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叫中衣,要贴身穿在里面。”
大莲花大睁着眼睛,迷茫地看着前辈从手中那一大叠“布料”里选出其中的一块,抖开。
“抬起你的胳膊,把手臂从这里钻过来,左手,对,然后,右手……”
“这个叫交领,在胸口这样叠过来,左右交叉。记住,要先从右往左掩,系左边的这根带子,再从左往右,系右边的这根。这有个名头,叫右衽。一定要记住,次序不能弄错,要是穿反了,会被人笑话……”
“这个叫下裳,从下往上穿,来,把脚抬起来……”
“然后,系上腰带,转一圈,好……在这里打结。”
“接下来是外袍……盘扣在这个位置,钻过来,扣好……”
“这两根飘带是系在袖口上的,要像这样,先在手腕上挽一圈,然后系好……”
“衣服穿好了,现在我们来梳头……要先用木梳把头发梳直梳顺,然后像这样挽起来,扣上莲冠,簪子要从这里穿过去,插紧,固定住……”
“最后,还要穿鞋袜。记住,你现在是人了,不可以再像从前那样光着脚满山跑。鞋袜要分左右脚,要先穿袜子,然后再穿鞋……”
从头至尾,大莲花一声不吭,乖巧地软着身子,任由前辈摆弄。
“这次学会了吗?”
好不容易打理完毕,一页书已是一身的热汗。刚刚泡过水的大莲花身上的莲花香味儿特别浓郁,加上他弯腰给他穿衣梳头的过程中两人靠得极近,每每肌肤相接,那些飘飘渺渺的香气透过薄薄的衣料,从大莲花的身体各处散发出来,一丝一丝的,直往他鼻孔里钻,熏得佛者脑门有点儿……发晕。
半晌,没有……回应?
一页书颇感诧异,定了定神,直起腰,抬眼瞧去,却见大莲花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的胸口,似是正神游天外,对自己刚才一番耐心细致的演示讲解全没放在心上。
“素还真,你到底有没有在听!”一声怒吼。
佛者心下有些作恼——你要吾教你,结果吾辛辛苦苦在这里讲了半天,你压根儿就没听?
仍然……还是……没有半点儿反应!
大莲花一双眼睛只是死死地盯着一页书的胸膛,似是想要把前辈的胸口……盯出一个窟窿。
佛者皱了皱眉,决定给这个小家伙一点儿教训。
于是,他伸出手指,拨开大莲花耳边鬓发,恶作剧般,扯住他耳后耷拉着的一片本命莲瓣,然后,用力……一捏。
“啊!”魂游九天的人如梦方醒,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
“前辈,好疼!”大莲花苦着脸,伸手捂住耳朵,用拇指和食指揉着自己被掐红的本命莲瓣,噘着嘴,委委屈屈地看着自己的前辈,眼里全是泪花花。
“还知道疼?回神了?你刚才在发什么呆?问你话,你为什么不回答?”
“啊,前辈您刚刚有在问我话吗?您在问什么?”
“……”强抑怒气。
“我问你,这次学会了吗?”
“呃……还是不会!”泛着泪花花的大眼睛望着一页书,大莲花的语气……很是诚恳。
“素还真!!!”
“啊!不要!”眼见前辈愤怒的手指已经再度逼近自己的耳后,大莲花惊惶失色,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前辈我刚刚没有走神,我是在看——”说到这里,他飞快地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一页书的胸口,又飞快地缩回,重新捂紧耳朵:
“前辈,你是不是……受伤了?”
“嗯?”一页书低下头,循着他的手指和目光所向,看向自己的胸口。
先前,还了原形的大莲花突然从池塘里蹿出来,飞扑进自己的怀中时,带起泼天水雨,浇得自己一身袈裟透湿。之后,自己急着将这小家伙拖回房中,光顾着给他擦干头发和身体,穿衣梳头一通训斥,却全然忘记了自己也是一身湿透,没有用内力蒸干身上的袈裟。
此刻,有一抹淡淡的粉红色,正自佛者被水洇湿的胸口,缓缓浸出,在他胸口的袈裟上,洇成浅红色的一滩。
偷瞄了一眼佛者的脸色,大莲花鼓起勇气,上前半步,抬起手,颤抖着手指,轻轻地、温柔地,解开前辈身上袈裟的系带。
一页书怔了一下,却没有阻止他的行为。
纤长而灵巧的手指,有条不紊地解开那些繁复的系带和衣扣,虽然手指因为心情的缘故而有些微微的颤抖,动作却是优雅流畅、毫无滞塞,和某人先前口口声声的“不会”两字,很是有些不符。
外袍和中衣的衣襟被层层掀开,露出佛者宽阔的肩膀和健硕的古铜色胸肌。胸口处,心脏所在的位置,那些被血水浸得透湿的绷带,就这么直直地,撞入大莲花犹自泛着泪光的晶亮眼瞳中,倒映在佛者的眼睛里。
“前辈,是不是因为我?”声音很轻,明明是询问的语句,却没有半点询问的口气,反而透着强自压抑的悲伤和深切的自责。
看着那双清澈的、不染人世尘埃的漂亮眼睛被悲伤和自责一点点填满,一页书突然觉得自己胸口那处原本已经不怎么感到疼痛的伤口又开始有些抽疼,他很想回答“不是”,张了张口,却只是咬了咬自己的舌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他这次下山,对付的,是一头来自于灭境的不死魔头,一头道行极深、部属甚众、城府深沉、心机狡诈、手段残忍的大妖。
原本,以暴力和尚的佛法造诣与功体修为,便是放眼苦集灭道四境,也无人能撄其锋。那头大妖再是厉害,再是阴险奸猾,亦难撼佛者分毫。
问题是——佛者收到净琉璃菩萨的飞书急急下山之时,亦正是云渡山莲池中,那朵后来被佛者取名为“素还真”的小莲花完成化形之日。
一页书身为灭境三天中的梵天,这朵小莲花在他的禅台边杵了一千多年,天天听他看他抄经念经讲经释经,日积月累,教化熏陶之下,已然修成梵莲之身,芬陀利华清净无垢之体。
然而,纵是梵莲之身,纵有芬陀利华清净无垢之体,也无法改变,它仍是一只莲花精的事实。
莲花精,也是妖孽的一种。
大妖出世,必有天劫。
莲身化形之时,便是天劫降临之日。
是为……天罚,是为……渡劫。
莲池淤泥中的三天三夜,小莲花在汹涌的灵气撕裂筋脉所引发的剧痛中苦苦挣扎,佛者张开双臂,以自己的身躯,包裹住小莲花幼小羸弱的躯体,用宽阔的背脊,将来自于九霄云天之外的九道天雷,一一挡下!
天道不可逆,天命不可违,为了帮小莲花渡劫,一页书付出的,是千年修为的代价!
佛者,其实是带伤下山的。
梵天亲下云渡山,是为斩妖除魔。得到消息的诸妖自不会束手待毙,那头灭境大妖更是精心布局谋划,率领众妖,在八口山上,设下重重伏兵,重重陷阱,只待佛者入鷇。
八口山上,一场鏖战。佛者有万夫不当之勇,奈何修为未复,身体有恙,众妖群起而攻,搏命一击。
这场轰动苦灭两境的诛魔之战以佛者杀妖无数、灭境大妖重伤逃遁而告终,而众妖拼死反抗的豁命一击,也在佛者的胸膛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好在佛者避得还算及时,那道伤口险险偏离了心脏半寸,亦算是逃过一劫。
大莲花七窍玲珑、心思澄澈通透,看到前辈胸口袈裟上的血迹,转念间便已想明白了一切,他问出那句“是不是因为我”,自是觉得前辈是为护自己化形,以血肉之躯代自己硬扛天雷,以至修为严重耗损,才会受此重伤。
“没关系,已经……不疼了。”佛者的手,倔强地落在大莲花的耳后,这一次,却只是在他耳后的莲瓣上,轻轻地挠了挠。
雪白的莲瓣竖起,花瓣边缘再次漾起一抹妍丽的柔红,便似初露的小荷,大莲花吸了吸鼻子,面部表情抽动了一下,好看的鼻子眼睛眉毛俱都皱作一处——
“咝……前辈!别碰,好痒!”
将佛者伤处被血水浸透的纱布换过,又将掀开的衣襟掩上,将袈裟上那些繁复的衣扣和系带一粒粒一根根扣好系好,大莲花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前辈周身上下都已打理整齐,长出了一口气,规规矩矩地,站到佛者跟前,仰起头,望着佛者的眼睛,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虽说最近又长高了不少,他的身高仍远不及一页书,即便是奋力扬起脑袋伸长脖子,也不过是堪堪抵着一页书的下巴,凑不到他面前。
大莲花偏着脑袋思索片刻,弯下腰,除去脚上鞋袜,露出一双玉白的纤足,复又挺直身子,探出双臂,勾住一页书的脖颈,踮起脚尖,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踩到一页书的脚背上。
嗯,这下够得着了,高度嘛……刚刚好!
一页书:“……”
大莲花的身体非常轻,轻得好像莲花的花瓣,精致小巧的漂亮足尖蹭在他脚背上,温温软软的,有一点点发痒。
更要命的是,大莲花的头发是莲瓣化形而成,香香的软软的,他这么一踩一踮,头顶那朵一页书不久之前刚刚给他扎好的粉白色小小莲冠就那么直接地怼在了佛者的鼻尖上,清清浅浅的香气一丝一丝,直往他鼻孔里钻。
精致的漩眉近在眼前,纤毫毕现,长长的眼睫下,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清晰地映着自己的身影,带着莲花芬芳的温热吐息,就那么毫无遮挡地、对直直地,喷在自己的脸上,明明是那么稚嫩、温柔、软糯的声音,却偏偏透出无比的自信、无比的坚决——
“前辈,以后,请让我……保护您!”
“可以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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