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车到家,相顾无言。
连续工作了几天又跟人打了一架,两人情绪都不怎么样,周普把脸上的血迹洗干净,倒头便睡,再醒来天都黑了。
正是黄昏和夜晚交接的时候,房间里暗沉沉的,家里不见陈在林的踪影。
周普思索片刻,抬脚往公寓六层之上的天台走。
天台铁门后的整片天空是灰蒙蒙的,能看见一旁建筑相继亮起明灯。
冬末的冷风吹得水泥天台那盆破败的绿萝瑟瑟发抖。可栏杆边的人犹如没有知觉,背对着他,只能看见黑色的轮廓。
他手里夹着一根烟吞云吐雾,水泥砌成的平台上,烟头赫然堆成了小山头。
这人早就把他们的约定抛之脑后。
听见打火机磨砂轮发出细微的声响。周普冲上前,一把抢过。
对方却默默地注视着他,半晌,捏着香烟的手垂下,说:“周普你都多少岁了,别还跟个小孩子似的,那么冲动。”
周普不知道他指哪件事,只是对着面前抽烟成瘾的人轻嗤:
“你没动手?上午都快把人打死了的难道只有我没有你?”
“再说我是为了谁,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儿就叫成熟?我给你出头你还说我,这叫成熟?”
陈在林夹着烟笑得颓气:“我用得着你给我出头,我还嫌你丢人。”
或许是“丢人”两个字刺激到了周普的神经末梢,也或许是近日来的负面情绪堆积,他觉得没法在忍下去了,盛怒之下口不择言,专挑难听的说:
“你嫌我丢人?你怎么不嫌自己丢人?你都三十岁了陈在林!还在这儿天天跟人装孙子?这么多年过去,你除了有一大把年纪还有什么?”
“钱没挣到,前男友一大堆,你就这样活着吧,就当个废物!”
陈在林一顿,扯着嘴角哂笑:“是,你倒是脊梁直,天天吃我的住我的。我不收留你,你还不是个翻垃圾吃的白痴。”
不就是发疯么?今天也不是第一次疯了,来啊,互相伤害啊。
这话直戳心窝子,周普猛地拽住他的衣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陈在林盯着对方的眼睛,清晰道:“我说,你没什么本事还觉得自己怀才不遇。觉得自己真牛逼,觉得没人理你就是别人有眼无珠,觉得全世界人都该听你那破歌,真.幼稚。”
说完低头一笑,笑到肩膀轻颤。
“别自我感动了,你就是一自不量力的白痴。白、痴。”陈在林抬眉凑近,瞳孔一动不动,咬重读音说,“我又说了一遍,你听清了吗?”
周普气得手背青筋绷起,指着他的鼻子骂:“你个孬种还有脸说我?”
陈在林抱着手臂歪头,任由比他低一截的人拽着衣领,却纹丝未动:“想打架?你打不赢我。”
挑衅到这份儿上,周普再也忍不了了,拳头毫不留情地抡了上去,陈在林则开始一边防守一边控制。
他们打着打着就上了头,每拳发力都狠,势要把对方摁倒在地上。
“废物!”
“白、痴。”
两人抓着彼此的痛点,在各自溃烂的伤口上撒盐,疯狂撕扯,谁也不肯放过谁。
直到十多分钟后——
“阴招挺多啊。打架还薅头发,泼妇么?”
陈在林向上耙梳了一把刚刚因为打架略微凌乱的头发。
“懂什么叫出奇制胜么。”周普手背蹭了下殷红的嘴角切了声,“反正你这头发早晚得掉光,就当我提前为你减负了。”
“……”
这场格斗下来,陈在林和周普各提一套战损妆。
周普嘴角有点肿,青紫着不太好看;陈在林头发乱了,手臂上还有刮痕,身上处处都是暗伤,隐隐抽搐。
两人双双叉着腿靠坐在天台围栏边,歪着身子一人靠着一边,一个望天,一个看地。
冷风一吹,更显得狼狈。
周普其实没打爽。
之所以老使阴招,是因为陈在林这货力气忒大,真一拳一式地和他比,自己还真打不过他。
而且刚才陈在林这混蛋玩意儿跟他打架,竟然还收劲了。
用得着他让吗?
余光里瞥了一眼那个男人,侧头,触及到对方视线,周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一条结实的手臂随之揽上他的肩膀,收紧,耳边响起的声音低沉又危险:
“刚刚那膝盖往哪儿顶?嗯?是想让我绝后?”
“你不是躲开了。”周普烦他还在翻旧账,“再说,你个gay本来就绝后。”
这话说完两秒后,陈在林似乎是笑了,笑得胸膛都在震动。
笑完,却突然敛了表情说:“这样,其实没什么意思。”
盯着陈在林看了一会儿,周普仰头往后一靠,枕着那条手臂,眼神放空地看向天空,天空只是浓郁的深蓝色,蓝得发紫。
此时可见度极低,看不见星星,也没有月亮。
天台的风灌进衣领,周普长吁一口气:“确实挺没意思的,我都不知道刚才我们到底在干什么。刚在公司打了一架,回来又打一架。”
他边说着边用舌尖在牙齿内侧舔了一圈,尝到了一股血腥味。
“呸”了下:“我牙好像松了。”
说完,一双有力的大手立刻从一侧伸过来,掰着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嘴:“张嘴,我看看。”
周普没力气跟这人对着来了,于是顺从。
陈在林就着俯视的角度看清楚周普牙列中间都是红的。但牙龈没问题,可能是牙齿碰到了口腔内壁的肉,引发了流血。
他在心里叹气,又受伤了,还是他给弄的。
陈在林:“疼不疼。”
周普偏头避开对方的桎梏:“装什么大尾巴狼,不是你弄的?”
“你没动手?”陈在林眉梢上扬,“我记得是你先动的手。”
“你先挑衅的我。你那欠揍样儿,就该打。”周普强词夺理,“而且,我动手叫年少轻狂,你动手叫为老不尊。”
“……”陈在林慢条斯理地收紧搂着他那条手臂,“那我不介意再为老不尊一下。”
周普怕他再动手,一甩胳膊:“得了吧,有完没完。”
其实他嘴角的伤不是陈在林砸的,是陈在林胳膊肘不慎磕上来,导致他被太子打的伤口重新裂开了,还没处理,有点疼。
于是他起身,拍拍裤子说:“我要去诊所再拿点药膏。”
“我带你去。”陈在林也跟着起身,“我给你出钱。”
“不用。”周普头也不回地往天台的门走,赌气似地用刚才的话噎他,“我天天吃你的住你的,哪敢再多花你钱?”
陈在林心里轻叹:吵架的话哪能当真?
“刚才说的是气话。”陈在林又搭上他的肩,好声好气,“既然你这伤是我弄的,我也有责任,走吧。”
周普僵持了一两秒,最后妥协了。
“行吧,我也薅你头发了。”他也礼尚往来道,“我工资请你植发。”
“……”陈在林忍俊不禁,尽管根本不需要,但他配合道,“改天的吧。”
~
两人在诊所没拿多少药,还是一些跌打损伤的药膏和喷雾。
回到出租屋卧室内。干完架的两人在同一间屋里疗伤,也是略微滑稽的场面。
陈在林脱下内衬,露出块垒分明的腹肌,和被打青了的一侧腰腹。然后手持着喷雾一次次地往淤青上喷。
腹诽着:真行啊这小子,酒吧里揍流氓、宾馆里揍明星、公司里揍老板,现在,连自己也挨了他的拳头。
而另一边的“真行小子”拿着小镜子摸嘴角,疼得嘶了一声:“你看看你给我打的。”
就是一声低低的抱怨,没想到陈在林认真了:“过来。”
周普也听话地走过去,抬头,任陈在林抬起他下巴看了一圈。嘴角淤青在这小子白皙的皮肤上红得明显。于是他洗净手挖了一块药膏,握着对方手腕把人拉到身边。
“别乱动。”陈在林对着有些抗拒的周普说。
这小子老实了,却开始抬眸直视他的眼睛:“陈在林。”
“说。”
“我知道。”周普比刚才更心平气和,“从你这个年龄看很多事情都是常态,所以就觉得没必要发火,没必要计较。但你想没想过,如果谁都不计较,那常态永远都会是常态。”
房间里安静几秒。
“不是我不去计较,而是我计较了也不会有结果。”终于,陈在林开口说,“你今天去把他打了一顿,得到什么了?一身的伤,扣掉一半的赔偿金。”
周普轻叹:“你太在乎结果了。”
“你不在乎结果么?”陈在林轻呵,“如果你知道你未来过得一团糟,当初你还会那么拼命吗。”
“我不会过得一……”话说了一半,周普沉默了,本想说我不会过得一团糟,可过得并不如意的未来,此时就展现在面前。
“你是觉得自己总会有好结局所以才什么都敢做。”陈在林接着他的话说,“但是周普,你要接受我们不是无所不能的。这世上不合理的事多的是,就是因为不能被人改变,所以它才会成为常态。别人都改变不了的事,你不要以为自己能成为例外。”
周普抿了下唇,执拗地偏开头:“为什么我不能是例外?只要它不合理,那就是我发火的理由。”
陈在林垂下眼睫盯着他的侧脸沉默一小会,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拇指就着对方下唇蹭涂一点药膏。
防不胜防的周普疼得一颤,拧着眉说:“轻点。”
低头,看见对方手臂绷起的青筋。顿时住了声,别是又想打他?
同时,陈在林**侧腰的一片淤青引起他的注意,周普就上手触摸了一下,喃喃道:“我再也不想和你打架了。”
陈在林垂眸注视着周普的嘴角,周普垂眸注视着陈在林的腰,抬眼对视的一瞬间都心有怜惜,他们触碰着在彼此身上留下的痕迹,仿佛连疼痛都是一体的。
“嗯。”陈在林陪他聊天的语气柔和了些,“以后不会打了。”
“主要不在打架,就是心里挺难受。”周普坦诚道,“不知道为什么。”
就好像送出去的每一拳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们太过于了解彼此了,可怕的就是他们清楚彼此的脆弱和伤口。知道彼此心口的伤疤长在哪里,知道往哪里撒盐最疼。别人骂他们可能也就不痛不痒,他俩互相骂起来,真是往心口子上插刀。
陈在林嘲周普痴人说梦,周普骂陈在林一蹶不振。揪着对方的伤口彼此对峙,最后两败俱伤。
“我刚开始没想打你,但情绪一上头就动手了。”周普越复盘越觉得荒谬,“哪有自己人和自己人打架的。”
陈在林没说话,心里想,打架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他们现在才打架。他们早该打一架的。两个人对彼此的不满积压太久了,总有一天要爆发的。
“哎。”周普垂下手,突然说,“咱们走吧,别待在这里了。”
闻言,陈在林问:“去哪里?”
“去哪儿都行。你不是不喜欢这吗,总在这里做什么。”
“我不是想待在这里。”陈在林轻哂,“我是没地方能去。”
他经常这样。以前思考的是“他该去哪”,现在思考的是“他能去哪”。这里的土地幅员辽阔纵横南北,竟然也没一个他的容身之处。
两相沉默半晌,周普又叫他:“陈在林。”
“嗯。”
“你房租什么时候到期?”
“下个月。”
“我们过两天就走吧。你现在不挣钱了,以临昭的物价我们撑不了多久。”
陈在林看着周普若有所思的眼神,分明是有了主意。
于是问:“所以你想好去哪了?”
周普越过他走向窗边,刷地拉开窗帘,长久地凝视着阳台外那片虚空的黑暗,视线好像跨越了渺茫的高楼和人群,飘到了那个遥远的小城镇上。
他缓缓地说:“回粒城吧。”
接下来的十多章是转折阶段,可能比较拧巴,中间有握手言和,之后有转机。
今天是刚失业了情绪都不太稳定、对彼此积累的不满爆发,说的话也有些伤人,之后他们都会反思自己,互相道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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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撒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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