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发生以后，家里逐渐变得门可罗雀。当天才少女失去了她绝对正确的魔力，最先被抛弃的也是她，不再有节目邀她出演，预先说好的广告代言、专栏采访也纷纷取消，最糟糕的，甚至她们还要因为代言期间的形象有损而赔付违约金。
那段时间环绕在她耳边的总是妈妈的抱怨、爸爸的叹息，Gorya看得出父母对Ciarda自作聪明的不满，对她无故惹一身腥的埋怨。
那天妈妈又一次在妹妹面前提起她不该自作主张在媒体前讲那些话，应该和他们商量后再做决定，Ciarda立刻反唇相讥，说难道他们还能给出什么好的建议？无非是让她装聋作哑，明哲保身。妈妈愤怒地直拍桌子，怒吼那有什么问题？那有什么错！你就非要管别人家的事，现在好了！好日子没过上几天又过回去了，还要赔人家什么违约金？狗屁的违约金！
那张木头桌子被母亲有力的手掌拍得几乎要生出裂纹，Gorya低着头，伸出手去扯妹妹攥成拳头的手，想让她别说了，但Ciarda甩开她的手，脸色难看，扔下一句“违约金我会解决”就扭头跑了出去。
她看了看妈妈，又望着妹妹越变越小的背影，不知道该怎么做。爸爸朝她使眼色，让她去追妹妹，她这才像得了讯号，从椅子上一跃而起跑去追她。
Ciarda没走远，她就在街口的公共电话亭蹲着。Gorya小跑着过去，问她，我是不是做错了。她的妹妹安静地抬起头看着她，一声不发，过半晌才叹口气，站起身抬手拿袖口给她擦眼泪。
“我早就告诉过你的。”
Gorya哭得更厉害了。错的不是Ciarda，是她。Darina是她的朋友，她先找到了她，哭着问她该怎么办，而她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带她去找了妹妹，Ciarda那么聪明，她一定有办法为Darina——
伸张正义？
她想得太简单了，太理所当然了，让校长的真面目被曝光，让恶行暴露于阳光之下，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Gorya原本是这么以为的，可是，那时候的Darina需要的是这些吗？她向她求助，又是希望她帮她什么呢？
毕竟那时候的她，也只是个与她同龄的孩子而已。
她带她回了家，爸妈带着弟弟看电视里《Teen GENIUS》的转播，问他们Ciarda回来没有，得到她在房间的答案。
那时她们还住在一间房，Gorya带朋友进门的时候，Ciarda正在装电脑，地上摆了一堆空盒子和零件，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她只看了她们一眼就要她带朋友去老弟房间玩去，Gorya站在房间门口不讲话，也不走，Ciarda抬头看她们，这时候才注意到她表情不对，问怎么了？
朋友的手冰冰凉凉，被她捂了一路也没暖和，为什么是她遭遇了这种事呢？Gorya为她感到难过，愤怒，解释以前眼泪先掉下来，Ciarda猛地站起身，先去将房门关上，然后朝她们走过来，表情严肃地发问，不要哭，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她泪眼朦胧地扭过头看着朋友，她始终低着头，前额的刘海长到遮住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Ciarda同学，你可以帮帮我吗？
妹妹并没有立刻回答。
泰兰德一年四季天气都十分炎热，而她的朋友穿着要将人捂出痱子的秋季校服外套，校裙底下又套了条运动裤，因为这样另类的打扮还被同学们嘲笑，老师责骂，Gorya却在这时才后知后觉，悔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更早察觉到。
Darina松开她的手，直视着Ciarda平静的眼睛，说，上个星期四，校长以奖学金为由把我叫去他的办公室，然后……
她说不下去了。沉默着将外套和校服脱去，Ciarda于是看见女孩身体上青青紫紫的痕迹，她呼吸一滞，难以忍受似的别开了脸。
“你想我怎么帮你？”她问，“或者说，你希望校长受到什么惩罚？”
Darina穿上衣服，盯着Ciarda，一字一句说：“我要他身败名裂，要他坐牢。”
Ciarda抬手揉了下自己的头发，呼出一口气：“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帮你呢？Darina，我甚至比你小两岁，你为什么觉得我就能帮到你？”
“是Gorya带我来找你的。”Darina看向Gorya，后者双手握在一起，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Ciarda别过脸，无视了她的眼神，感觉头疼得要死。她叹口气，将椅子让给Darina坐，自己坐到床上，说：“你那天直接回家了吗？有没有和其他人说过这件事？有没有目击者能证明这件事的发生？你有没有录音或者其他东西能证明校长对你进行了侵犯？”
“Ciarda？你……”
“你闭嘴。你以为这是大街上随便叫两句就能让那个人渣认罪服罚的事情吗？”没等姐姐的话说出口，Ciarda就毫不留情地骂了回去，不用动脑子都知道她姐肯定要说些她没人情味之类的话。
Darina摇了摇头，Ciarda又是一声叹，Darina说对不起，Ciarda看了她一眼，说：“倒也不用这么说，你毕竟也才十一二岁，遇到这种事肯定……”
“唉，我会帮你。我会让所有人认清那个人渣的真面目，但Darina，你有做好心理准备吗？”
Gorya和Darina一致看向她，Ciarda语气平淡地开口：“你知道的，这个社会对女性并不友好。即使你是受害者，你也会遭到很多非议，你会听见很多不好听的话，他们会揣测你的动机，因为没有实在的物证，全是凭你的一面之词，可能会有人说你这是污蔑，你能承受接下来的一切吗？”
“我可以。”Darina抬起头。
Ciarda于是问：“为什么现在才想着曝光这件事？上个星期发生的事，为什么现在才选择说出来？是不是他许诺过你什么现在又反悔？”
“Ciarda！你怎么能这么说她？”即便不是亲历者，Gorya都感觉一股怒火正从胸口源源不断地往外冒。她看了看表情冷酷的妹妹，对方没有对她的话做出任何反应，而是盯着Darina。她也看向自己的朋友。
她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面，声音颤抖泄出一丝哭腔：“因为我很害怕。”
“校长说没有人会相信我的，即使我将这件事告诉了别人，丢脸的也只会是我。”
女孩崩溃地哭了起来，Gorya揽住她的肩膀，轻拍着她的背，Ciarda望着她们一语不发，直到姐姐喊她的名字才回神，开口道：“这是一次模拟，Darina，你以后还会听见比这更过分的话，还会感觉更多的屈辱与愤怒，你需要一次又一次将你的遭遇说给警察、记者，检察官和法官这些陌生人听。他们或许会同情你也或许会告诉你别再闹下去。将那家伙送进监狱的这个过程绝不轻松，但……”
“你要抬头挺胸。你记住，该觉得丢脸的是做错事的人，而不是你。”
那时Ciarda还有几周就过十岁生日，任谁看都是个小孩，但周围的大人却不把她当小孩看，父母遇到事会找她商量，老师对她也客客气气，她甚至还认识很多大人，那些大人有的在电视台里做节目，有的在报社里当记者。
Darina的遭遇经由媒体报道以后掀起轩然大波，教育局成立专项调查组，校长被逮捕，Ciarda又在公开场合里声援同学，导致这件事的关注度更上一层楼，即使没有物证，他的入狱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然而，二审时Darina改了口。
Gorya想去找她，却被她的父母拒之门外。而Ciarda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说：“就算Darina承受得住，她的父母却不一定。”
“可Darina是他们的孩子啊！她遭遇了这种事，她的爸爸妈妈不应该抗争到底吗！”Gorya握着拳头，愤愤不平地喊道，“如果连爸爸妈妈都不站在她这边，那她不是……”
很可怜吗。
她没有说下去。她们没有再见到过Darina，她再没有来上学，Gorya知道自己不该怪她，但她还是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父母因为这件事对Ciarda有些埋怨，家里总是接到陌生电话打来破口大骂，走在路上也有人用恶意的目光打量着她们，哪怕她的妹妹还是那么一张没表情的面瘫脸，Gorya心里却很难受，她觉得这都是自己的错。
甚至，她开始想，如果她们没有掺和这件事就好了。妈妈就不会这么生气，家里的气氛也就不会这么压抑，Gorya承认，她后悔帮忙了。
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她哽咽着问她如果你早就预见这些事，又为什么……
Ciarda看着哭得一塌糊涂的姐姐，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实话，刚开始她觉得很麻烦，没有任何确凿的物证，只有人证，这代表所有的主动权都掌握在Darina手里，只要她否认了这件事的发生，那么她付出的所有功夫都会白费。
百害而无一利。
她不是她老姐那样心软的家伙，但……
Gorya泪眼朦胧，几乎看不清自己妹妹的脸，但那张脸庞此刻呈现出一种近似于温柔的神情，让她不由得恍惚。
女孩微凉的手指轻轻擦过她的眼角。她听见她说：“姐，你希望我这么做，不是吗？”
“你希望我——”
双脚离开了地面，手臂感受到难以抗拒的牵引力，一切都发生在一瞬之间，她被人扔进面包车里，后脑上撞上座椅，疼得她咬破了嘴唇。
然后她听见妹妹因为恐惧撕扯到变调的尖叫。
“Gor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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