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今天再次受姐姐之托,一下班便转来了店面附近。幸好姐姐也十分中意这家店,就连对甜食不感冒的富冈义勇也青睐这种口味,更传统和式些。
但今天的情况有些特殊。如果不是姐姐要求,富冈义勇恐怕辗转两遍就准备走人了。但茑子想吃。富冈义勇第三次停留在店门口前,他故意不和不死川对视。但不死川的视线紧逼,直直投向他,仅用余光便能确认对方神情中的疑惑。
下一秒,柜台后的白毛身影窜出,朝门口逼近。
再下一秒,富冈义勇的手腕被抓住,不死川头也不回地把人拽进店内,两人停在玻璃展示柜前,面面相觑。
“你又搞什么?!”不死川冲着他发怒,但声音压低,不想让旁人听了去。
富冈视线不自觉往某处看:“前男友在。”
不出所料,一段缄默,富冈有所预料,心头压的几块石头落下,沉甸甸的,但十分轻松。不死川实弥顺着他视线扭头,又转回,声音更低,离人更近:“哈?你不是有女朋友吗?”
富冈十分意外:“女朋友?没有。”
“你不是来替女友买东西才来这里的?”
“姐姐。”富冈说完,不死川瞪大眼立在原地,为了保证悄悄话的私密性,两人站得极近,富冈这才意识到不死川实弥比自己高几厘米,远看不明显,近处这三厘米足够制造一个仰视的视角。富冈又纠正道:“不过我男女都可以。”
中学时,大家都乱作一团地开展恋爱关系,青春期美化了恋爱的幻想,富冈义勇也不例外。富冈的恋爱多由他人的主动开启,然后是一段平静相处阶段,在此阶段,他很快发觉自己对女或对男的感受都类似。
“我也是。”不死川实弥速回。
富冈义勇抬眼,想同人对视,但不死川的眼神飘忽在别处。富冈不是没听过非议,但接近他的人不断,自己也不会主动靠近那类人群。只是有时,譬如现在,他不想听到关于性向的“玩笑”或调侃。
“你找对象都这个标准?”不死川又说。
话题已转走,富冈也跟着看了看自己前任,和中学时差别有些大,烫卷了头发,穿着层层叠叠,脖子上不会空缺似的挂着三条项链。
富冈老实说:“不是。他追我,我觉得可以接受,就交往了。”
不死川和他拉开些距离,闷声怒吼:“你也太随便了!!”
“不死川也觉得很随便吗……”
富冈义勇并不想将自己的恋爱描述成玩笑,但外人听来皆是如此。开头是别人的告白,相处阶段富冈同意交往,而交往持续一个月、甚至一个月不到,便匆忙结束。
“当然!”不死川声音突破压抑极限,破了音,视线四起,他清清嗓子接着悄声数落:“你又没有明确地喜欢对方!对别人而言不是很过分吗!非常过分!”
富冈有些不悦,即使被责骂的只是过去的自己,他说:“没事。我现在已经不谈恋爱了。我不适合。”
不死川闻言没再回话,“哦”了一声,回到了工作状态。富冈拿到茑子需要的甜品后便加速离开了。
不死川所言不错。他的恋爱很过分,且不明确。总是被极速分手,总是在闪电式恋爱中,好像一段短途旅行,经过一个地方,拍了两张照片,又急匆匆地赶往下一个地方。没有人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任何人。似乎时时刻刻都在接触新事物,但好像事事又都一样,毫无差异。
一直在路上,一直没有落脚点,一只停不下来的鸟,总有一天会累死在空中。大学毕业后他倒置了自己的生活。没有必要接近的人就不解近,没有必要往来的人打一开始便不来往。他的恋爱只是一场敷衍的闹剧,自己则是小丑。
回顾自己的恋爱经历,富冈义勇甚至难说自己对哪一段最有印象,无法按喜欢程度为前任排序。即使前男友前女友可以排排坐,富冈仍搞不懂“喜欢”。他有过一些悸动,有过紧张、出汗、渴望靠近,可这些细微的情绪在三四周内迅速磨成灰,替换成失落和背叛。这些灰尘长久地停留,随着富冈的情感阅历日渐丰富而累积,把他堆得满当。当富冈义勇企图回忆自己的感情经历,他只得到了满屋子空空荡荡的灰尘。
富冈义勇选择停下,不再积累。他不需要更多灰尘来填充空荡。
6
“哥,”玄弥顿了顿,下定决心似的突然说:“弘这周和人打架了。我去领他回家才知道。”
不死川实弥叹了口气:“你揍他没有?!”
“揍了。幸好打架的双方都没出大伤。”
“怎么前几天没说?!”不死川实弥反应过来。周日刚去人渣父亲墓前扫完墓回来,这周上学时犯的事怎么等到现在才说?!
玄弥嘟哝几下,才说:“今天扫完墓回来了……”
吗的。
尾音拖延,不死川实弥明白一家人都害怕自己耐心爆炸。都赖那人渣。即使早已焚成灰,也依然能令不死川实弥情绪剧烈波动。全家人都在这段时间紧张地安分,只为不触及实弥的逆鳞。
他也不乐意把氛围弄僵,跑去几个小家伙的房间查看情况。不死川实弥开始点心店的生意后,便从家中搬了出去,也是为了给上高中的玄弥留空间。几个小家伙尤其黏实弥,难得回家一趟,实弥被摆弄来摆弄去,等他们新鲜头过去了,又进厨房给志津帮厨。
“店里最近累吗?”志津头也不抬地问。
不死川摇摇头,怕人看不到,又说:“和之前差不多。”
可盯着母亲日渐泛皱的手,实弥只觉一阵心累。方才逗弟弟妹妹玩是体力上的累,在母亲身边——虽然他很不想承认——是另一种累,被水流反复冲洗过的河床,坑洼不平,水流平缓,坑洼却无可逆转的疲累。
当晚他做了场噩梦。梦中那个本该躺在土里的父亲,又站在面前,巴掌巨大,不死川实弥似乎只有玩具那么大,被他捏在掌心,手掌收拢,越收越紧,攥得他呼吸不畅。啪,猛的一巴掌,紧接着下一个巴掌,扇得他耳边嗡鸣。实弥晃了两步。
呜哇——
小孩的啼哭。他忙蹲下身去抱哭闹的就也。不要害怕。不死川实弥脑中一片浆糊,哭声在耳边炸开,反复的哭喊如同报警器。
不死川实弥躺在床上,身体的疲累不减反增,只觉一阵头痛。但清醒比继续拖在梦里强太多,他迅速翻身下了床,出发去店里做营业前的准备。
这算什么。撑一撑就过去了。不死川实弥曾经在高中阶段打两份兼职还能全 A 的成绩单,眼下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不死川实弥顶着疲惫上工,营业时间比往日晚了些,过了中午,哈欠不断,手发软得厉害。他打定主意要早些收工。
富冈义勇在六点左右如约而至。夕阳洒下红霞,油漆泼墨,斜着漫进店内,不死川实弥正趁闲时迅速解决着晚饭,再过一会儿人就要增多。还没等他咀嚼几口,富冈便晃入店内,富冈心情看起来很好。
不死川实弥嘴里还含着东西,含糊地发出几个音节,富冈瞪大眼看看他,顿了顿:“好久不见。”
不死川实弥皱眉。好久不见?富冈义勇并非每日都来,两人也没约定好一周见几天,只是店主和熟客的关系。
“我昨天来,没开。怕你今天也不开。”富冈补充。
不死川点头:“私事。”
“没休息好?”
不死川将饭咽下:“累得要死。那么明显?”
“保重身体。冬天很容易感冒。”富冈义勇鼻头和脸颊红红的,橘红的光晕笼罩轮廓,似乎是为富冈单独加的一层滤镜。
店内除了他俩再无旁人,双方说话不必收着。不死川实弥听过这话,很想把脑袋里装的疲惫一股脑全倒出来,他像一个被撑爆的垃圾桶:店里遇到的无力的客人、噩梦里掌得他脸火辣辣痛的老爹、车中后排精力充沛闹个没完的弟弟妹妹,以及志津被皱纹爬满的手关节。
他突然很累,再也撑不下去。他接道:“多谢。今天早点关门。”
富冈有些惊讶:“是吗?”然后他放下一边背带,在包中翻找,纸张窸窣,钥匙叮叮当当。富冈义勇翻包的风格也很轻,似乎留有温柔,不会夸张地将包撑得大开口,也不会胡乱一通翻找。
很静。对,静。即使同富冈义勇认识了好一段时日,每次碰面都要说上两句话,但富冈总是静的,像一缸满满当当的水,由风吹日晒,只保持着自己的状态。说话也静,语调平和地吐出句子,像拉一根长长的细线,极考验耐心和专注力。
“不死川?”
不死川实弥回神,愣愣地盯着突然出现在柜台前的甲虫模型。独角仙。
窗外夕阳已尽,蓝调登场,静默地渲染,窗外各式灯光亮起,天边还有一抹粉调。
“我听玄弥说你喜欢。”富冈嘴角放缓些,不死川实弥捏起模型左看右看,样子还算精细,他心里充满困惑,抬头看到富冈难得在笑,眼角笑弯,“今天是我生日。”
“啊?”
所以为什么要反送自己礼物?这是什么逻辑?!
富冈说罢转身要走,不死川实弥忍不住喊:“你等等!”
不死川连忙塞了几个富冈平日爱点的品类,捏了一把包装纸,急急忙忙包起来,生怕富冈走了。其实富冈义勇被自己叫住,没理由一声不吭地离开,但不死川可能太累太困了,脑子转不动,只一个劲地加快动作。
他几步把袋子塞给对方,突发紧张得嗓子发紧:“很潦草但生日快乐!”
富冈倒奇怪起来:“我来只是想和你说话。但是谢谢,早点休息。”
想和我说话?
富冈的话像流水一样,从右耳流出左耳,又从左耳流进右耳,一如既往的音调语气和平缓。
等门上的风铃突然响起,富冈义勇的背影远去,不死川实弥才仿佛大梦初醒。静谧的、暂停的时间又恢复正常,外界的嘈杂又再度涌进不死川脑内,变得如此难以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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