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个半小时,校庆会员便在全体演员的集体谢幕中结束了。
南岑歪了歪脑袋,索性伸了个懒腰:窗台上的活动空间实在有限,她坐了一个半小时,早觉全身僵硬,急需伸展一下。但她和唐晓翼都不可能现在就下去:观众们正从剧院里出来,南岑万不愿被看见,只得依旧缩在窗台上,等着观众们都走出去,才敢跳下来。
唐晓翼也紧随其后,落到地面上。南岑原以为今夜已落幕,现在该回家,却见唐晓翼并无去取单车的意思,反而频频回头去看此时门户大开的剧院,像正在犹豫着什么。
她多问一句:“怎么了?”
唐晓翼循声,别过头来看向她,好似终于下定决心,忽然伸手过来,虚虚拢住南岑的手腕:“我们进剧院里去。”
南岑吓一跳,先把手腕自他掌间抽离:“……你是要去做什么事吗?”
“对,”唐晓翼神情郑重地点头,“而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去。”
她跟在他身后,走进了那处剧院。观众席空空荡荡,舞台上幕布低垂,四下里静谧无声,连工作人员也似乎走尽了,空旷的剧院里只有唐晓翼和南岑。她在观众席与舞台间的空地上驻足,忽而见到唐晓翼双手攀住舞台边缘,直接翻上了高台。
舞台高出地面一米五左右,贴近边缘的地方嵌了一圈灯光,此时还没有熄灭。唐晓翼后退几步,将幕布稍微扯开些,给自己留出一方站立的空间。他咳了几声,清清嗓子,而后双目锁住台下的南岑,开口说话:“虽然我没有被选去参加校庆汇演,但我还是想献上我自己的节目。”
唐晓翼说:“只属于我的节目,只献给一名观众。”
南岑脑子有点发懵。但既然唐晓翼都说完了这番等同于开场白的话语,那她当然要给出捧场的掌声。
剧院里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从唐晓翼话音落地,到掌声孤零零地响起,每一分秒的动静,好像都能惊动梁上的浮尘,无声无息地坠落在他们之间。南岑觉得鼻子有点痒,接着是双唇,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用这双眼,看着唐晓翼在舞台上摆好架势。
然后他就开口唱歌。
没有配乐,没有伴奏,没有和声;没有话筒,没有音响,没有灯光。仅剩下台上的唐晓翼,与台下的南岑,将目光绵密细腻地同彼此纠缠,为歌词与歌喉增光添色。他唱起一首粤语歌。
南岑不懂粤语,亦没听过原唱,只觉那些歌词以某种特定的声调,从唐晓翼喉间流淌出来,琳琅叮咚地跌落在地面上,像在落地的那一瞬间即生长出了根,把她牢牢地捆定在了原地,使她明知此情此景令她害羞得想要立刻逃跑,却又在生出“逃跑”念头的那一刹那便关上了那道通往他处的门。于是她只好也只能站在那里,注视着他,也让他在她的注目中,把这首歌唱到结尾。
仿佛是上天都情愿成全他们。等到唐晓翼把歌唱完,幕布方忽地被拉开,其后探出来一个中年男人。一见到唐晓翼,男人当即瞪大了眼:“在这瞎胡闹什么呢?快走快走!”
唐晓翼跳下舞台,一把拎过南岑的手,拽着她往剧院外跑。“我们什么也没做,完全没必要跑”——这些话还没说出口,即被南岑甩在了身后。他们从来时的那扇大门出去,唐晓翼没忘了把单车也骑上,载着南岑飞快地急驶出去几十米,才逐渐放缓了速度。
夜风寒凉,终于让南岑颊侧温度降下去许多,她得以如往常那般同唐晓翼聊天:“刚刚你唱的是什么歌?”
他“唔”了一声,顿了有三四秒,才回答她:“黎明的《夏日倾情》。”
说着又哼起歌来,语调慵懒又随性,咬字含混不清。南岑听着,渐渐安心,将双臂绕过唐晓翼的腰身,静静地聆听着他把这首歌再唱了一遍。“我从电台里学来的。”唐晓翼说话时口吻里无不骄傲的,“每天晚上,主持人都要放这首歌,听得多了,自然便学会了。”
“那它的歌词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不懂粤语。”南岑问道。
唐晓翼像刚要回答她,话语却被天空中一声轰隆雷鸣打断。他抬头望向天色,道一句“不好”,连忙加快了踩动踏板的频率。然天公不作美,才骑出去几分钟,瓢泼大雨即伴着电闪雷鸣而至,路况不再适宜骑行,他们不得不停下回家的脚步,暂时躲到一旁建筑的屋檐下避雨。
屋檐不过半米来宽,南岑须得紧贴墙壁,才不至于被雨水打湿。唐晓翼把单车搬到屋檐下,靠墙站着,略显懊恼地抚了抚额头:“或许我不该叫你晚上来看演出——现在还连累你淋雨。”
她望向几十厘米开外的细密雨幕,竟微笑起来:“现在说这些也没意义了嘛,还是要学会享受当下。”南岑把话题拨回去,“所以,《夏日倾情》的歌词是什么意思?”
伴着接连不断的雨声,她没有立刻听见唐晓翼的回答。
因为困惑,南岑转头去看身畔的唐晓翼。他头发被雨水漉湿,正丝丝缕缕地垂落在额前,也许是感到寒冷,他面色苍白,连双唇都似褪了色,僵持着迟迟不愿开口。但她到底问了出来,还看了过来,纵觉万般难以启齿,唐晓翼仍是慢慢地说:“……我最喜欢的一句歌词,意思是‘你我最爱沿路唱以歌声替代说话 / 这首歌在梦里面完全为了你而唱’。”
像最终鼓起勇气般地,唐晓翼转眼看向南岑,轻缓而又坚定地说道:“这首歌在现实里,也完全为了你而唱。”
雨声淅淅沥沥,其间隐约传来訇然雷鸣。
偶有闪电撕裂天穹,照亮屋檐下的他们。
南岑四肢冰凉,连白裙也被雨水打湿,潮润下摆紧贴着双腿。她抬头看住唐晓翼,一如他低头看住南岑。空气清凉,接近静止,仿佛在这一刻,他们被关进了另一个与世隔绝的透明囚笼,逼仄空间里只有他们彼此。
她的感官,从未如此敏锐过。敏锐到连从唐晓翼鼻间呼出的气体,仿佛都直接拂过了她的鼻尖;连他发梢坠落的细小水珠,都滴沥在了她的唇上。
她眨眨眼,双手不自觉地背到身后,绞紧了一角裙裾。
即使她感情迟钝,总是后知后觉。
即使她习惯回避,顾左右而言他。
在这个雷雨交加、风雨已至的深夜,南岑的心跳响若擂鼓,连带着近在咫尺的、唐晓翼的心跳,也在这几个呼吸间,同她的心电曲线奇异地重合。像幻觉,像梦境,不可思议的真相,于此刻大白。他没有说出口的那些话,也一字一句地清晰显迹在了她的心中。
但她不能说出来,她不能告诉他:我已经知晓了这一切。
南岑双唇蠕动着,迟缓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多谢你的良苦用心,”她轻声道,“你对朋友真的很好。”
强迫自己别开视线,南岑转而去看落雨:“《夏日倾情》么……我知道了,回去以后,我会好好听听的。”
唐晓翼却好似不想就此放弃,他一定要说:“南岑——”
她却不愿再听下去,更不想给他这个坦白的机会。南岑忽然伸出手,拉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的那一刹那,令唐晓翼尚未说出口的下半句话就此卡壳在了喉间。
南岑指尖冰凉,掺杂着雨水的潮意,紧贴着他的皮肤,以及皮肤之下的血管。没来由地,唐晓翼察觉到他的脉搏异常地跳动了几下,连带着一整颗大脑,皆发热发胀。
他注视着南岑,看见她向前迈出一步,踱入了雨幕当中。
“之前我从没有试过,在雨中跳舞。虽然我也不会跳舞。”
隔着雨水,南岑的嗓音仿佛也变得更为虚幻,化作一缕夹杂在风中的烟雾,只有她那条洁白的裙,正在昏暗的环境里闪烁着光泽。她挽着唐晓翼的手旋转一周,忽而贴近,潮湿的黑发挨上了他的肩侧。
“但是今天晚上,我想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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