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时间刚刚结束，房间门便被敲响，不出意外的话，是长谷部来给我布置公务了。
不过今天他这样说道：“早安，主上。今天带您去锻冶所如何？”
“锻冶所？”已经习惯了陌生的名词进入大脑，我接受良好。
“第一天带您去过，就在本丸的主屋尽头。但那时没有在使用。”
“使用是指锻造新的刀吗？”
“没错，本丸里的大部分刀剑男士都是通过锻刀显现的。”
“也就是说我们需要增加新的伙伴了吗？”
“虽然战力上现在的成员已经足够了，但是最近能得到尚未在我们本丸显现的古备前的八丁念佛。”
“古备前是莺丸和大包平的刀派，也就是他们的兄弟？”我将拼命记在脑子里的事情倒出来，刀派虽然不一定出现在名字中，却像是大家的姓氏。
“没错。”
“那么他们一定在等着吧。走吧，长谷部，”我腾地站起身，信心满满地领着长谷部走出门，“锻冶场在哪来着？”
“我来为您带路。”他越过我，走到我的前方。
这座本丸的构造和我见过的大多数和式建筑不同，从上方俯视的话应该是蛇一般曲折的长条形，大概是为了容纳这么多成员才建成这样吧。主屋以外还有马棚、花园的工具房一类的建筑，就连主屋里的房间的用途我也没能一一厘清，是时候找个时机再次参观本丸了。
穿过漫长的走廊，庭院中的风景也不断变化，仿佛容纳了许多人的审美。虽然缺乏统一感，但富有个性，与这个本丸的氛围相称。
“主上，到了。”长谷部的声音忽然响起。
出现在眼前的是四间略显朴素的平房，仅通过房檐下方的长形窗户采光，锻冶室内十分昏暗。一位梳着发髻的刀匠坐在水池旁，池水无一丝涟漪，映照着刀匠的表情。那应该是淬火用的水池，不对，本丸里什么时候还有这样的人？
“请问……”我试着朝他搭话，对方却毫无反应。
长谷部握拳掩住唇角的笑意：“主上，刀匠不是真实存在的人。”
“那是什么？幽灵？”
“和我们一样，靠主上的灵力而显现在您眼前。也许是历史或传说中流传下来的诸多意志融合而成的吧。”身为物的刀剑有自己的历史，身为人的刀匠同样也有，我想起曾读过的小说。以诸多刀匠的意志为原料，所以能锻造出不同时代不同刀派的刀剑来。
“我要做什么呢？”
“请您将委托符交给他。”长谷部从羽织的袖子里掏出好多木质的牌子，我根本看不出此物有什么灵力能驱动刀匠。话说他今天是准备把刀匠都累死吗？
我将委托符依次交给四间房的刀匠，虽然脸上带着笑，这些人却并不回应我的托付，好像只为锻刀一事而生。
锻冶室的拉门从内侧关闭，长谷部说道：“主上，您可以先回去休息，锻刀完成之后我再去叫您。”
“我就在这里等着好了，反正也没什么我能做的。长谷部先回去也行，要是没有遇到八丁念佛，就只要再把委托符给他们就好了吧。”
“没关系，我也没事可做。”热心公务的长谷部这么说，大概是假话吧。
我倚着锻冶所的外墙，冰冷的锻冶所中燃起炭火，渐渐升温。
“长谷部也是锻刀显现的吗？”
“对。居然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了，那是您来到本丸的第一天。”他感慨道。
“这么早吗？”
“因为您对好像对锻刀很感兴趣，那天一直待在锻冶所门前，把本丸里所有委托符都用完了，”长谷部又开始偷笑，“我来到这个本丸的时候，所有人都跟着您守在门前，真的吓了一跳。”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何等尴尬的场面，我的心中升起一股歉意。
长谷部体贴地安慰我：“没想到还有机会以这副模样和曾经的伙伴再见，我那时觉得这个本丸很让人安心。”
显现在本丸中的刀剑，全都在历史中留名，曾辗转于不同的主公手中。也许在历史的动荡中失散，却能在同一个本丸里显现，这里也算是大家的因缘之地了。
“不过被被不是锻刀显现的吧。”
“山姥切是您直接带到本丸的，您锻出的第一振是厚藤四郎，也就是这个本丸的第二振。”
“长谷部什么都记得呢。”来到本丸之前的事情他也知道，不愧是最了解本丸的人。相比较起来，什么也不记得的主公也太没用了吧。
他用讨巧的说法回答道：“我只记得主上想要知道的事情。”
屋里交错着响起“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我想象着飞溅的火红色玉钢，冰冷的刀剑就在炽热的无数次反复锻打中成型。
声音枯燥地重复着，光是等待竟也是如此煎熬的事情，这就是手术室外家属的心情吧。
“还要等多久呢？”我问道。
“不想等的话，请您用这个。”长谷部在另一边的袖子里掏出一块差不多模样的木牌递给我。
“什么……”接过来一看，上面竟写着“加速符”。
“只要用这个，锻刀就会马上结束。”
“这么棒的道具怎么不早点拿出来！”简直就是多啦〇梦的异次元口袋啊，我扯着长谷部的袖口，一间一间锻冶室放上加速符。
接下来也许会发生命运的初逢呢，我拍了拍脸颊，打起精神拉开锻冶室的纸门。昏暗的锻冶室中涌出一股热浪，随后毫无征兆地飘起樱吹雪。
手持刀剑的男人用我熟悉的声音说道：“我是山姥切国广……你那是什么眼神，介意我是仿造品吗？”
“被被……”但又有哪里不太一样……见我仔细地打量着他，他伸手将兜帽似的白布向下扯了扯。白布……正是我只在三日月口中听说过的白布，面前的是过去的山姥切。
时空发生了错乱吗？我回望天空，云静静地浮在晴朗的蓝色天空中。
“他不是您认识的山姥切，主上。”长谷部出声提醒道。
来到本丸的第一天他就说过，同一把刀在一座本丸中可以也同时存在不止一振，但这座本丸中似乎并没有这种情况，所以我几乎遗忘了。眼前的山姥切和我熟悉的被被俨然是一对双生子，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庞和几乎相同的个性，如果两人同时站在面前，我大概会迷糊一阵子吧。
“开下一扇门吧。”长谷部推着我，挪到了第二扇门前。
依次打开后面的三道门，见到了和现在有些区别的宗三、大俱利和陆奥守。要是本丸里有这么多一样的脸，大概会变得很麻烦吧。不过没有见到八丁念佛呢，我不禁感到沮丧。
“主上，别在意，还有这么多呢。”长谷部拍拍我的肩膀，又掏出一些委托符来。
有这么多机会的话，一定能锻出八丁念佛，我此时盲目自信地这样想道。直到带来的加速符全部用完，也只是见到些熟面孔而已。除去午饭时间，几乎整一天都耗在了锻冶所。
锻冶所中敲敲打打的声音还热火朝天地响着，刀匠果然不是人类，根本不会感到疲惫。锻冶所内点起了油灯，借着纸门内透出的光线，能看见长谷部惬意的神情。我倒是彻底开始厌倦了。
最近，清晨与夜间的温度已让人充分感觉到秋意了。庭院中传来铃虫的振翅声，仿佛公寓门前急促的电铃声，在都市中已经许多年没有认真倾听过秋日的虫鸣了。好像还没来得及反应，时间就这样消失了。
枯燥的等待中，我终于忍不住说道：“长谷部，我们本丸里没有这么多一样的刀对吧。”
“最开始是您觉得战力足够，所以不希望有太多一样的刀剑男士，后来就一直延续下来了。您总是说‘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比较好’呢。”
自己居然说过这么装腔作势的话，我感到脸颊发热，用微凉的掌心贴上两颊。我一直这么相信这句话，只是觉得要是自己不够特别就会被别人顶替了，毕竟这地球上的人类就是多到缺了谁都无所谓。
“那这些……”其他的刀，刚想这么说，又觉得这说法不够妥当。
还没有重新措辞，长谷部便回答道： “一般会进行刀解或者进行炼结，也就是变成增强战斗力和灵力的材料。”他的表情很平淡，这大概已经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了。“请您不要太在意了，这是很普通的事情。比起关心一模一样的自己去了哪里，我们更在乎能不能变得更强大。刀剑被重新打磨锻造才是常事。”
“我只是有点好奇而已。”我不知为何赔着笑脸，总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什么很对不起他们的事情。在人类的伦理中，这种行为不可思议到了极点，不过人类社会里多半也不会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长月就是了。
“大家都和现在有点不一样呢。”我转移话题道，刚才也同样见到了一模一样的长谷部，紫色的长袍与如今的印象相去甚远。
“您现在见到的我，曾外出修行过。”
“是吗？修行是像僧侣那样在山里……”我拼命调动着修行的知识，只能想到在瀑布下打坐的“瀑布修行”之类的东西。
“我们不是苦行僧，”长谷部苦笑道，“修行是一个人离开本丸，回到和自己有渊源的时代。”
“那长谷部去了哪里？黑田大人还是信长？”
“……织田信长。您的称呼还真奇怪。”
“是哦，信长比较顺口。”现世的创作中信长可是热门角色，有时是中年男人，有时是小女孩，偶尔还会变成小狗，导致我目前还是对他缺乏敬意。“那个时候和信长说上话了吗？”
“当然，但只是了解了我的过去而已。已经不是很重要了，我现在只是您的刀。”
“哦、哦！没错！”我差点说不敢当。但他曾说过被原主赠予他人之事，总觉得那不是愉快的回忆，还是不该过多提起。
长谷部斜睨我一眼，好似有什么不满：“请不要太在乎我的感受，我是刀剑，和您不一样。”
然而在我眼中长谷部一直是人类的模样，人类是不属于任何人的。同僚突然变成了我的东西，我的认知实在是转不过弯来。
“长谷部，在博多的时候你问我有没有去博物馆。”被赠予黑田官兵卫后一直留在九州的长谷部，似乎变成了镇守一方的宝物。
“是有这么回事呢。”
“莫非是想让我去见你？”
“原本以为去了博物馆，您能回想起以前的事情。”
“话虽如此，见到那种形态的长谷部，好像不如长谷部先生站在我面前有用。”相触碰的肩膀感觉到长谷部的体温。沉重的刀剑绽放着冷冽的光，但刀剑男士的身体和人类一样，十分温暖，大家给我留下的印象几乎都是如此。
“也是。我的本体在这里可以随便让您看呢。”
“不要不要。”一想到平时是放在博物馆里的藏品，就感觉伸展不开手脚，万一不小心弄坏了可是相当有负罪感的。
对我激烈的抗拒，长谷部忽然露出失望的表情。我不得不向他解释：“你看啊，你平时是待在博物馆里的，不就是超贵重的文物吗？没有从业资质的人是不能随便碰的，我在大学读的专业跟这完全没有关系，要是弄坏了怎么办呢……”
“没关系，不会弄坏的，弄坏了也没关系。”面带笑容的长谷部打断我的话。这家伙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安危啊，有点可怕，我的后背沁出了冷汗。“就算受伤了也能修好的。”
“为主公负伤和被主公弄伤的意思可是完全不一样的，后面那种一般叫‘职权骚扰’，会降低我的风评。”我教给他人类的常识。
“我会保密的。”仍然是那副仿佛笑里藏刀的表情，我意识到长谷部此刃着实不可小觑。
我拍了拍他的后背，确保他还记得我才是主公：“不行，请你稍微提高一点危机意识。”
“我明白了。”他低下头，也不知道到底听进去了多少。
只看得到轮廓的二人从不远处的主屋那边走来，是谁呢？看身高说不定是烛台切和歌仙，不过歌仙平日里穿着和服，所以肯定不是。莫非是来迎接我的？可我现在还什么成果都没拿出来啊。
“主上。”听到这爽朗的声音，我就知道是古备前的二位来视察我的工作了，当即用长谷部当盾牌挡住了自己。
“您要去哪里啊？主上。”莺丸困惑地问道。
“……嗯，那边的锻刀好像完成了。”我回答道。
“八丁念佛还没来，主上还不想见到二位。”长谷部拽住我的胳膊，把我拉回原位。
“大包平也是让人一阵好等的家伙呢，没关系。”莺丸坐在我的身旁，二人把我夹在中间，这下没法逃跑了。
“主上没有干劲吗？我来把你包起来吧。”大包平弯下腰，盯着我的脸。
我重复道： “包起来……”
“像襁褓里的小宝宝那样。”莺丸补充道。
“不要不要。”我拼命摇头。
“像汉堡里的鸡蛋那样。”莺丸又说道。
“那样听起来还不错。”就跟现在差不多。
大包平将一只野餐篮塞进我怀中： “烛台切做了月见汉堡。”
“诶？”这不是现世的快餐店的季节限定商品吗？
长谷部说道： “现世的事情，烛台切那种追求潮流的家伙多少也是知道的。”
“但是中秋节已经过了吧。”
“今天也是满月，三日月殿下说等您回去要叫上大家一起赏月。主上不在，过中秋节也没什么意思呢。”
“那我可要带着新人一起回去！”我顿时充满了动力，以刀匠的气势说道。
长谷部淡然地接话：“请您先吃晚饭吧。”
“说的也是呢。”
躺在野餐篮中的汉堡像模像样地包着烘焙纸，香味穿透包装，伴随着温暖的蒸汽传入鼻腔。内容物太过丰富，我张大嘴一口咬下。柔软的汉堡胚带着麦香，用酱油调味的汉堡排增强了和风的印象。厚厚的煎蛋最外层稍有韧性，一口咬下后未凝固的蛋液从中间淌出，滋润煎得香脆的培根。既有西式的口感，又有和式的风味，到底该如何定义这道料理呢。
圆形的汉堡被我咬出了缺口，仿佛过于肥满的弦月。我抬头望向月亮，似乎比平时要近一些。硕大的圆月泛着黯淡的金色，像手中的汉堡胚。但月亮仍然冰冷又坚硬，虽有盈亏之别，却千百年如一日地见证人类的历史。
用热腾腾的食物驱赶月下的寒意，幸福从胃部开始溢满全身。长谷部突然递过一块手帕，指尖轻点嘴角，我急忙擦掉嘴角沾上的酱汁。
我偷偷看向莺丸和大包平，他们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失态，只是望着那轮玉盘。二人的表情与心虚的我不同，似乎不只是单纯地欣赏着美景。月亮是不属于人类的奇迹，所以我们才会像从古至今的人类一样，时常擅自解读月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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