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州城的秋雨像浸了墨的布条,缠得人透不过气。自蔡九之事过后,这儿的官衙早换了副心肝,十个公人里倒有八个揣着高俅的腰牌。门口石狮被剜了眼,换成同太尉府门前相似的鎏金狻猊。
济州几乎成了高俅的势力范围,他为了恶心蔡京,甚至让铁匠在蔡九待过的牢房门上刻了几个大字——蔡九到此一狱。每个字都灌了生漆,泛着暗红,像刚结的血痂。
卧床养病许久的蔡九在太师府喝药,忽闻下人来报此事,当场把药碗砸在檀桌上,抱着痰盂吐得肝肠寸断。喉间嗬嗬作响,活像濒死的老鸭。
蔡京在朝堂上铁青着脸,退朝后拽着童贯的袖子直往偏殿走,玉带勒得腰间赘肉乱颤,直骂高俅的恶趣味。童贯捏着嗓子附和:“可不是么,听说他竟给那义子的额头刺了个‘忠’字,比配军的金印还显眼......”
此后,宋喜雨常常去济州公干。每次离城回东京前,必绕去郓城一趟。
知县早叫人把宋府的青砖擦得能照见人影,连檐下的铜铃都换了新的,风一吹便叮咚作响。郓城百姓每次见了她,男丁妇女的心全部都颤上三颤,生怕自己好端端走在路上被她抢到府上。连高俅安排在宋喜雨身边的随从都知道这小衙内风评极差。
宋喜雨白日里斜倚在知县的虎皮椅上,指甲在案牍上敲出哒哒的响,听着百姓哭诉告。有个老妇连滚带爬撞进县衙,鼻涕眼泪糊了一脸,霜白的头发像团沾了泥的棉絮,正抱着堂柱喊儿子被乡绅强抢去做小厮。
“抢男丁是吧?来人,把那乡绅的裤子扒了,扔去城西十日未添食的猪圈!”堂下衙役轰然应诺,惊得梁上燕子扑棱棱乱飞。
前日又抓着个卖小孩的拐子,她竟叫养鬃狗的猎户当场估价:“这胳膊值几两?腿呢?嗯?猪屁股肉卖三文一斤,你这贱骨头按半文算!”那拐子杀猪般嚎叫时,她正用象牙签剔着瓜子仁,眼皮都没抬。
郓城百姓如今见了她的马队,远远就躲进巷子里,有人在土地庙偷偷供了个“铁面修罗”的牌位,香火竟比正经神佛还旺。有人说她判案比包龙图还狠,也有人说她是阎王爷派来收恶人的,总之是没人敢在她眼皮子底下作奸犯科。
偏生她又命人减了商税,济州城的绸缎庄、米行竟渐渐热闹起来。郓城渐渐繁荣,高俅将她的 ‘功业’奏报朝廷,徽宗一高兴,赏了两匣南海明珠。另一边,“活剐拐子”“猪圈私刑”的事儿也传上了梁山。
雷横站在宋江旁边道:“朱、朱仝哥哥说,郓、郓城百姓如今.....呃。”他咽了口唾沫,看见宋江额角青筋暴起,‘大气都、都不敢出。’
宋江看到信纸上写着“割下腿肉臂膀,贱价出卖与猎户”的时候,再也忍不了,拍案而起,案上茶盏被震得叮当响。
“胡闹!”
一股怒气郁于心口中,宋江气抓着雷横胳膊问道:
“兄弟,你再同我说一遍,宋喜雨如今是谁?在郓城做什么?”
雷横道:“如今是那太尉府来公干的衙内,在郓城......翻云覆雨。”
宋江将信纸撕得粉碎。投了奸臣门下做儿子,还在他日夜牵挂的郓城胡作非为,竟还有脸住在宋府。雷横见他那黑脸一会儿紫一会儿青,又想起宋喜雨骑在马背上肆意的神情,心情颇为复杂。
“公明哥哥,消消气。”吴用在旁边推过一盏茶,却听见宋江皱眉严肃道:“从前教他读《循吏传》都喂了狗,历朝酷吏也未曾有此等手段!”
没读,都偷偷画宋江王八图了。雷横在一边默默腹诽。
吴用捧起自己的茶盏暖手,饶有兴趣的等着看宋江的反应。
“定是不得治县要领......”宋江忽然驻足,眼神灼热得可怕,十分突兀道:“我亲自去郓城走一遭,若他肯回头,也算宋江对郓城父老三民有个交代。”
听了这话,吴用差点一口吸到茶叶,抑着声轻咳起来。捏着茶盏的指节发白,他没曾想,即便到了这般田地,宋江居然还认为那家伙有救。
雷横连忙道:“不、不可啊哥哥,可如今郓、郓城县到处张贴我们的,通、通缉令啊。”且不说郓城,如今连整个济州都是高俅的天下。
“雷横兄弟说的是。”吴用将茶盏放置桌面,望着宋江眉间愁焦,心下暗叹。行差踏错......如今连性命都不顾了吗。
几人各有心事,没人注意到窗外细细簌簌声过后,晃过的一撮红毛。
*
一日,济州大牢吵吵闹闹,说要向太尉和衙内献宝请功。问了牢子,方知是抓着个梁山贼寇,一路上将宋喜雨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靴底碾过积水,惊起几只潮虫,待她走进大牢里一看,沉重铁链上锁着的正是赤发鬼刘唐。
那厮头发乱得像团火,却仍瞪着铜铃眼骂:“好个认贼作父的狗东西!今日爷爷特意来替公明哥哥骂你!” 说罢便奋力扯动铁链,却被牢头一棍砸在肩头,疼得龇牙咧嘴,犹自骂不绝口。
两人许久未见,下意识想斗嘴。宋喜雨想起梁山上两人的争执,特意将每个字咬得极慢:
“哦?现在的‘贼’可是你啊——梁、山、贼、寇。”
刘唐额头青筋暴起,恨不得伸出脖子咬她:“有胆你认我当爹!”
宋喜雨从不在称呼上争什么高下,并不在意道:“我说过,我爹能吃屎。”随后,她指了指牢门上的刻字,“你该知道,蔡九在这里是怎么招的吧?”
刘唐早就听说过她这下作手段,连忙大喊:“卑鄙!无耻......”
“下作!”宋喜雨学他腔调接话,惹得左右衙役低头偷笑。
济州牢营凑过来给了刘唐一脚,“大胆!衙内也是你能辱没的?”随后低头向宋喜雨道:“衙内,是否要割了这厮的舌头,送入东京。”如今各处官府都知晓朝廷恨透了梁山贼匪,无数人求着能献上俘虏,攀上高俅这个高枝。
宋喜雨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开始思虑。若送刘唐去东京,凭他这张破嘴,必被折磨至死。于是话锋一转,拍拍手,随从立刻出现。
“去将火房刚采的艾草百支拿来,剁成泥碾出汁——”
她盯着那一头如火焰般的头发,嘴角勾起半分讥诮:“给我把他的头发染成绿的!”
“啊?”随从一愣,却不敢多问,忙去置办。
“你敢!”刘唐倒吸凉气,眉毛都竖起来,“无耻小人!你敢动爷爷一根头发!”
锁链被晃得叮当响,刘唐骂骂咧咧地挣扎,却被几个衙役按在墙上。宋喜雨看着他涨红的脸,继续道:“包括眉毛!染完再把这绿头鬼送回梁山!”
牢营在一旁犹豫道:“衙内,恕小人直言,若是就这般,岂不是放虎归山?”
“你这个畜生!公明哥哥知晓不会放过你!”刘唐还在大骂。
宋喜雨听见“宋江”的名字,当即顺着杆子往上爬,一挥袖子把桌案上的东西全扫到地上。在众人惊恐的视线里,她痛骂道:“那本衙内偏生要他知晓!染完毛,再给我在这厮后背上画一只绿王八,题字——宋江大王八!”
随从小跑着将盛着艾草汁的木桶送来,按着他的头就开始浇染。刘唐怒吼着甩头,数行绿汁顺着下巴往下滴,把脖子都染成青色:“宋喜雨!你敢侮辱公明哥哥!你给老子等着!等哥哥们下山,定把你抽筋剥皮!悬在城门楼子上晒!”
宋喜雨不等他说完,踢了踢木桶便甩开袍子往外迈,刘唐的叫骂声被牢门“吱呀”合拢的声音截断。留下随从和牢营面面相觑——衙内果真和宋江不合。
牢营看着宋喜雨走路快得能生风的背影,又看了看旁边牢房门上的大字,“这衙内和太尉莫不是亲父子,怎得趣味如此相投?”
随从曾伺候过高坎,闻言叹道:“比亲父子更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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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郓城县衙施辣手,济州牢营戏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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