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树梢，将院中沙枣树的影子拉得细长。崔宁与唐行川并肩走在回廊下，与中原商队周旋半日的疲惫在裹挟着草木香的夜风中渐渐消散。
“方才多亏你机敏，”崔宁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颈，“没想到他们居然连明教使者都敢欺瞒。若不是你及时指出其中关窍，这次怕是要吃个暗亏。”
“见利忘义，如何不敢，”唐行川接过她手中的文书匣，声音平静，“我一直在留心那领队的副手。”
他顿了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当初，在成都时我便发现，在这些商贾往来的机巧上，阿宁……似乎确实容易被人蒙蔽。”
二人在回到房中，在窗边坐下，崔宁取出茶叶罐，一边沏茶一边笑道：“说起来，当年在成都，你是不是就觉得我好骗？”
唐行川执杯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着一丝难得的促狭：“确实觉得你……过于单纯，”想起崔宁当年懊恼的样子，他微微扬了扬嘴角，“毕竟你送过我石榴酒，总不能眼看着你上当受骗。
他思忖片刻，最终决定坦然承认，“不过，我当时告诉你香料的消息，也是想知道你是否真如洛道那般坦诚......”
“你当时那般试探我，”崔宁忽然打断他，眼中浮现起早已了然的笑意，“以为我真的无所察觉吗？”
“我当时正在调查伪教水寨的那批香料来源，而你竟恰好提及香料——我早不是初来中原那般什么都不懂了，”她给自己也倒上一杯热茶，语气轻松而平稳，“但我想，你未曾害过我。在洛道，更是主动提醒我军械之疑。”
“你本可以不开口。”
“我并非轻信人心，但我相信我自己的判断。”
唐行川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泛起暖意。
“多亏你那般信任，还告诉了我那种香料特性，”他声音愈发温和，“我后来对青城山脚的货栈格外留心，这才发现了其中异常。以至于后来我们在长安追查那些香料时，才能不那么被动。”
提到长安，想起当年辛苦，空气难得地沉默了片刻。
唐行川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地提起往事：“作为外门弟子，想从堡内领取些稀有材料并非易事。就算只是稍好的材料，不是被克扣份例，就是以各种理由拖延。”他望向窗外，目光似乎穿透了炽热的沙漠，回到了蜀中那些阴湿的日子，”为了完成任务，只能自掏腰包去黑市采买，少不得与这些商人周旋。”
崔宁执杯的手微微一顿。她忽然想起他独坐角落时面前的浊酒，想起他永远整洁却略显单薄的衣衫。
“说来可笑，”他继续道，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那些年没什么钱，别说好酒，便是寻常佳酿也难得一尝。洛道你给我的那囊石榴酒，其实…...我没尝出什么特别的滋味。后来，在长安，你问我那赤焰光如何，我也只能说很暖。”
崔宁先是一怔，随即哑然失笑：“那壶赤焰光可是我瞒着师尊偷偷带出来的陈酿，教中庆典时才舍得启封的佳品，你竟只觉得暖？”她笑着摇头，眼中却漾开温柔的水光。
她收起茶叶罐，转而起身从酒柜中取出一只瘦高酒壶和两只银杯，为他斟满一杯琥珀色的酒液：“现在想要什么材料，想要什么酒，都告诉我。”她的声音明亮而清晰，“我要把世上所有的好酒都寻来，让你尝尝什么是真正的喜欢。”
唐行川接过那盏酒杯，目光却始终落在她含笑的眉眼间。
“没关系。”他柔声打断，在她疑问的目光中继续道，“能尝出温暖，便很好。”
崔宁望着他被烛光柔化的侧脸，忽然明白了他没说完的话。有些滋味，本就无需分辨得太清。
唐行川揽过她的腰身，在她的发间落下一个轻吻。他知道，从今往后，他的世界再也不需要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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