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之后,眼前是还没看惯的天花板。
和现代装潢风格相差很大的木纹在眼前展开,阳光从窗台钻进屋内,照亮半个房间。这几天每当我醒来,总能看到这样的景象。
我长长叹了口气,将被子掀到一边,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果然……不是梦啊…………)
但如果真的是梦的话,睁开眼睛会发现依然流落在异世界的尤利,那又是另一种困扰了。
五天前,我来到了异世界。
这里——卡普瓦·特里姆,这里的感觉比起法国,更接近日本的夏季。咸咸的海风,恰恰温暖的气候,偶尔落下来休息的海鸥……除去过于有异国特色的房屋与只在影视里见过的高耸灯塔,几乎要以为自己一瞬间回到了故乡。更何况,在这里遇到的人还都说日语。
——如果不是在城镇之外醒来,目睹了绝对不可能存在于自己那边的生物,又运气很好地绕过它们跑进了城镇的话。
听镇子上的人说,那些在外面徘徊的生物似乎是被叫魔物,从外表看来简直是我的世界多种生物的组合。“所有想要出去的人都不得不面对它们作为旅途中的考验”、“如果不去雇佣佣兵团根本走不了多远”……之类的,似乎现实远比自己的想象还要危险。
事到如今,我终于知道尤利拿着那样可怕武器的原因。生活在这样的世界,如果没有武器肯定会辛苦很多。
要说自己的印象,现在的话能够这样事不关己地进行评价,那其中不少看起来就让人觉得好危险,但也不乏或许说得上是可爱的种类。——当然,当时可完全没有这样思考的余裕。想尽办法跑进镇上就已经让我垂泪了。
不过今天不管怎么说我也得离开这里了。身上能卖的东西全都卖给了商会,即使这样也经不住每天住在旅店的花销。在这个似乎没有电话网络等方便事物的世界里,就这么在这里待到身无分文为止,应该不会是一个聪明的选择。
——更何况我已经找到了自己接下来前进的目标。
想到启程的目的,我总算是翻了个身,从瘫在床上呆呆望天花板换成了还算像样的侧躺,一只手从枕头下翻出了一张被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片。
纸上是一个人的画像。黑色的长发、胸襟大开、眼神凶恶……具备这三要素的画像下还用未知的字符写着一串文字。在公告栏看到这张纸的时候我困惑了很久,碰巧听到站在一旁婆婆的话,才知道这原来是通缉令。
我虽然现在依旧感到困惑,同时也有些想笑,于是又将现在拿在手中的纸离近看了起来。觉得想笑,是因为如果不是知道了这串字正是尤利的名字,我绝对不会想到这画的是尤利吧!以这样的画像来寻找通缉犯,简直让人觉得只是在开玩笑。
至于感到困惑的原因——我的视线下移,最终停在纸片的最下端。这也是唯一让我看到之后立刻理解了的信息。
因为这是通缉令,所以这张纸下面写着的这串数字,毫无疑问就是传说中的“赏金”了吧。然而这后面0的个数让我光看着就有些头昏脑涨……
(明明只是几天不见,究竟是做了什么才会被悬赏啊,尤利……)
不过显然无论我怎样对着画像乱猜,也没办法知道尤利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好消息是昨天下午我又跑去公告栏附近时,刚好碰见有人要将这张纸取走。询问后这才知道原来通缉已经解除了。
虽然去讨走通缉令时稍微被用奇怪的眼神盯了。但总而言之,这是好事情。至于剩下的详情,等见到了尤利再问他也不迟。
听说离这里很近的地方建立了一个有不少骑士驻扎的新兴城市。骑士……似乎就和原本世界的警察差不多。既然尤利已经没再被通缉,那么就以新兴城市为目标,去找骑士们帮忙找人,也不是不可以……吧?
我又躺在床上放空了一会儿,便起身下床开始准备出门。把要带走的行李一一清点、确认没有遗漏,我小心翼翼地将袋子背在身后。布袋里装满了食物、剩下的一点噶尔特、一些野营用的折叠帐篷之类……能够装下这些也算是我和布袋共同努力后的成果,如今也已经显示出不小的重量。……即使如此,为了找到那个人,只带这些还是让人有些不安。
离开旅店后,想到还想再做些出发前的准备,我又背着包在街上晃了两圈,就这样一直晃到烈阳当空的正午,最终来到了离海岸最近的小路上。
到了这个时间,街上的人也少了些,毕竟正是饭点。我眺望着海面,双手合一算是在给这个城市作道别。虽然在这里也并没有住太久,不过毕竟也是来到这个世界后知道的第一个“安全地点”,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有些亲切。
原本还想再去幸福集市向会长小姐打个招呼,结果路过时店里的人和我说会长这段时间都不在,只好让对方帮我转达一下感谢的心情。得到了照顾却只能这样草草告别,虽然多少有些遗憾,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样一来,似乎要做的事情也都已经做完。我正转过身向城市的出口走去,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搭话的声音:“喂,小姐,你就打算这么出去吗?”
下意识看看周围发现并没有其他符合“小姐”这一描述的人,觉得是在叫自己,于是我带着疑惑回过头,就看见一位一头红发、身材高大的男性。
见我注意到他,他和我对上视线,笑着挥了挥手。
“…………”谁、谁啊这个人是?!
看着我有些紧张地后退一步,男人看起来也并不生气。带着些愉快意味的笑声再度响起。
“哈哈!也不用这么戒备啦,又不会把你取来吃了。我只是想提醒你外面有很多魔物,就这么出去可是很危险的。”
接着他的目光落到了我满满的行囊上,“更何况你带这么多东西的话,逃跑也会很困难的。”
“…谢谢您。不过我要去有点远的地方。不带这么多反而会有麻烦的。啊,而且我还算擅长逃跑,所以不要紧的。”
毕竟刚来的时候可是避开了那么多魔物进了港口,要说的话也能说是擅长。
或许是没想到我有这么执着,他挠了挠头,“是吗,既然这么坚持的话……说来小姐是打算去哪儿?我其实是单干的,也接受护卫的委托——”
“目的地是海利欧德来着。对不起,我想我没有雇佣您的钱……”
“海立欧德、啊……”
忽然间他的表情变得严肃了很多,眼神也格外认真,甚至让我有点不自在。我虽然迷茫,但还是察觉到可能有什么问题,正打算问他怎么了,他却又抬头,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是这样啊,原来是打算去海立欧德。莫非是想去那边打工?不过像小姐这样的去那边可能没什么好工作啊,毕竟那边都是些适合男人的体力活。”
“欸?不是的。我不是要去打工,而是要去那边拜托骑士先生们帮忙找人。”
“找人吗?什么样的人?”
“唔、唔唔……………………”
(这……这个人怎么回事………………………………………)
我忍不住皱起眉,顺手调整了一下挂在肩上的包带。就算是热心的人,这样问东问西还是让人有些不安。
装作正在回想的样子,我思考着该如何答复,就这样看向了旁边。
这样普通的一瞥,我感到自己心跳加快。
站在上坡处的黑色身影正巧撞进了视野中。
那已经看惯了的黑色长发,与手腕处的金色,怎么看都是尤利。
“喂、小姐?!你要去哪儿?”
注意到的时候我已经不顾身边人的呼唤,迈出了步子。虽然对对方有些抱歉,但我根本没来得及思考,就已经朝着那个身影跑了起来。
——几天前的自己就那样不假思索地、向着尤利的手环伸出了手。虽然即使是现在也没有对那时做的事感到后悔,但一个人呆在异世界、没有一个认识的人,说实话自己非常不安。自己太过想当然了。因为太过想当然,所以才没能对一个人身处异世界这件事有清楚的认识。和自己远离故乡在法国读书时的心情一点也不一样。更何况自己是学过了法语才去的法国,而在这边的世界,自己连字都不会读。
至少也想要找到唯一认识的尤利,想要让自己安心一点。
我向着他跑去,在还有几步之差时,我对着那个背影,喊出了他的名字。
“……尤利!!”
听见我的声音,正在和尤利对话的棕发女孩错开一步,抱着手臂歪头看向我。旁边小个子的男生与粉发的女生一齐眨了眨眼睛,也将目光投在了我身上。
我在原地站定,等待着面前的尤利转过身来。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甚至话语间呼吸都有些不太顺畅。
“我找了你很久了,尤利。……最初看到悬赏令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刚刚还打算出发去海利欧德找……你……”
我突然说不出话了。
因为此刻成看着我的尤利的目光,带着些探究与疏离,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尤利。
“……你是谁?”
“什么叫‘你是谁’啊。怎么听都是认识你的人吧。而且还叫了你的名字。”打破沉默的是一旁少女的声音,“……你,不会除了之前的悬赏还欠下了什么债吧。”
“喂——你把我想成什么了。我也很想问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啊。”
“不、那个,尤利。我想只要看过悬赏令应该都知道你的名字吧。”
“唔——这样的话,是因为悬赏令而来的人吗?”
“但是那个悬赏已经取消了吧。真是的,难道弗连那边办事就这么不利索吗。”
我就这样呆站在原地,听着他们的对话,每一个字节都沉重到让我难以理解。半晌抬起手,听到自己有些干涩的声音发出疑问。
“那个,你是尤利对吗……?”
“要问名字是不是尤利的话,那确实是我没错。”
“那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就不认识我了呢。
我没能问出剩下的话,只觉得此时脑袋里已经乱成一团,根本没办法好好思考。肩上的包带勒得我有些疼了。
“要怎么办,尤利?既然她有事要找你的话,要把她带上吗?”
“带上吗……”“尤利”的目光在我身上轻轻扫过,接着他侧过头看向自己的同伴。
“还是算了。对吧,卡洛尔老师?”
“嗯……说得也是。她看起来也并没有魔导器……”
“……既然不带走的话,差不多我们也该走了吧。再磨蹭下去可就真让那些家伙跑了哦。”
“嗯,毕竟好不容易才得到线索。那我们走吧,卡洛尔老师。”
“等等,我的话还没……”
我下意识伸出手,喊了半句。然而在我的手掌握拢之前,那衣角却像捉不住的风一样从我的手心溜走了。上方传来了男人的叹息。我僵硬地抬起头,看到那双熟悉的黑色双眼中含着无奈、困扰,却又有种不由分说的气势。
那都是些我之前从来没从中读出过的情绪。
“我知道了。但很不巧,我们现在真的很赶时间。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
尤利抽回了目光,转身背对着摆了摆手像是告别,并没有回头。只有粉色短发的少女带着些忧虑的神情回头望了我一眼,也匆匆和伙伴们一起径直向着港口的出口跑去。而我就这样愣在原地,看着那个背影和周围的人影一起变得越来越小。
一步。
又一步。
就这样渐渐地,变得一点也看不见了。
探出去的右手,没能抓住任何事物。
“……咦?”
我又呆站在那里望着那个方向过了好一会儿,感觉心中的很多情绪像潮水一样漫了上来。终于失去了站立的力气,在原处蹲了下去。
自己好像笨蛋一样。这是在脑海中涌起的第一个念头。然后接下来是很多曾经发生过的小片段,在这一刻突然挤进我的脑子里。
那就好像走马灯,事到如今,我想起了在巴黎时候和尤利一起经历过的很多事物。
那天早上的三明治其实真的非常好吃,煎蛋的火候也在刚刚好的程度,咬破时本该微腥的蛋液配上新鲜番茄,只觉得爽口。我喜欢在三明治的番茄中洒几粒砂糖做调味,明明是那时第一次见的尤利却奇迹般替我这么做了。我还没有为那顿饭好好道过谢。
包括那天为了看烟火,和尤利一起漫步于圣心大教堂前广场,俯瞰着整个巴黎。我指着远方的建筑,哪个方向是旺多姆广场,哪个方向是巴黎歌剧院。尤利都有耐心听我说明。
在橘园时也是,即使和我保持了距离,尤利也从来没有离开我视线能够触及的范围之外。
那双轻轻抚在头顶的手,一直都很温暖。
无论哪段回忆都像昨天刚刚发生。第一次使用花洒时的失态,被狗狗围着转圈时的苦笑,以及最后留在脑海中的,再会的约定。
虽然不过一周多一点,但我以为我已经了解尤利了。
但是不在。
我垂下眼,抱着膝盖紧盯自己身下的阴影,只觉得它一眨眼就变成了什么深渊,吸走所有温度,下一刻几乎要将自己也吸了进去。
——我知道那个尤利,我想要找到的那个尤利,我努力帮过的那个尤利,现在并不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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