①①第二十一天
??
凌晨两点,街上逐渐冷清,偶有几个醉汉互相搀扶,跌跌撞撞唱着歌路过。你打个哈欠,准备锁门锁窗。
远远有人大叫,模糊不清的,好像是在喊“甜水妹。”
你停下动作探头张望,见是乔家劲,居然在这么冷的深夜只穿了件背心,正从路的另一边跑过来。他动作流畅,肢体协调,精神也很好,看起来没有受伤。
“好耐冇见,劲哥。”你笑起来,从窗探出头去,“不过今天汤没有了,我给你拿可乐好唔好?”
“好啊好啊,”乔家劲将手臂撑在窗前的木板上,又从口袋拿出二十块。“再来包百乐。”
他前胸因为奔跑起伏,你脑袋里乱七八糟的念头也滚动起来,最后只剩‘有料’两字。这样灼热的目光直直盯着,发现右边锁骨下的位置,背心居然破了口子。
你指给他看,“劲哥,你衣服这里坏了。”
乔家劲跟着低头,表情变得愤怒,“冚家铲!”他骂道,“前几天有个粉肠跟我玩刀子,没想到居然弄坏了我的背心,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件背心。”
原来之前说的酒吧斗殴他还真有参与,好在看起来受伤的只有背心。
“你有没有事?”
“我当然没事啦,这种粉肠我可以打他十个。”
你笑起来,夸他犀利,喊了声“乔爷。”又道:“你进来我给你缝下呀,我手艺好好的。”
这声乔爷好像热流似的窜过四肢百骸,乔家劲觉得头开始都发昏,嘴上磕巴一下,“哇,你、你才好塞雷,真是谢谢,甜水妹。”
他说着就要脱衣服,你赶忙制止。“不不不,不用脱,几针就好了,在身上就可以补。”
大半夜跟一个半裸男待在二十平的小空间未免太暧昧,加上刚才大脑冒昧的幻想,实在难扛。脱衣服,万万不可。
楼下就有针线包,你穿好线,让乔家劲坐在饮茶位上。为避免刺到皮肤,手指要捏起破口附近的布料再下针。
针头斜刺进去,再从内穿出,这种明显的位置要用藏线的针法,不容易被看出来。
夜深,屋内灯光略暗,凑近才能看清。凉凉的东西时不时碰到皮肤,不知道是针还是手指,肌肉下意识绷紧,居然像年少时刺青那样紧张。乔家劲低头想看,可视线里只有毛茸茸的脑袋。也不知是用的什么香波,甜甜的,跟梨汤味道好像。
“好啦。”
他正心猿意马,声音在好近好近的地方响了,这个位置像从心里传出来的。
“我把线咬断——”
这下脑袋完全抵在了乔家劲的下巴,温热的鼻息又打在胸前,凉转为痒,酥酥麻麻。齿尖不小心刮蹭,心脏便比打架一个人打十个时跳地更快。
“完成!你看看!”手上卷着没用完的线尾,你对自己的作品非常满意。眼睛弯弯,睫毛翩跹,像等夸奖的小狐狸。
乔家劲下意识摩挲补过的位置,觉得完蛋,糟糕,他想大骂一声丢雷,往常打架时,这样做就能平复心情。
“呃,甜水妹,我要先走,九仔在等我拿香烟回去,他不抽烟的话呢,就没办法洗澡,问题就太大了。”
你眨眨眼,不明所以,“哦哦……嗯……”
乔家劲脚步匆匆,深夜安静的钵兰街回荡着一声——
“丢雷!!!!”
你吓一跳,再从窗户探出头去。
难道缝的很差劲吗?
衣服很好,只是乔家劲不太好。他回了家,九仔问他要烟,才发现没有拿烟。躺到床上辗转难眠,天光乍亮才好不容易睡着,结果梦里全是甜甜的香,湿湿热热的呼吸,轻颤的睫毛,你语调上挑,喊他——
“乔爷……”
九仔睡得正熟,一声“丢雷!!!”在房间里炸响,把他惊得几乎从床上弹了起来,睁开眼只看到乔家劲冲出房间的残影。
“我丢!咩啊?!”
??
①②第二十三天
??
乔家劲肯定在躲你,你明明好几次看到他带着一帮马仔从街角走过,大声叫了好多遍,越是喊他脚步越快。
难道真把背心缝坏了?明明是好心,却因此得罪了钵兰街的大哥。
要不……买件新的上衣?
??
①③第二十五天
??
今天雨绵绵,钵兰街人好少,你关了店,步行去到庙街。这边商铺超多,越是靠里的店越是物美价廉。
最近电视上的明星都在穿碎花,这风立刻吹进服装店,除了牛仔就是各式各样的花衬衫。
“靓女,给条仔买衣服吗?我这都是新款,别的店都没我的时髦的。”老板娘相当热情,随手给你拿了几件,让你感受材质。“你看质量,是不是好的?”
中间橙色的颜色最好看,很活泼,又不会过于明艳,感觉很适合他。
“我不知道他穿什么尺码。”你托着下巴犯难。
“我帮你选,你就告诉我,他有多高多胖。”
你站起来,手比划着,悬停在比自己高一个头的位置,“大概这么高……”
接着两只手又在脸前做抓握状,“……胸挺大的……这么大……。”
老板娘:“?”
??
九仔觉得阿劲最近状态不对,总发呆,也不知在想什么。他这人一根筋,少有思考的时候,基本想到什么做什么。
??如今这样,让人担心。
??两个人从堂口出来,带着几个马仔走着往钵兰街去。雨细细密密,他们没有打伞的习惯,也不在意会打湿身上。
九仔旁敲侧击的问他怎么了,结果对方支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说遇到一个很漂亮的靓女,做的梨汤好好喝。
又说吃了靓女的鸡仔饼,还给自己缝了坏掉的背心。
最后说,现在看见她就觉得不舒服。
虽然九仔脑子转得快,这几句描述也听得头发懵。“不舒服?是怎样的不舒服。”
“我不知啊……”乔家劲冥思苦想,很用力地挠了挠头,犹豫着,似乎找不到合适的形容,半晌才说道:“好像过敏……感觉浑身都好痒,特别是……”
突地一把香港银行存钱送的伞出现在两人之间,打断了没说完话。扑闪的眼睛来回扫视最后停在乔家劲身上。语气甜甜的软软的,尾音上挑。
“劲哥,好巧啊。我刚刚去庙街,给你买了新的上衣。”
乔家劲听着,脑子里蹦出那句很火的歌词,“再怎么心似钢铁也成绕指柔。”他又开始痒了,嘴巴也讲不出话。
九仔“喔”了声,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笑盈盈问道,“靓女,你怎给阿劲买上衣啊?”
你不认识他,想来可能是同帮派的兄弟,便歪着头用肩膀夹住伞柄,撑开袋子展示衣服的花色。“我之前,缝坏了劲哥的上衣,怕他讨厌我……所以……”
“没有缝坏!”憋了半天的乔家劲突然好大一声,吓得你跟九仔同时一抖。“也没有讨厌你,甜水妹!”
他脸上的表情非常严肃,可那双眼睛始终不敢落在你身上。
你被他的模样逗笑,这几天一直发紧的心里终于松了松,微微探身将自己挤进乔家劲的视线中。“那你怎不来饮茶了哦?上次买的点心好多,我自己食不完。”
乔家劲下意识向后缩起脖子,再次失去嘴巴的控制权,怎么都发不出声音,只能不停地看向九仔,希望‘大脑’能给予自己帮助。
“没事的,只是这几天堂口事太多,明天他会去的。”九仔憋着笑,搭住乔家劲的肩膀,不负他望的站出来救场。“我们还有事,先走一步。”
你点头,将上衣递到乔家劲手中。两个人脚步极快,到后面几乎变成狂奔,几个马仔跟着,像排队过街的鸭子,眨眼就消失在转角。
乔家劲终于觉得自己好些了,动作夸张地摸了摸方才失控的嘴巴。“九仔,你看到吗?我是不是要买些过敏药吃。我听别人说,过敏太严重是会死的,我刚刚就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喔。”
九仔直摇头,“你就算喝十瓶大佛水也不会管用。”
??“我觉得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学学怎么追女仔。”
①④第二十六天
今日饮茶位又多一人。乔家劲和九仔两个大男人挤在一侧,把不算大的位置撑得满满当当。
梨汤和点心端上桌,两人同时看着你眨了眨眼,幻视两只乖乖等开餐的大型犬。乔家劲穿了你买的上衣,这个橙色果然适合,暖色调中和掉一部分匪气,也很配他深棕色的眼睛。
“你们挤不挤?要不……跟我换个位置?”
“唔、唔用啊!”
“好啊。”
两个人同时给出了截然不同的回答。
乔家劲恳切的目光中,九仔已然起身,将位置换到了对面。
这让你有些尴尬,感觉像被拒绝,还硬要贴上去似的。难道自己表现得过于谄媚了吗?
桌面上两杯梨汤,印着可爱小狗的那杯刚从冰箱取出,杯沿残留着冷霜。另一个是一次性的塑料杯,腾腾冒着热气。九仔不着痕迹的扫视桌上,心中了然,伸手拿起那杯热的。
??对面的两人相当别扭,明明就那么大空档,中间硬是留了宛如东非大裂谷般的裂隙。
“甜水妹,我可以这样叫你吗。”九仔试图把气氛暖热,拉一把不太争气的‘拳头’。“我跟阿劲是兄弟,你可以叫我九仔。他经常跟我提起你的,说你做的甜水好好味。”
你正局促地用手指扣着桌沿,也不知为何跟乔家劲的关系变成这样。现在有人救场实在太好了,赶忙连连点头应道:“九哥你好,我月头刚来的,劲哥一直都有照住我,谢谢你们。”
“不用这么客气,多亏你来,钵兰街好久冇你这样可爱的女仔了。阿劲说他很开心。”
这种描述听起来好像场子里常见的那种猥琐咸湿佬,乔家劲想否认,他不想让你觉得他是那样的人,可话还没出口,九仔先一步把另一杯梨水抵在嘴上。
“快喝吧,一会不凉了。”
“一会……不?”乔家劲呛了一口,“不凉了?”
“是啦,甜水妹给你单独做了凉的,不要辜负她心意。”
是单独没错,但是心意这个词是不是有点微妙。你悄悄抬眼去看旁边的男人,视线却意外碰撞在一起,搭在桌沿的手指便再次扣紧了。他又呛一口,你也惊慌失措,两个人同时手忙脚乱,几乎要把这张小小的餐桌掀翻。
“没事吧劲哥,给你纸巾。”
“唔事,唔事!谢谢你甜水妹。”
“没关系,没关系!”
“谢谢你做凉的梨水给我!”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你告诉我的嘛。”
“谢谢你,谢谢你。”
“没关系,没关系。”
一个在谢谢什么,一个又在没关系什么。九仔抓起自己的发尾,生平第一次遇到靠头脑无法解决的事,只觉得这条路任重道远。
①⑤第三十天??
说实话九仔也没同人拍拖过,两人自从跟了荣爷,要做的事应接不暇,根本没空想这些有的没的。
乔家劲更不用讲,脑子里只有拳拳拳,忠义忠义忠义,兄弟兄弟兄弟。他直来直去,1就1,2就2,拍拖二字于他就像小学毕业生打开二元一次方程。女人在他意识中只有一个概念,那就是不可以打。
在堂口和场子见过的女人形形色色,可混这种地方的,要么攀高谒贵,要么雷厉风行,有的甚至比男人还要猛。
九仔大概理解乔家劲为何会对你怦然心动。第一面,他就想感叹,柔顺的头发,灵动的眼睛,这根本就是电视剧里的典型初恋形象。
??钵兰街是红灯区,你与之格格不入,像是缝隙中的一股清流。倒也不是说单纯柔弱或是纯良,而是带着浓浓的烟火气。简单来说,就是他与乔家劲始终没有体验过的,家的感觉。
他们兄弟俩睡过桥洞,住过烂尾楼,躺过大街,像靠在一起互相舔舐伤口的野兽。之后跟了荣爷,终于住上有屋顶的房子,可这样的庇护是有条件的,两人为保命套上项圈,成为时刻亮出獠牙的狼和于其后计算思考的狈。
家的含义好模糊,是冰冷的钢筋水泥、是充满未知危险的洞窟、是荣爷尖利又如影随形的视线和无形束缚的锁链。
“咚。”
两支覆着凉霜的马克杯落在桌面上,打断了思绪。一个印着德牧,另一个是水中跃起的海豚。
这次特意做了两杯,你觉得自己真是太懂人情世故了。
四点多钵兰街迎来日落,20平的小小房间盈满漂亮的橙。一双小手摆好点心后又搓了搓,拢好身上微微滑落的花毯子,阳光将散在上面的发丝染成耀眼的金色。
“饮茶先啦!”
乔家劲挪不开视线,无法抗拒,被暖色填满眼睛。
阴公咯,这不是叫人家吃的死死的。
九仔耸肩,端起海豚那杯。凉的梨汤跟热的梨汤是截然不同的风味,没有可乐那样刺激,而是滑滑、柔柔、流进喉咙里,滋润被香烟和冬季寒风燎得干痛的嗓子。
是好好味。
①⑥第三十八天
日子按部就班的过,两位大哥偶尔光临,三个人饮茶聊天。
乔家劲觉得自己好些了,也知晓这种从脚底到头顶的麻痒跟过敏无关。
“这叫钟意。”九仔说。
就是电视里男男女女互诉衷肠时说的最多的词。乔家劲当时觉得肉麻,看他们讲这些,还不如看警匪电影里的条子和二五仔对射。可现在居然略懂这两个字的滋味了。
从甜水店出来,天已经黑了。今晚要见荣爷,他们先回堂口取了钱,再打车往赌场去。
到时荣爷正赌的上头,赢了不少钱,红光满面的,见两人到了,随意地指了指旁边的座位。“阿劲,九仔,先坐下。”他丢给荷官一把筹码,侍者立刻给他们倒了洋酒,冰球在杯里旋转,威士忌的酒液亦是纸醉金迷的颜色。
乔家劲讨厌赌场,这里叫**掌控灵魂的人,比打架时被愤怒支配的那些更像动物。
荣爷闲聊似的,随口问道,“阿劲,听下面人讲,你最近在钓马子?”
乔家劲皱眉,也讨厌‘马子’这个词。他知晓荣爷不过是习惯性用词,可还是觉得刺刺地,扎得他难受。
如今又开两轮牌,九仔原本正盯着牌桌,察觉乔家劲的情绪,不着痕迹将手按在他的肩膀。“是啊,荣爷。最近遇到个好靓的女仔,是阿劲的菜喔。”
荣爷点头,上下瞟了乔家劲,表情戏谑。“你俩也到年纪了,早说让你们找女人玩玩,也是种乐子。”
“是这样想的,就是玩下,消遣下啦。”
乔家劲想说不,他当然认真,好认真,像练拳一样认真。
九仔怕他莽莽说了不该说的,立刻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两句道上用的黑话。
牌桌另一边,穿黑衣的男人正在切牌,动作非常熟练,魔术师一样的手法。脸不红心不跳的在众人的目光中,极快地从袖中换了牌。
不到一秒钟的时间,烂牌变金花。
得意洋洋正准备加注,没等摸到筹码,手就被死死拽住。他吃痛想骂,却被罗刹般的眼神夺魄。
“喂,黑衣佬,”乔家劲将他的手臂扭向身后,袖中藏的牌悉数抖在地上。“不要出老千。”
桌上几人面色同时一变。
“你他妈哪只眼看我……”
“我的两只眼都看到了,唔要嘴硬。”
赌场并非荣爷地盘,他们不该动手,保安自会处理老千。可乔家劲心中一股火,正吸口气准备压下。九仔从旁站起,加了冰的酒浇汁似的淋在黑衣男头上,杯里的冰球滑落,砸出很有份量的闷响。“冇规矩,是唔是要切掉手指?!”
白纸扇有所指,红棍当其冲。乔家劲再不犹豫,很利索地脱了上衣丢给九仔,这是甜水妹买给他的,不能弄坏弄脏。
“荣爷,整桌耍你一个。再打要输大钱。”九仔肩上搭着乔家劲的衬衫,笑眯眯将荣爷面前的筹码,用上衣下摆全部包起。这些人故意输来的饵,不要白不要。“今日先回?”
荣爷点头。下一秒牌桌被乔家劲踹翻,其他人山一样的筹码崩塌倾落,接着被他踩在脚底。
“冚家铲,劝你们这帮粉肠识相点。我现在,心情很不好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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