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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韫玉怀章(二爷说)

白玉拓朱砂。我抬起手的那一刻,小宝,哦不,是太子殿下,他“哇”的一声惊呼出来:“'兄弟同心'——我认得这个!这是白五叔.....定国公的印章!”

我咧了咧嘴角,朝他恭敬一揖:“殿下,请恕韩彰言语无状。五弟他生平不喜礼法拘束,所以,没有什么定国公,只有一个白玉堂。”

太子倒很宽容。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赐了我座。看着印在掌心的那四个字,我说:“殿下可想听一听这印章背后的故事么?”

(一)一枚章子

这枚章子本是我大嫂的诸多陪嫁之一,昆仑山上的一块玉料。大嫂来归,将这块玉石分做印章,我们兄弟四个一人一枚,权且作为见面礼。每人印章上的镌刻各不相同:大哥的是“泰山之安”,三弟的是“豪气干云”,老四的是“八面莹澈”,我的则是“彰善扬仁”。最后,料子还剩了一块。

九月,阳光很好。泥土散着懒洋洋的芳香,江面上洒着粼粼的波光。这一天,乌篷小船上走下一个从金华来的半大孩子。这便是我们的初见。

后来,这孩子就成了这块料子的新主人。我问他:“老五啊,你跟二哥哥说,你想刻个什么在上面?风流天下如何?”

他嗤地一下笑了。他说,这个好,他要把这几个字题在扇子上;不过,这枚章子,他不打算这样刻。

我看着他。他噘着嘴想了半天。

“那就刻这个吧!”突然,他抓起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四个大字:兄弟同心。

“同不同心的,殿下,”讲到这里,我也嘿嘿地笑了起来,却难免沾染了一丝苦涩,“您看到的,我们兄弟平素也没少吵架。不过这块白玉章子和这常州产的朱砂印泥,倒是实实在在的一对儿呢。”

我把玩着手中的印泥盒,眼前又浮现了那段往事......

(二)一把扇子

“傲笑江湖风流天下我一人白玉堂?!”说书的一口气念出长长的一串,嘴巴惊讶地大张着,半天也闭不拢。五弟怀里那只不足月的小黑猫适时地“喵”了一声。

我在一旁看着,实在忍不住发笑。原来,五弟眼里的“御猫”就是长成这个样子啊!可他自己又比那只小猫儿大到哪里去呢!但凡他们两个见面,总是吵得不可开交,到了最后往往都会大打出手。我就不明白了,这两个分明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怎么凑在一块儿,就活脱脱地成了一对三两岁的孩童了呢!

那天夜里,五弟把展昭引出外城。他俩从城墙上打到城墙下,我只插着手,站在一边看热闹——反正也轮不上我插手,五弟也不让我插手。我听见展小猫气哼哼地说:“恭喜白兄比武招亲赢得天下第一。”我隐隐地感到牙根子有点酸,心知这事其实不怪五弟,却仍插嘴揶揄他:“老五啊,可见你做的这窝囊事,连只小猫儿都知道了呢!”

被两厢调侃着,沉默了一晚上的五弟也终于开口了:“可惜比武招亲展护卫没有去,否则天下第一,非猫莫属。”

我听了这话忍笑得辛苦。就在我心里盘算着到底是“非猫莫属”还是“非猫莫鼠”的时候,展昭冷着声道:“展某无能,自然比不上白五爷风流天下,但不会去做这种无聊的事。”

此言一出,又惹来一阵乒里乓啷的刀光剑影,一通驴唇不对马嘴的猫同鼠讲。最后还是我生生把五弟拽走才算了了战事。

有时候五弟也会找干娘评理,叉着腰,梗着脖子一甩头,信心满满地以为娘会向着自己说话。可我陪着这小子在江湖上上天入地地兴风作浪了好几年,他三过江宁酒坊而不入的“事迹”自然是我向干娘告的密,他又哪里知道干娘对此有那么大的怨念!所以,五弟的期待落了空。

(三)一根绳子

“难道你的相貌就好过人家?你看看人家,再瞧瞧你——披头散发的,像个疯子!”

干娘和展昭初见时的事,是后来老四学给我听的。虽然没有亲眼瞧见,但并不难想象,老五在与展昭争个输赢这件事上吃瘪时的表情是什么样子——尤其是在见过干娘把这两人捆在一起之后。

“奇了,这捆龙索到底是什么做的,竟然不怕刀砍斧劈?”老四摇着扇子,眯了眯眼睛,趴在我耳边低声嘀咕着。

我实在受够了五弟和展小猫拉拉扯扯的眉眼官司,一拍大腿,兴奋喊道:“有了!我有办法了!”是了,我的火磷弹天下无敌,有什么是一捆火磷弹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加一捆!

老五和展小猫早就渗出了一脑门子的汗,却都嘴硬着,谁也不肯低头。

“怎么,猫儿,含糊不是?”

“哼,没种的才会说话!”展小猫朝五弟翻了个白眼。我替老五不平,故意气那只猫,不给他塞堵耳朵用的棉花。火星一点点侵吞着引线,我趴在地上,不敢睁眼。

“轰”的一声,碎石乱溅,沙走尘飞,我们再抬起头时已不见他俩人影。老三老四急了,扯着脖子吼我:“大义灭亲也不是这种灭法呀!”继而又逼问我老五去处。

我检查周遭,并无半点血迹。我揣度着这二人许是跑远了,委屈道:“我哪知道呢!”

后来,捆龙索解开了。听干娘说,捆龙索又叫同心锁,只有当二人同心的时候,绳索才会解开。

(四)一条辫子

自从被阿娘数落“披头散发”“疯疯癫癫”,在展昭跟前失了面子之后,五弟开始注意自己的形象。

老五自己梳头梳不工整,白福给他梳的他又不满意。我,作为陷空岛最最心灵手巧的二员外,自然当仁不让地承担起这个责任。老五的发质很好,好好打理几下就又直又顺,和那只卷毛的小猫不一样。我替老五编了蝎子辫,当真是潇洒帅气,风流倜傥,让珠儿一见倾心——嗐,你们说我图什么呢!

那天我在盐行醒来,发现老五也被绑着吊在我身边。眼见盐行的那些伙计被阎正诚忽悠得只会应声附和,我好心启发几句,却惹来又一轮的拳打脚踢。正在我挨打的时候,展昭迈着正气凛然的步子迎面走来,护在了......五弟身前。

接着,我发现,五弟和展昭的关系,其实并不像传闻中的那么差。我和五弟一起掉进水里,展昭直接无视我,把老五从水里救出来后就只顾着给他拍背;老五遭人诬陷,夜里展昭为他开了枷锁,还替他揉手腕;苏虹被人重创到奄奄一息,五弟却抓着展昭的手不肯松开......尤其自苏虹香消玉殒以后,我是愈发地看不懂这二人的关系。我把新做的发带束在五弟的辫子上,过了不久,我又见到了这条发带,在小猫鬈曲的“尾巴”上。

(五)一盒泥子

画影宝剑跟了我五弟十多年,其间被卖给柳青峰一段时间,几经辗转,又回到我五弟手上。

那件事以后,画影就被封存在匣子里,放在我这儿。

有一天,展昭找到了我。他说要用一盒印泥来换我手里的画影。

常州产的朱砂印泥,里面往往会添藕丝进去。小猫还说,这盒印泥本该早一点给五弟的。

我想了想,同意了。我想,五弟要是在的话,也会欣然应允的。

我打开印泥,拓上印章。抬起手的那一刻,我明白了什么叫做藕断丝连。

我看清了那人的心意,我打心眼里替五弟高兴。我笑了,笑着笑着,就流下泪来。

我站在雪影居里,旧主人的书桌前,研磨挥笔,写下诔文:

“愚少与泽琰同被,长复同朝。其为人豪爽,事愚甚恭,兄弟同心,友爱甚笃。愚曾视其仪貌伟岸,似可永年,不期竟中道分手,冲霄一别,相逢已隔三尺土矣。

“今展兄携束纸壶浆登岛吊之,遗朱砂,配玉章。时建申九月,骄阳甚好,江畔有桐,忽忆数年前其二人于树下同打秋千。如昨日事,彼且墓木拱矣。

“焚纸酹浆,低语叨絮,明知妄诞,然不如是,何以慰我惓惓之思耶?”

那天傍晚,展昭带着画影离岛,血色的夕阳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

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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