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奈费勒在宫门前发起了一次募捐。
以往都是让仆人送去，但昨天的争吵让我生出戏弄他的想法，我装作不经意的路过，随手丢了三枚金币。
我挑衅地审视着他的表情。
他表情冷淡，平静地向我表达了感谢，看上去没几分真情实感。
我本想开口嘲讽几句，但看到奈费勒一上午并没有筹集到多少捐款，也就哑了火。
“你想从贵族兜里掏走一分钱都难如登天。”我同情道。
“可全国大部分的财富都在这些人手中，我只能向他们争取。”奈费勒难得心平气和地跟我说话。
奈费勒在各地拥有不少追随者，年轻的乡绅，有抱负的贵族，可惜这支队伍还是难以对抗腐朽的统治阶级。
我突发奇想，如果我用苏丹卡杀死一个罪大恶极的贵族，这个国家能好上几分？
我同时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奈费勒。
奈费勒摇了摇头：“继承他权位、财富的人，将延续他的恶行，罪恶不会得到遏止。”
“既然是死局，你还在坚持什么？幻想凭你的演讲唤醒他们吗？”我毫无嘲讽的意思，而是认真问。
奈费勒反问：“因为回天乏术，就可以选择放弃责任和担当吗？”
我真想告诉他，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了，他以往的募捐，还有城外的救济日，我都有匿名送去金钱，除了提供金钱，我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改变不了，而这些钱终究是杯水车薪。
只要苏丹还纵容贵族们搜刮民脂民膏，杀再多贵族也无济于事。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愿再和奈费勒交流，自行离开了。
2
隔天，我又在垂钓者书店偶遇了奈费勒，他正低头翻阅着一本古书。
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应对他，他就发现了我，放下了手中的书，拂袖离去。
好歹昨天还能开**流，今天又恢复了原样，这人还真是难相处。
我拿起他刚才阅读的书，书名是《虚伪的自由》。
我随意翻了几页，书里突然掉出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处地址。
难道是奈费勒留给我的？
我想了想，他又不会做出谋害我的事，不如应了他的邀约。
地址所指是一处远离闹市的宅邸，我到时奈费勒坐在屋檐下安静地看书，除了他再无旁人。
见到我来，他好像并不惊讶，合上手中的书，领我进了屋。
他为我斟了一杯热茶，茶香四溢，缓解了我们之间尴尬诡异的氛围。
奈费勒先开了口：“你已经看过并亲自体验过了苏丹的游戏，应该知道这是一场灾难。”
“为了活下去，你会做尽违心之事，杀戮亲朋，散尽家财，就算你拼尽全力完成了游戏，你会得到什么？钱财？地位？”奈费勒叹了口气，“他剥夺了你的一切，又怎会归还给你？”
我看着杯中热气升腾，苦笑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我根本无法逃脱。”
奈费勒直直地看着我，他像是下定了决心，郑重问：“你想不想，提前结束这场游戏？”
我猜到了他的意思，他有这样的想法我并不奇怪，但他居然向我发出邀请，这让我很惊讶。
奈费勒没有催我表态，我们又陷入了沉默中。
他诚恳、坚定的眼神，让我记起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也是这般。
3
十年前的一天，宽广无人的王宫后花园，陌生的年轻男子喊住我，请求我将他手中的谏言呈交给苏丹。
我好奇又警惕地问：“你是谁？”
“奈费勒，殿下，我叫奈费勒。”他恭敬地行礼。
我对他的名字有印象，在父亲那堆从来不看的文书里，他的名字出现频率最高。
我接过那薄薄的几页纸，扫了一眼纸上的内容，我帮父亲整理书桌的时候看过：“苏丹恐怕不会看的。”
“如果是您呈交，也许会有一点希望。”奈费勒面色苍白，眼神却十分坚毅。
他的谏言里，针砭时弊，没有一句是当权者想看的，他同情贫穷困苦的子民，憎恶粉饰太平的贵族，让苦难者得不到一丝一毫的援助。
第一次看到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反而觉得他在撒谎——我接触的都是富有的贵族，我从未见过王宫外的生活。
但当我亲眼见到这个叫奈费勒的男人，我找不到怀疑他的理由，甚至燃起想要帮助他的冲动。
我笑了笑：“好，我会想办法的。”
“百姓会感激您的。”奈费勒眼神亮了亮，又随即弯腰赔礼，“也再次请您原谅我的唐突无理。”
“您是真心为这个国家付出的人，我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我由衷道。
奈费勒听到我的夸赞，耳根微微泛红，有些无措：“请……允许我告退。”
他又一次恭敬行礼后离开。
我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叫住他。
奈费勒诧异地回过身。
“我们的国家还有救吗？”我认真问道。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给予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
我与奈费勒就此相识，我一直相信他能够引领国家步入正轨。每当他寻求我的帮助时，我会拜托他描述这个国家最真实的模样，而残酷的真相总是令人心痛。而我成婚后琐事变多，我们见面的机会少了很多。
但我见证了奈费勒完整的政治生涯——他用了五年才来到苏丹的面前，他怀揣梦想，希望通过变革扶大厦之将倾，结果他又用了五年才明白一切都是徒劳无功，他曾经满腔热血，却用十年光阴换来彻彻底底的失望。
而我未如我幻想的那样，成为他变革道路上的助力——早在八年前，我就背叛了他。
当我失去一切，无权无势生死由人时，我选择随波逐流，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我是最让奈费勒失望的人吧，我明明知道他的理想抱负，却一次次在朝堂争辩中诋毁他、打压他，他痛恨我的背叛，用言语化作最锋利的刀刃还击，刺得我体无完肤。
所以朝堂之上，我是与奈费勒争执得最多的人，我不为争对错，只为祈求他的责备和批判，让我始终清醒，即使一直在下坠。
他是我坠入深渊时仰望的明灯。
4
现在，奈费勒向我递出革命的橄榄枝，他又给了我选择的机会，问我要站在哪一边。
命运无常，我感到悲哀和可笑：“我想到了我们初次见面的场景，想起了那两年……我曾经认为我们是朋友。”
提及旧事，奈费勒有些意外，神情柔和了许多：“朋友么？也许是吧，您从前……是那么善良。”
他似乎陷入回忆，居然用上了敬语。
我未因他冒犯的话而不悦，类似的话我听过太多遍了，从贵族到仆人，走近些便能听到他们在背后议论我这个落魄的公主，他们的语句不外乎“她从前是那么美丽、高傲、矜贵，如今却这么自私怯懦”。
我平静道：“人都是会变的。”
奈费勒摇了摇头：“这不是您的本意。”
他又有些懊悔：“请允许我收回那句话，也许接下来您又会说出一堆理由来反驳我，但我只想告诉您，您一直都很善良，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的确下意识想反驳了——但立即反应过来他在夸我，反而语无伦次起来：“我……你……啊？”
奈费勒无奈地笑了笑。
自这一刻起，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冰山逐渐消融。
“您已经做得很好了。您恐怕没有发现，我一直……注视着您。这八年来，虽然您讨好苏丹，但从未伤害过那些反对苏丹的人，您也没有剥削百姓，尽最大努力帮助他们，那些匿名捐助，我一直都知道是您。在这场灾难面前，寻求自保又有什么错呢……”奈费勒眉头紧锁，眼中是化不开的悲愁。
他的话听起来苦涩又滑稽，我叹道：“而你藏得那么深，陪我在朝堂上演了那么久的对手戏……奈费勒，我一直以为你很厌恶我，你还真是……深谋远虑。”
“您一直都是我敬重的公主，我为从前所有的冒犯向您致歉。您的痛苦、忧虑我都看在眼里，那时的我们都无法反抗残酷的命运，我一直在寻找一个机会能认真和您谈一谈，我想，现在是最佳时机，命运指引着我们团结起来，用革命来救赎这个国家。”奈费勒结束叙旧，话锋一转，正色道。
如果我在游戏开始前听到有人说这样的话，我一定会当成天方夜谭，并耻笑他的天真，这世上没有人能撼动强大的苏丹。
可现在，对我说这些话的人是奈费勒，只要看着他笃定的眼神，我便会毫无条件地相信他，一如从前那般。
“我相信你，我始终相信你，奈费勒。”可我不安的神情却暴露了内心的动摇。
我到底在犹豫什么？
我的反应奈费勒尽收眼底，经过长久的沉默后，他重重叹了口气，沙哑开口：“我知道您在犹豫什么，自从苏丹即位后，您再也没有称呼他一声王兄。”
我心口一紧，嘴唇不自觉被咬得发白。
奈费勒没有停顿，继续说着：“您从未认可如此残暴的君主是我们所熟知的王子。您一直憎恨着他，憎恨他抹杀了您最敬爱的兄长，可您却还抱有一丝幻想，期待某一天他就会幡然醒悟——我敬爱的殿下啊，您还要欺骗自己到什么时候？”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愤怒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瞪着他，而他悲悯的眼神一点一点抚平我的情绪。
我垂头丧气地坐回座位，勾起苦涩的笑：“奈费勒，你果然是……最了解我的人。是啊，我再也没有叫他一声王兄，我惧他畏他，唯独不敬他。”
“多么痛苦啊……亲兄弑父，手足相残，我却还对这样的魔鬼抱有一丝幻想……”我情不自禁地流泪了，为自己的软弱悲哀。
我最不愿面对的事，却被奈费勒挖出来摊开在面前。
这个决定需要莫大的勇气，我忽然忘乎所以地抓住了奈费勒的手。
他条件反射地想抽手，却又默许了我的行为。
他的手干燥温暖，指节上是常年书写形成的薄茧，我痛苦地攥紧他的手，而他温柔回握。
“是该结束这一切了……”我喃喃低语，“我们都知道，他不会回到过去的模样了。让我们的王，从这荒诞的世上解脱吧……”
5
待我情绪稳定之后，奈费勒才为我介绍他有关革命的计划。
我们探讨了很多，直到夜幕低垂，这段谈话才步入尾声。
“很抱歉，为了不让苏丹察觉，我不能明面上帮您，若有需要请传信于我，我们仍在这里见面。”奈费勒愧疚道。
我点了点头，一番交谈下来虽然身心俱疲，可我看到了名为希望的火焰，让人为之振奋。
奈费勒送我出门，站在门口，我提起了我们避而不谈的苏丹卡。
“这张杀戮卡……”我拿出这张银色卡片，内心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为了革命，我会继续进行这场游戏，直到胜利的曙光将我从黑暗解救。”
奈费勒眉心蹙起，像是在压抑即将决堤的情绪：“我多么希望，能由我替您承担一切罪恶……”
我望着遥远的星空，它笼罩着世间所有的罪恶：“是我的软弱让我走到今天这一步，这是我必须面对的。”
“我会与您共同承担。”奈费勒主动握住了我的手。
此刻他的手同样冰冷。
我看着他月光下苍白忧郁的面容，忍不住拥抱了他。
奈费勒身子一颤，却没有推开我，任由我索求心灵的慰藉。
我听见他几不可闻的叹息，那其中隐藏压抑的情感，我能懂几分呢？
不知这个拥抱持续了多久，我松开奈费勒后退几步，收拾好所有情绪笑着与他道别。
奈费勒弯腰行礼，如一个坚定的战士：“祝您一切顺遂，公主殿下，我永远是您最坚定的追随者。”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