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烨世兵权!”
释家家主的声音平和坦然,却不怒自威,“天下皆知,太幻楼拍卖会是得到集境政府许可的合法拍卖,一页书是在支付全额拍卖款后,通过合法渠道获得的这只青花莲瓶的所有权,我与它的结婚登记证书,也是由你集境政府的婚姻登记机构颁发的合法证明。”
他抬头,看了一眼台上身披婚纱的青花缠枝莲纹瓶,又看了一眼身旁的素还真,深吸了一口气:
“它现在,是我的合法伴侣。”
“按照集境律法,阁下无权阻止我带我的伴侣回家!”
“哦?那又如何?”
烨世兵权昂首回视一页书,神色中带着三分玩味、七分戏谑。
“哈,梵天似乎忘记了一件事?”
“吾破军府,掌集境军政大权;吾烨世兵权,乃当今集境之主!”
“集境律法,皆由吾定!”
“吾就是集境的律法!”
充满挑衅意味的霸道目光,顺着手中军刀的刀锋一路前移,落在器灵渗血的脖颈,又沿着器灵被迫仰起的脖颈下那道优雅而美好的曲线继续往上,集境之主恣意地欣赏着刀锋反光映照下的素还真愈发苍白的面色,唇角上扬:
“这里,是吾集境的领海。”
“现在,这艘邮轮的周围,有四艘导弹驱逐舰、三艘导弹巡洋舰、两艘护卫舰和一艘核潜艇。”
“梵天,吾不许你带它离开集境!”
“如果,我坚持呢?”一页书的语调依旧保持着克制与平静,垂在身侧的双手却已用力握紧。
烨世兵权不看他,目光灼灼,径直逼视面前的器灵:
“素还真,你心机算尽,甚至不惜赌上你自己,筹划下这场婚礼,拉吾入局,好不容易才为苦境的未来争取到一线曙光,你真的忍心让一页书为了维护于你,就此与吾翻脸,与集境闹翻,让你之前所有的心血,尽数付诸东流?”
“梵天,你与素还真合作,迫吾烨世兵权配合你们,在佛狱与死国面前演上这出大戏,现在二位的目的已经达到,你想因为维护这只器灵,破坏集苦两境刚刚达成的同盟?”
“若是集苦两境就此决裂,这样的后果,苦境能够承受?你一页书能够承受?”
一页书神色一凛,正欲发作,素还真已抢先开口——
“军督想要留下素某,此事不必问过梵天。”
弯月般的旋眉下,那双灿若星子的眼眸合上、复又睁开。再睁开时,眼神中已是一片冷寂。
仿佛烟花燃尽后余下的灰烬。
耳畔响起的声音、平静而清冷,清冷得让一页书心头陡然一颤——
“素还真是无主的器灵,有权决定自己的去留。”
“烨世兵权,把刀放下吧!”
“素某随你回集境。”
“无主的器灵?”
一页书高亢的声音陡然扬起,“你说,你是无主的器灵?”
“你要,跟他回集境?”
从来都是冷静自制的声音,竟然有些微微打颤。
素还真抬手,轻轻推开烨世兵权压在他脖颈上的刀刃,侧转身,微微仰头,直面一页书。
上弯的唇角,甚至还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那笑容,却让一页书不寒而栗——
“对不起,前辈!”
“是我骗了您!”
“素还真不属于任何人!”
“素还真,其实是无主的器灵!”
“前辈是不是觉得奇怪,为什么军督能看得见我,还能伤得了我?”
“前辈是不是一直很奇怪,为什么您找遍整只莲瓶,都找不到灵契印记的存在?”
“因为,莲瓶上,根本就没有烙印。”
“前辈,素还真并未与您缔结灵契。”
“您并不是素还真的主人。”
“素还真,其实,是无主的器灵。”
“素还真不属于任何人!”
“所以,素某想让谁瞧见,便可以让谁瞧见!想让谁碰我,便可以让谁碰我!”
“你——”
一页书的喉头翕动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半晌,才憋出三个字,“我以为——”
素还真淡淡地截断了他的话,“前辈以为自己是素某的主人?以为您对素某而言,是独特的、与众不同的存在?以为素某真的想要和您一起离开,随您一起回到苦境?”
“前辈,素还真的事情,您知道多少?”
“您觉得,您对素还真了解多少?”
器灵幽幽地叹了口气,“前辈,您所以为的,不过是素还真想让您以为的罢了!”
“前辈,您有一句话是对的——”
“这个世上,没有人能左右素还真的抉择!”
器灵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中多了一份睨视天下的自信与傲然。
“前辈,您说过,以素还真的智慧,如果素某不愿意,没有人能把我送上拍卖会的展台。”
“正如前辈之前所查到的那样,即便身为器灵,素还真依然能以一己之力,搅得佛狱内乱,并假佛狱之手,将自己送到拍卖会的展台上,引来全天下的目光!”
他的眼神越过一页书,落在台上身披婚纱的青花缠枝莲纹瓶上,“素还真若真想要回到苦境,自有无数的办法,并不需要前辈您牺牲释家家族和您个人的声誉,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
“当年,苦境将素某作为贡品送来集境,从此不闻不问,任素某孤身一人,独留集境千年,素某早已不记得苦境的模样!”
“现在,素还真布下这场局,并不是对苦境还存有什么念想,不过是想藉释家、藉前辈之力,引起军督的注意,让自己重回破军府罢了!”
“从头到尾,素还真只不过是在利用和欺骗前辈,仅此而已!”
“利用?欺骗?”
“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我的自以为是?一厢情愿?”
一页书侧过身,沿着素还真的视线,看向台上身披婚纱的青花缠枝莲纹瓶。
“是!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前辈的自以为是!一厢情愿!”
器灵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台上的青花莲瓶,盯着覆盖在青花莲瓶上的洁白婚纱,唇角勾起。
“真难看啊!”
“既然前辈不愿意帮素某扒下来,素某还是自己动手吧!”
“前辈,借过!”
千言万语哽在喉口,一页书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只僵硬地侧身,让出一条通道,眼睁睁地看着素还真从他面前走过,走向台上。
两人擦肩而过的一刹那,他下意识地朝着他的背影伸出手,似是想要留住什么,却在手伸到一半时,咬着牙,颓然收回。
他看到那个人毅然决然地踏上婚仪的舞台,走向舞台正中的青花莲瓶,看到他亲自挑选、亲手为莲瓶披上的婚纱,被那个人残忍地亲手剥下,嫌弃地丢在地上。
他看到他抱着自己的本体莲瓶,一步步走下舞台,越过他的身侧,径直走向对面的集境之主。
委顿于地的洁白婚纱,如正逐渐消融的初春残雪,只一片刺目的白,狠狠地灼痛了释家家主的双眼。强自压抑的怒火,不断蔓延,一点点,焚灼着一页书最后的理智。就在两人再次擦身而过的瞬间,就在一页书以为自己即将失控爆发之时,他突然看到,正怀抱莲瓶从他身畔走过的素还真,微微侧转头,冲他眨了眨眼,嘴唇张合,在烨世兵权看不到的方向,做了个无声的口型。
只一瞬间,他就看懂了那个口型。
他说:“前辈,等我回家!”
远方甲板的停机坪上传来直升机起飞的轰鸣,净琉璃奉一页书之命,送烨世兵权一行人带素还真离开,中庭大道的尽头,被白色纱幔和粉色玫瑰拱卫装点的婚典舞台前,只余下一页书独自一人。
释家家主一步步走上舞台,在舞台中心站定,看着地上的婚纱,怔怔地出神。
许久,他才弯下腰,捡起地上的婚纱,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
收拢婚纱的时候,他注意到了自己左手腕表的显示屏上那个闪闪发光的银白色按键。
现在是正午,十二点——计划中婚礼仪式开始的时间。
按下按键,一页书仰起头,看向头顶的天幕。
伴随着愈来愈响的直升机轰鸣,穹顶天幕向两侧徐徐滑开,露出艳阳下没有一丝云彩的蔚蓝天空。
这原本是他亲自为婚礼仪式设计的一个场景,天幕打开的同时,会有直升机飞至穹顶的上空,将无数的白莲花瓣,从空中倾泻而下,用漫天的花雨,妆点他与他的婚礼舞台。
从甲板停机坪上升起的直升机,正呼啸着,越过他头顶的天幕。
一页书知道,这一次,直升机上,不会有从天而降的漫天花雨,只有被带走的青花莲瓶和它的器灵。
转动的螺旋桨卷起海风,搅得“妖世浮屠”号邮轮朝天扬帆的帆顶旗帜猎猎作响。
直升机缓缓升空。
素还真一手抱着自己的本体莲瓶,一手摁着脖子上流血的创口,安静地坐在直升机的后座上,目光透过直升机的舷窗,投向远方的海面。
此处已近公海,再往前方,目之所及,便是苦境的领海。
终究,还是,回不去了啊!
器灵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侧转身,换了个姿势,用原本摁压伤口的右手抱住莲瓶。于是,他手上沾染的鲜血,便就此揩在怀中的青花莲瓶上,在莲瓶美丽的天青色瓶身上,留下了一个艳丽夺目的血色手印。
“怎么,后悔了?”
集境之主双手交叠于脑后,放松身体,慵懒地斜倚在直升机后座的靠背上,用欣赏战利品的目光,愉快地打量着身侧满脸落寞的器灵。
素还真将视线从窗外收回,低头,看着莲瓶上逐渐干涸的血红色手印:“素还真有一事不解,却不知军督是否愿意为素某释疑解惑?”
“哦?”烨世兵权坐直身体,“你想问什么?”
“素某乃器灵之身,受灵契约束,常人无法看到素某的存在,更无法触碰素某的灵体。可是军督不仅能看到素某,还能出刀伤我。此事素某百思不得其解,个中缘由,还望军督坦言相告!”
“哈,你说这个!”烨世兵权冷声轻笑,“你先前不是已经跟梵天解释过,说你是无主的器灵,是你自己自愿给吾看到,吾才会看得到你?怎么又来问吾?”
“军督说笑了!”素还真弯了弯嘴角,笑容有些苦涩,“军督明知,那不过是素某临时杜撰的、用来搪塞梵天的说辞。素某若不如此说,以前辈的脾气和个性,断然不肯轻易放素某随军督离开。”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敛容正色,直视烨世兵权,“军督明明知道,素某接受军督的要挟,放弃返回苦境的机会,只是不愿看到前辈与军督因素某而起争执,坏了集苦两境的同盟,祸及两境的万千百姓!”
“抱歉!”
烨世兵权脸上的玩味神色逐渐敛去,看向器灵的眼神中,亦多了几分欣赏与尊重,“阁下这局谋划,烨世兵权佩服之至,奈何人算不如天算,”他抽出腰间的辉煌军刀,反转刀身,将刀柄送到器灵眼前,“吾能看见阁下,全凭此刀——”
“原来如此!”素还真的目光迅速从军刀的刀柄扫过,释然一笑,“素某明白了,多谢军督解惑!”
他抬手将军刀推还给烨世兵权,“素某还有一事,需向军督禀明!”
“嗯?”
素还真侧过身,拉开直升机的舷窗,探头看向窗外。
直升机悬停在邮轮上空,脚下,“妖世浮屠”号的穹顶天幕正缓缓开启,阳光灿烂,他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婚仪的舞台,看到站在舞台上的一页书的头顶。
“一页书前辈说过,这个世上,没有人能左右素还真的抉择!”
他回头,看向烨世兵权,浅浅一笑,眉眼间满是倦怠,笑容平静而凄然——
“军督,素还真累了。”
“我现在,想回家。”
“我想回苦境。”
在烨世兵权惊愕的目光中,直升机后座的左侧舱门骤然弹开。
怀抱莲瓶的器灵翻身滚落舱外,仓促间扔下手中军刀纵身前扑的集境之主,只来得及抓住一把虚无的空气。
半空中,身体正不断坠落的器灵闭上眼睛。
——“我想回家。”
——“只要可以回家,就算是粉身碎骨,又有什么关系。”
——“碎了的瓶子也是瓶子。”
——“前辈,素还真回来了!”
——“请您,带我回家!”
——“我们一起,回苦境!”
天青色的莲瓶,穿过正徐徐打开的“妖世浮屠”号邮轮的穹顶天幕,重重地跌落在中庭大道尽头的婚典舞台上。
纷飞的碎瓷,如漫天的花雨,在婚礼的舞台上,轰轰烈烈地绽开。
瓷片坠地,弹起,再落下,变成更多、更细小的碎片,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连绵不绝,宛似这场婚礼最后的乐章。
那只被器灵无意间印在莲瓶上的血色掌印,就此碎裂成无数片,仿佛流淌的鲜血,在一页书的瞳孔中,一点点渗开,几乎占据了释家家主的全部视野。
透过那片殷红的血海,在瓶底两层碎瓷的夹缝间,一页书看到了一个清晰的“卍”字。
血红色的“卍”字。
代表释家家徽的“卍”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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