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时光匆匆而逝。
江南秋景不似当年,街头小贩都换了面貌,唯有茶馆酒肆还流传着昔年的旧人旧事。
“话说当年那场大战,奸佞逼宫,幼主命悬一线,寒水烟、镜湖月、梧叶秋三位大侠横空出世,联通隐退多年的那位不周风大侠,带领着一众江湖义士一路北上,与忠武将军里应外合,解了皇城之危,这才有了你我今日的太平。”
那说书先生摇头晃脑地拖着调子,“当年古道热肠,振臂一呼天下应,何等的豪气?若故事只到这里,也是一段流芳千古的佳话,可惜……”他猛地一拍惊堂木,“人心易变啊,那不周风一味追求武林至高之位,为此不惜造下杀孽无数,堪称是横行无忌!”
茶楼里的其余听众纷纷情绪激动起来,“那就这么放任这魔头不管吗?”
“其余三位大侠不会坐视不理的吧?”
说书先生抬手示意众人安静,“这另外三位乃是当之无愧的侠之大者,劝说数回无果,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大义灭亲,联手围剿不周风于淮川谷中,至此,江湖风波终是平定了。经此一役,三位大侠当中,武功最高的寒水烟纪大侠被众人推举为武林盟主。只是纪大侠为人谦逊,觉得自己受之有愧,对外一直推辞,四年了,终于由镜湖月赵大侠牵头召开一场武林盛会,就在本月中旬,要正式推举纪大侠为武林盟主。”
一片叫好声中,似有一声轻笑与周遭格格不入。
一桌之隔的青年看过去,见那居然是个打扮干练,眉目格外秀丽的女子,于是便凑近问道,“姑娘可是对这故事有何见解?”
那人看他一眼,放下茶杯,“没,只是觉得故事千篇一律,这些人编来编去也就那个水平,没点新鲜的。”
青年就问:“那姑娘你觉得什么才叫新鲜的呢?”
对方似是想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当然是出人意料的反转啊。在这场武林盛会上,纪大侠正式成为武林盟主,正是人生最得意之时,若是在那个时候让他这条命戛然而止,岂不是惊喜感十足?”
青年一怔,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啊?你……你说什么?”
纪大侠何许人也,这姑娘看着不到二十岁,竟口无遮拦如此猖狂?
然而他却说不出讥嘲的话来——不知为何,这姑娘不言不动笑眯眯看人的时候身上有一种奇异的气场,无端让人不敢直视。
却见对方歪了歪头,“我只是觉得,江湖好像很久都没有热闹过了,没有风波,大家的日子都很好过,未免太没意思。”
说罢,她也不管那青年如何瞠目结舌,笑眯眯地朝他一点头,随手抄过靠在墙边的长刀迈步离去了。
*
直到一场凉雨席卷过中原,身处其间的人们方知秋至。
高台之上,风汐羽冰冷的视线落下,停在了地上那两具被一刀毙命的……尸体上。
镜湖月、梧叶秋。
高台之下,数千江湖客鸦雀无声,不知是因为震惊还是悚然,竟无一人敢上前,更有甚者,已经不由自主发起了抖。
“寒暄的话我就不说了,”风汐羽睨视着台下的众人,漫不经心地抖了抖刀上的血珠,微微一笑,“今日来找你们纪盟主讨个债,私人恩怨,闲杂人等,都回吧?”
底下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除了一部分被吓破了胆的连滚带爬地跑了,大多数人虽心里直发怵,却还是看着他们刚刚上位的武林盟主,迟疑着没动弹。
盟主——寒水烟纪陵却是错愕万分地盯着她,脸色发白,“你、你是……”
风汐羽似笑非笑地看向他,“看来我不用自我介绍了?”
纪陵看着面前姑娘的笑容跟记忆中的某个人渐渐重合,瞳孔剧烈一缩,而很快就镇定下来,扬声道:“纪某自然不会认不出你是谁,当年纪某一时心软放你一命,不想今日却致使我二弟三弟死于你手!好、好……”
他说着转向台下的一众江湖客,“不瞒诸位,此人正是当年恶名昭著的‘不周风’之徒。今日既有不速之客远道而来,纪某自然没有不敢迎的道理,留下来的各位英雄不必惊慌,纪某既然做了这个武林盟主,便定会惩奸除恶,护诸位周全。不周风阴魂不散这么多年,今日正好做个了结,还武林一个太平!”
此言一出,不少人跟着定下了心,一阵躁动,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盟主高义”,人群便重新有了底气,紧跟着齐声高呼。
风汐羽于是笑了。
不知为何,她一笑,台下顷刻又安静了下来,只见她刀尖缓缓指向了台上的纪陵,慢声开口,“好大义凛然呐,我都要被感动了。既然如此,你可一定要说到做到啊,纪盟主。”
她说到“盟”字的时候整个人就刮了出去,伴随着上空的一道闷雷,电光与刀光交织成一片雪白,狂风呼啸而来,所有人不禁抬袖挡住了眼。
再次恢复清明时,只见纪陵疾退数步之后挺剑迎击,起手便是他成名的那招“倾江海”。
寒水剑法名动天下,剑出可削金玉,断风雷。
风汐羽却不闪不避,刀尖贴着对方剑身游走一圈,也不见她招式如何花哨,只举重若轻般地格了几下,随即从一个诡异的角度轻轻一挑,纪陵的脸色登时一变,手腕处竟添了一道血线。
他当即就要虚晃一招退后,怎料刚身子刚往后一斜,就感到背上有什么冰冷又锋利的东西贴了上来,当即一个激灵,提剑反刺逼对方避开,这一下他已然用了全力。
出乎纪陵意料的,这一剑却只割下了风汐羽的一缕头发。她甚至没躲,仍是轻描淡写地格开,而更让他觉得诡异的是,不管他如何出招,攻势如何猛烈,对方都是不闪不避,却并不反击。
二十招过后,纪陵额角的汗已涔涔而下,却见风汐羽“啊”了声,随即开口,“怪不得你会嫉妒得发疯。”
他猛然盯向风汐羽,“你说什么?”
风汐羽嗤笑一声,“我说,怪不得你会嫉妒不周风嫉妒得发疯啊,你们路数相近,可偏偏他的每一招一式都不知比你高明了多少。”
纪陵的脸色登时就沉了下来,双目充血,长剑一抖便再次攻了上去,“闭嘴,简直狂妄!”
风汐羽仍是没躲,只是这次的刀落,终于不再是为格挡,“是啊,现在,轮到我了。”
直到又一声闷雷过后,冰凉的秋雨终于落了下来,淌到地上,积成一片血色。台下骤然响起不知何人的惊呼,有人快步冲上高台,扶起重伤倒地的纪陵将他护在身后,青年拔剑指向对面的风汐羽,“你这妖女,当年我师父好心留你性命,你不但不知感恩,还敢这般为非作歹,是欺我中原武林无人么?!”
在他之后,陆陆续续有上百人将这方高台围了起来,一水的水蓝色衣衫。
风汐羽不答反问,“哦?这些都是寒水剑派的弟子?”
那与她对峙的青年道:“是又怎样?我师父仁善,下不了这个手,今日就由我来替他老人家做个了结!”在他身后还有几个青年,见他出击,纷纷也冲上台相助,“还有我们!”
风汐羽却忽然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那比琉璃还清透的眸底下蛰伏的杀意终于露出了獠牙,随即一发不可收拾,“怎么会忘了你们,来得正好。”
朦胧的秋雨中,刀光炫目,血光飞溅,人身倒地的闷响不绝于耳。
或许过了很久,也或许不过几个转瞬,台下数千江湖客中,不知谁人疾奔而出,随即所有人像是疯了一般争先恐后朝外涌去,乱做一团,好不热闹。
雨声嘈杂,终至瓢泼,周遭却静了,台下空无一人,台上尸横遍地,正中一个人影尤其狼狈——他身上竟有好几十个血洞,匍匐在地,几乎不成人形。
而他竟还没死。
风汐羽蹲下身,粗暴地扯住纪陵的头发迫使他抬头,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不好意思,刚刚一不小心,好像给把你寒水剑派灭门了啊,要我给你道歉么。”
纪陵狠一咬牙,拼命吊着最后一口气,“你……咳咳咳咳……你听我说……”
风汐羽却骤然松手,任凭对方的头重重砸了下去,笑意也消散无踪,她站起身,长刀点在了对方后心,“不了吧,我时间好像不多了,宰了你还要赶着投胎去,有什么话你可以留着下去跟陆旬说。”她杀了太多人,已近力竭,血流得太多,也快不行了。
“慢着!我后悔,我真的后悔了!”
刀尖一顿,纪陵争分夺秒地抓住她靴子,字字泣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当年的确鬼迷心窍犯下大错,我不求你原谅,也不敢怨你屠我满门,但我的妻子无辜!放过我的妻子……求求你放过她!”
“无,辜。”风汐羽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却是笑了,默然片刻,她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啊,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你家里的无辜。”
纪陵猛地一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对上了她含笑的目光。
“纪盟主,你是不是有点天真?”风汐羽这时似乎有了些玩笑的兴致,肯跟他多说几句一般,“明明拜你所赐,‘不周风’的凶名几乎家喻户晓,既然他那么‘恶’,你又怎么能指望他的徒弟,是个是非分明的好人呢?”
纪陵抓着对方靴子的力道猛然一紧,强撑着半跪起身,“不……不是,他是君子,他是好人!我一直都知道……”
纪陵没再说下去,一片寂静中,只闻一声冷嗤,“可不,不就是因为是君子,才能被小人算计么,君子最好欺负了不是吗?”
“他是好人不假,但关我什么事,我从小就是个混账啊。”风汐羽冷眼看着对方苟延残喘,脸上的笑容几乎带出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残酷,“我们师徒没能一脉相承,真不好意思。”
纪陵神色终于颓然,声音嘶哑得好似铁锈摩擦,口中不断喃喃道:“我真的后悔了……你果然是……要我们的命啊……”
在对方看不到的角度,他眸光猝然一厉,猛一抬腕,袖箭破空朝风汐羽袭去!
在那支短箭即将没入眉心的前一瞬,两根修长苍白的手指稳稳当当夹住了它,那箭头的尖端还泛着诡异的蓝光,而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就骤然被一脚踹翻在地,当即咳出了一口血来。
他挣扎着,似乎还想再上前,却怎么也提不起力气,只能徒劳地试图把自己撑起来。
“箭上淬毒,这么怕死呢?”冰冷的长刀贴上脖颈处的肌理,风汐羽终于没了耐心,“其实我信啊,我当然信你后悔,后悔当年没能斩草除根啊。”
她极尽恶劣地一笑,“至于我会怎么对待你最后的家人,前辈,你黄泉路上慢慢猜。”
浓重的血腥气还没来得及被雨水冲走,一道雪亮的电光就骤然撕裂天幕,伴随着“轰隆”的惊雷之声,直直劈了下来!
我恨期末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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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血溅高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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