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长带着以太在圣殿内部穿行,笼统的被称为“圣殿”的这处建筑其实是由许多子建筑构成。除了最引人注目的金顶和周围的几个银顶,四周环绕着本地最显赫的贵族的府邸,以及一些服务于皇室的附属机构。各个建筑之间的空地上甚至布置了精美的观赏植物,道路也比城内的其他地区干净许多。
以太一开始还尝试记住路线,又在骑士长拐到第六个路口的时候放弃了做这种无用功。好在他终于停了下来,面前是一幢独栋小楼,大约三四层高,窗户很少,镶嵌在厚厚的墙体内。骑士长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屋内的空间很大,以正对着大门的一张散落着药材碎屑和纸张的桌子为界,左边的多层木架上分类摆着各种草药和辅材,右边则是书籍之类,通往上层的楼梯则在更远的角落。
“是谁?”楼梯上穿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的十分严实的人从楼上跑了下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有什么突发情况吗?”
骑士略微退后一步,单手放在胸前俯了俯身,“并没有。是泰伯瑞思大人前两天提到过的医师来了。”
“哦是这样。”面前的人一掀脸上的棉纱,露出一张同样十分年轻的脸,脸颊处有浅色的小雀斑,眼角微微下垂,显得十分温和。“就把他交给我吧,老师出门采购药材去了,恐怕要一周才能回来。我会为他安排住处的。”
骑士长点了点头,退出门外,走时还不忘关上了门。
“我叫安托万,是这里首席医师所罗门先生的学生。泰伯瑞思大人提到过你,‘行走在大地上的圣人’,酷~”安托万朝他眨眨眼,转身向楼上走去,“我带你去房间。嗯有点高,不过视野很好,可以看到王上的宫殿。”
以太本来做好了会被诘难一番的准备,安托万的一席话反倒令他措手不及,他快走两步跟上,“……感谢夸奖。不过你就不想……”以太顿了顿,哪有人上赶着找骂的?安托万没回头,却好像长了后眼,语气轻快地回答道,“我们比任何人都希望这是真的。这里从设立开始就是为了麻风病的治疗甚至是治愈。可是你也看到了人们是什么态度,就连公主殿下都……”安托万摇了摇头,没再往下说,“总之这里目前加上你只有三个人,你,我还有老师。”
以太哭笑不得,这是给自己安排到什么草台班子里了?看到他犹豫,安托万很快又补充道,“不过你别担心。我们相比宫廷医师团的其他部门还是很有优势的!不仅在药材供应上具有最高的优先权,平时的用药方案和治疗过程都是我们决定的。最重要的嘛……”安托万边说边打开了四楼唯一的一间房门,“我们对王上直接负责。也就是说,运气好的话,你明天就能见到他。”
明天吗?以太被这个突然的惊喜砸中,一下将这个不靠谱的临时编制抛之脑后,脸上挂起了笑容,“啊那就太好了,我会竭尽全力。”
安托万点点头,又给他介绍了一下盥洗室的位置和屋内基本的设施,向门外走去,“对了,”似是想起什么,安托万走到一半又回头说道,“今晚宫内会举办王上凯旋的庆功宴。你要是想去可以说是随军出征的医师,他们会放你进去的。就是记得把你身上这件……这块布换了。”
以太真心实意地翻了一个白眼,“感谢提醒。”
安托万耸了耸肩,关上了门。以太在床上坐下,拿起上面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抖开,是一件纯白的长袍,胸口处绣了一个特有的标志,似乎是两只翅膀交叠的图样,领口和袖口都以金线装饰,简洁而优雅。
“还不错嘛,不愧是王室的审美。”以太伸了伸懒腰,一翻身躺平在比草席软无数倍的棕麻垫上,虽然依旧无法和21世纪的弹簧相比,也算是难得的享受了。
直到此刻,躺在圣殿的床上,以太心里紧绷的弦才松了一点。穿越以来的几个月,他一直活在各种担心的漩涡里,起初担心生计问题,后来是语言不通,再后来还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急,怕来不及,怕鲍德温的病会在自己找到他之前恶化……说到底,不过是没有归属感。
从一开始的一腔热血,觉得自己能改变历史,到现在的无可奈何。越了解这个时代,越能体会到鲍德温四世的举步维艰。这本不是尘世间的君主能守护的城,以太相信鲍德温四世一定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可他还是没有说什么。他在位的十年,耶路撒冷没有战争。
“啊还是……”以太长叹一声,努力将头脑里乱成一团的思绪理清。他知道治好鲍德温四世对目前的局势是杯水车薪,也知道他可能还是改变不了萨拉丁夺城的既定事实,更尝试了无数次说服自己不要卷进这些斗争,安安稳稳的做个云游四方的医生,会很轻松,会富贵一生,但是……以太苦笑,双手抓了抓脑袋,又嫌弃的甩了甩手,那就见不到他了。后来,几千年以后的后来,就连鲍德温四世的棺椁都无从寻找。他留给后人的只是史书里的吉光片羽。
要不要试一下?以太想起脑海里存在感几乎为零的系统,除了刚穿越时慷慨的送给他50个命运点(很快都被以太用来购买麻风病治疗的药物),治好小热内亚的哥哥只带给他六个命运点的入账,距离商城里兑换其他药物所需的点数还差的多。不过如果他能治好鲍德温四世的病,也许得到的点数会多得多。那时如果他能兑换出消炎药……打住。以太及时制止了自己的幻想,目前最重要的目标之一是保住小命,其次是治好王上的病。至于其他……还是不要多想。
拿好换洗的衣物,以太脚步轻盈的走向安托万指给他的浴室——此刻他的确认为来王宫是正确的决定。
简单的梳洗过后,以太换上新的长袍回到居所,没有回卧室,而是在一楼的书架上随意找了一本书翻看着。书本的质感十分粗糙,边角处还有毛边,不过书页上的内容还算清晰——这是本介绍草药的图集,除了每种药物的样子,还简略标注了药效和产地。毫无共同之处。以太面无表情的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和他学习了十几年的,建立在现代化学制药基础上的医学相比,此时的医学手段对以太来说无疑是全新的领域。不过人体解剖应该是没问题的,以太苦中作乐地想,实在不行大概也能做验尸官,前提是现在有这个职业。
摇了摇头,以太坐在凳子上,在蜡烛旁老老实实恶补起基础知识。微风从门缝中溜进来,带着不远处草地和花朵的气息,卷起地上的浮尘,在阳光下浮现出踪迹又很快消失。
日头逐渐西斜。
安托万一把推开大门,“以太,你要去晚宴……”
“啊我在为了王上的病尽我所能,你怎么回来了?”以太从书里抬起头揉揉眼睛,看着愣住的安托万,“怎么了?发什么呆呢?”
安托万啊了一声,支支吾吾的,“没有,没什么。就是想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晚宴?”太……了,安托万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想到合适的形容词,怪不得大家都说他是神使,以太的脸绝对是重要因素之一。如果我和他不熟,大概也会觉得他是神派下凡间救苦救难的使者。
“哦好啊!”神使一动起来,就成了凡人。
以太不知道安托万心里的起起落落,很干脆地站了起来,“正好我饿了,去见识一下王宫的晚餐。”
一起走到鲍德温四世的宫殿门口,以太发现安托万还是保守了,这哪是距离王宫近,明明是王宫里划出一块地修了他们那幢小医院!前后路程不到五分钟,就拐进了餐厅的一个侧门,门内是一条走廊,两侧有数量不等的房门,连接着众多用于宴饮的大厅。这里显然规格高的多,连地砖都是精心打磨过的,狭长的走廊上不时有侍者端着餐盘走过,安托万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带着以太走到右边第一扇门前,先是轻轻敲了敲,门从里面打开,以太听到安托万交涉了两句什么,很快对以太招招手,示意他一起进来。
“我要敬你一杯!可要好好感谢你在……要不是你拉了我一把……”
“哎哎哎给我留点,你们怎么这么……”
“叮——”
门内门外就像是两个世界。以太看着屋内热闹奢靡的场面,穿着十字军衣服的人们和同僚高举着酒杯,珍贵的葡萄酒从满满的杯口中撒出,又很快被斟满;桌上的肉食应有尽有,士兵们习惯于直接用手抓取,长桌之间还有侍者不断更换着餐盘……以太被屋内的喧嚣惊了一下,拉过安托万的袖子,“我们去哪?”
安托万在他耳边喊,“想去哪就去哪!”
说完直接坐到了一处空位,开始大快朵颐。以太抿了抿唇,穿过几个站起来比划拳脚的人,默默找了一个角落,拿起桌上的刀叉开始吃饭。不得不说,王宫里的厨师的确技高一筹,起码盐是不缺的。新鲜的肉食和蔬菜辅以各种气味辛辣的调料,菜品的味道不输现代。但不知为何,以太总感觉吃饭的心情不大对劲,草草吃了两口勉强饱腹,就从进来的门又溜了出去。
“有福不享,活该你饿着……”以太一路自言自语,在月光下百无聊赖地走着,一抬头,猛然发现这似乎不是自己来时的路。此刻天已经黑了,索幸月光明亮。在这个还没有任何光污染的年代,月光就是最好的光源。
“算了。”尝试了几条岔道,不但没有找到住处,反而好像走到了更偏僻的地方。以太干脆停止了寻找。此时正是盛夏,在外面躺一晚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远处似乎有一处绿地若隐若现,以太快走两步,没有发现周围有人,毫不犹豫地躺在了厚厚的草甸上。一看就是有专人打理,青草长的十分柔顺,以太心里浮现出一点踩踏草坪的愧疚,很快被草坪的柔软占据了全部心神。
暗色的天幕上缀满了或明或暗的星星,每一颗都跨越了遥远的距离才在地球上的此刻撒下星光。以太想到在现代时,自己看到的星光可能是几千年以前就出发的光线,而此时此刻看到的星光,又是更久远的从前给予的馈赠。
是永恒不变的时间啊。
似乎是梦,又似乎不是。以太好像回到了他入职时和同事们一起宣誓的时候,“当我步入神圣医学学府的时刻,谨庄严宣誓:我志愿献身医学……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
以太的嘴唇默默念颂着这些句子,闭着眼睛,好像过了很久。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然而在这样夜深人静的,不受打扰的夜晚,它们还会在耳边萦绕,以太知道那不是束缚,是自己的锚。
耳边忽然响起动物的叫声。以太一下睁开眼——是一只纯白色的羔羊,小小的,离他有一段距离,站在石板上,似乎第一次看到巨大的人类,好奇地用头蹭了蹭以太的脸。
“上帝啊……”以太眼睛里闪动着渴望的光,左右看了看,站起身慢慢靠近它,“你从哪里跑来的?”似乎没有人看着,以太试探着伸手摸了摸它的头顶,有一撮毛翘了起来,再摸,又隐入了毛发里。
正当以太和它玩的不亦乐乎的时候,机械的系统提示音忽然响起“命运点 5”。
以太抬起头,茫然的环顾四周,依旧是空荡荡的,没有半点人影,只有空气中依稀能听到的酒杯碰撞的声音,还有人群的叫喊。
然后,如果以太能将视线略微上移,就能看到一个身影正站在露天的阳台上,低下头看着他和小羊羔。
在那人的视线里,青年的面目被柔和的月光笼罩着,及肩的金发垂在耳边,光泽耀眼,胜过世间所有的锦缎,羔羊跪伏在他的脚边,亲昵的挨着他的衣边,仿佛正在迷途之中,又像是受到指引。
有那么一瞬间,鲍德温四世恍惚间也以为看到了据说已经背弃他的主,好像他回心转意,派下了天堂的使者。
那么,就给他一次机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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