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福康安的小型接风宴结束后，杜小月准备回自己和莫愁的营帐，路上看见两个士兵正在整理一件黄底红边的布甲，这是镶黄旗的象征。
“这可是福将军的甲胄，都仔细着些，”福康安的亲卫在一旁指挥，“将军要亲上战场，尔等不可马虎。”
福康安要亲自率军？
她还以为他只要坐镇后方就好了。
她继续往回走，脑子里却冒出个主意，她也可以披挂上阵，同戏文里唱的穆桂英、梁红玉一般，做个巾帼英雄。
到时候纪先生和阿姐一定会对她刮目相看的，再也不会说她还没长大了。
夜里，她到库房偷了件布甲，避开巡逻的士兵，悄悄回到营帐。
第二日清晨，在大军出发时，神不知鬼不觉的混在队伍最后的杜小月兴奋不已，看着最前方福康安跨坐马上的身影，她下意识的摸了摸头盔，让护耳和盆领尽量挡住她的脸。
真正上了战场才知道，这与戏中大不相同，远没有她一开始想的那么简单，眼看身边人一瞬间就倒下，成了没气息的死尸，杜小月心中一片冰凉。
一剑封喉，血液横飞，有一小片落在她脸上，她能感觉到，尚是温热的。
她从小跟着戏班跑江湖，自认为看过人间疾苦，可今日才见到真正的炼狱。一个人，一条命，顷刻间就悄无声息的化为乌有。
她举刀奋力拼杀，尽力分出余力来救周围的人，能帮一个是一个。
毛子兵天生体格高大，虽然人数不多，但也不是容易对付的，幸而福康安骁勇善战，罗刹人战意渐弱，伤亡也多，清军已形成一个包围圈，剩下的想撤退也来不及。
眼看就要全部剿灭，福康安骑在马上，指挥着部下逼近最后一小股敌人，把他们全部拿下。
躺在他不远处的一个罗刹人此时睁开了眼睛，竟然还没死透，挣扎着在混乱的地面上摸到一把火铳，对准了最显眼的主将福康安。
杜小月杀完一个又一个，无意间往他那边瞥了一眼，透过混战的人群看见了那黑洞洞的枪口。
她心惊肉跳，一瞬间脑子里只想得起先生对她说的：“保护好统帅的安全，也是你监军的责任。”
罗刹人还未全部歼灭，主帅不能死，否则群龙无首，清军必然大乱。
她来不及细想，利落了抹了身前敌人的喉咙，脚下一蹬，用了轻功，一路踩着两方士兵的肩和骑兵的马匹，飞身扑向马上的福康安。
一道雷鸣般的闷声恰好响起，杜小月感觉右臂一阵剧痛，下意识低低呻吟了一声，是不属于男性的细弱。
福康安反应很快，电光火石之间，他看见那个罗刹兵因脱力而垂下的手，看来此人也已是强弩之末，他抽出腰间的火铳，毫不犹豫的结果了那人的性命。
偏头去看倒在自己身上的人，整个人充满不知从何而起的恐慌，心脏像被不知名的藤条紧紧束住，几乎无法跳动，他将人扶起，露出的是杜小月的脸。
“小月？！”
杜小月的意识尚还清醒，只是伤处血流不止，痛入骨髓，仿佛千万只毒虫啃噬一般，难以忍受。
“疼……”
她额头鼻尖开始冒出一层冷汗，面色白的吓人，平日里总是红润而气血充盈的嘴唇也失去血色，呈现出灰败来。
剩下的罗刹人已经不多，都在负隅顽抗，福康安吩咐副将迅速剿灭，自己则抱着杜小月急急赶回军营。
她在颠簸中感觉意识渐渐模糊，眼皮十分沉重，连伤口处的疼痛都在减弱，好困……
她再醒来的时候，视线朦胧，眼睛依旧没多少力气睁开，只能隐约看见几个身影，右臂正被人摆弄着，痛的她说不出话，只能凭借本能急促的呼吸着，偶尔发出一两声细哑的痛呼，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忽然间，一个冰凉的东西贴住她伤口，似乎缓解了一些疼痛，但很快，更剧烈的痛感袭来，那东西破开她的肌肤，切开中弹处周围的血肉，又一个冰凉的器具探入皮肉，她感到那枚铅弹正在慢慢脱离她的手臂。
她已浑身是汗，呼吸困难，贴身衣衫湿了大片。
“大夫，她怎么样了？”
福康安的声音在抖，拳头紧紧握着，脸色比杜小月还难看。
“将军放心，铅弹已经取出，且伤口不算深，一会用烈酒浇于患处，防止感染即可。”大夫上了年纪，语速较慢，急的福康安恨不得摇着他的肩膀让他快点说。
“小人现在就给这位姑娘包扎，包好后切不可乱动，不可沾水……”他絮絮叨叨嘱咐了不少，福康安一一记在心里。
“她伤势何时才能恢复？”和珅也是满面忧色，杜小月可是太后义女，此番皇上是派她来做监军的，要是有什么闪失，他该如何向皇上太后还有纪晓岚交代啊。
唉，这个不省心的，怎么就跑到战场上去了！
他虽被这丫头频频捉弄，但心底其实是没和她计较过的，十六岁的孩子，平时跟着纪晓岚气他，他不记恨。
“回和大人的话，小人开两个方子，一个外敷，一个内服，静养半月左右，就能下榻活动自如了，再好好养上一两个月，即可恢复如初。”
“知道了，快去开药吧。”
“是，小人告退。”
和珅拿了块干燥的帕子，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汗，这军营里都是男人，莫愁还没回来，真是多有不便。
杜小月的意识时醒时昏，足足睡了一个半时辰，才有了些精神。
她睁眼，嗓子干的冒烟，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和珅和福康安一直守在她帐中，听见动静一齐围了过去。
“可算醒了！死丫头，吓死我了！”
和珅拍着胸口，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小月，你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
福康安？
她刚醒来，不适应光线，眯着眼睛看他们的轮廓，沙哑着嗓子要水喝。
福康安赶忙去倒水，她挣扎着要起来，和珅托着她后脖颈把她扶了起来，军营里条件差，没有软枕给她靠，她只能靠在硬邦邦的床板上。
一口气喝了一大杯水，喉咙总算没那么难受，她问：“你们怎么在这？”
“军营里都是男人，我们亲自看着你才安心。”福康安接过杯子，回答道。
“我已经给莫愁去信，让她尽快回来了。”
和珅顾虑着他们两个照顾她总归是不方便，还是叫莫愁回来吧。
杜小月一贯任性的嘴里难得说句好话：“谢谢你们。”
不知怎的，平时娇蛮的人一下子温柔下来，他的心也蓦地软了半截，化成一汪糖水。
“你好好休息，我就在这守着你。”
“嗯。”
杜小月说了会话，精神不济，又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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