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什么东西在跟着她。
白雪快步走在宫殿长廊上。她一手提着织锦长裙的裙裾,下摆和宽大的胸口用银线镶边,另一手拿着罩住的灯笼。灯光闪烁着幽暗的光。
小公主咬咬嘴唇,她刚从宴会逃脱出来,那时她高坐在大厅首位左侧的天鹅绒椅上,蒙面纱的舞女皓腕轻牵,凌波微步,她盯着堂皇的宫殿,各国的使臣大声喧闹着,他们举杯,垂涎的目光黏在身姿曼妙的舞女身上,大厅的光线明亮,但她却不寒而栗,窗外的夜色漆黑着,像双眼睛一直在盯着她,那双眼睛带着贪婪,罪恶的神情,恶毒得像来自地下。
在舞女的第三遍歌后,她的目光停留在了空空荡荡的王座上,年轻王后早已借故离开,父王也不见踪迹,罗马使臣却依旧在酣饮醉唱。她脑海浮现出年轻王后轻轻搭在膝上,那双优雅修长的手,和她佻起的眉梢,微抿着的也许带着苹果酒味的唇。
她像是被自己的念头烫到,越来越坐如针毡,黑暗中有什么在蠢蠢欲动,试图将她往下拽去。她的脸颊因室内越来越高的温度,浮上浅浅的晕红,糜烂的酒味,舞女的脂粉,它们萦绕在她的身侧,让她越来越心慌,连带着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条寂静的,漆黑一片的长廊入口上,年轻王后的身影正是在那消失不见。黑暗中,那双眼睛仿佛就在那盯着她,带着某种甜蜜的诱惑。白雪咽口口水,她提起了身侧的灯笼。
她穿过冰冷的黑色盔甲的侍卫,穿过毫无察觉酣醉的使臣,穿过卖弄着身姿的女人,在她踏进长廊的一瞬,这些东西像是在一瞬消失不见。一阵巨大的怪风掀开走廊尽头的彩色玻璃窗,呼呼向她吹来。
这就像座坟墓。
白雪嘴唇发颤,她小心地向前走去,整个长廊只有她的脚步声和呼呼风声。她听见走廊尽头有某种,痛苦的,压抑的,撕裂的,不像是人所能发出的声音,她提着裙裾,颤抖地向前迈着步子,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让她的背脊攀上阵阵寒颤。
她在胸前划个十字,厚重的黑暗中有什么潜伏着,她的脑海一片混沌,身后仿佛传来飘渺的声音,像晃晃荡荡的蛛网,萦绕着她,拽扯着她,那声音像她在先知葬礼上听到的灵歌,却又比灵歌多上一份觊觎的恶毒。
白雪的嘴唇宛如墓碑新刷的白漆。尽头的那扇门轻轻掩着,露出明亮的灯光。她匆匆朝那赶去,手中提着的灯笼轻轻颤抖,那阵诡异的风阴魂不散,撩拨着她的长发。就像是一瞬间的事,她手中提着的灯笼,长廊上唯一的光源,暗灭下去。白雪颤抖的手摸上雕花铁门的把手,她轻轻一推,没有想象中咿呀吱呀的声响,却让她的心在一瞬提到了空中。
室内的昼白的灯光很刺眼,她有些不适地闭了闭眼,父王那袭比浪花还洁白的袍子,象征着王室的红绶带,金色的三重王冠凌乱地散落在地。她怀着一种恐惧的心情向上看去。她的父王,那霍亨索伦的王,身躯失去了道貌岸然的衣冠的掩护,不断起伏着。年轻王后被重重压在身下,一袭黑红相间的长裙被撕裂得不成样子,她那双曾经搭在膝上,优雅修长的手,此时痛苦地颤抖着,那对愉快地笑着的弯眉,紧紧地蹙起。那些走廊里听见的,一切痉挛的声音,此时忽然在这一瞬尽数涌进她的脑海。她鼻子酸痛,眼中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却有一种更强烈的情绪梗在她的喉咙,她感觉腹中有什么尖锐的东西翻天覆地地滚动着,要把她整个人都搅空,把她的心脏都搅碎。
年迈国王粗暴地在年轻王后身上肆意妄为,他施暴似地捏咬她,折磨她,拳脚相加。白雪紧紧闭着眼,一种难以言述的痛苦几乎要将她拖入深渊。亮眼的灯光中,她听见有什么东西在狰狞地大笑,那东西大笑着,在地上翻滚着,它那双恶毒的,藏在黑暗中的眼睛,此时揶揄又嘲讽地盯着她,觊觎着她,垂涎着她。
朱迪亚的领主,罪恶的希律王。
她嘴唇发颤,大脑中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刺眼的灯光中,她好像彻底看清了那个丑陋的东西,它呲牙咧嘴,长相畸形,被锁链紧绑着,背后燃着黑火。它站在墙边的一把剑前,带着一种腻人的表情。
朱迪亚的领主,罪恶的希律王。
年轻王后细碎痛苦的声音把她笼罩住,那声音就像是浓雾,完完全全遮盖住她的双眼,在那什么也看不清的浓雾中,她看到了那把泛着寒光的剑。
朱迪亚的领主,罪恶的希律王。
白雪慢慢朝那挪动,从床边经过,她看到黑发女人紧闭的双眼和额头上细密的汗水。愤怒和厌恶像沼泽的淤泥,她刚一绕到老国王背后,就立即抓起那把剑。她的手忘记了发抖。老国王微微挪动身子,她猛地把剑戳进他头颅下的大动脉,将他的脑袋摁在床上,把剑抽出来,又捅了好几下。
老国王发出一声喑哑的呻吟,然后是喉咙被血阻塞的那种可怕的声音。他低头拱背地趴着,不自然地伸着两条胳膊,后脑勺张开着边缘不整齐的红色裂口,凝成块状的黑色血泊在天鹅绒的床单上逐渐漫开。
血腥味灌进她的鼻中,黏糊糊的东西滴滴答答地落在她身上。白雪的手依旧摁着那颗头颅。整个王宫一片死寂,像黑洞洞一缸沸腾的墨水。
忽然,站在墙边的那东西发出一串凄厉的,畅快的,野兽也难以发出的恶毒的大笑,血迹斑斑的东西无声无息地潜进白雪的脑海,清晰而胆寒。她举起剑,像亚瑟王提着斩龙的宝剑,盯着那个带着看完好戏后餍足姿态的东西,奋力扔过去,那剑直刺那东西的咽喉,它顷刻化成一阵灰烟,在空中散去。
剑哐当一声,掉落在了黑石地板上。罪恶,黑暗,晦明,像叫嚣的野兽,从她的内心深处钻出来。那剑与金石摩擦的刺耳声像是在她的大脑中贴着头皮刺去。尖锐的痛感让她喘不过气来。
“白雪。”年轻王后将老国王的躯体挪开,她呼唤着她,那双优雅,修长的手,轻轻抚摸着小公主微卷的长发,让她躺在自己膝上。
“白雪。”她温柔地呼唤着她,她的背脊攀上一阵寒意,这股寒意比先前更甚,她抬起头,困惑地看向对方,年轻王后温柔地注视她,轻轻拍着她剧烈颤抖的背,唇边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一种恐惧紧紧地压着她的喉咙,她说不出话来。年轻王后那双褐色的眸中像是笼罩着迷雾,她是这么温柔地注视着她。白雪枕在她的膝上,搂着她的腰。那温热的气息如此近在咫尺,她恐惧,害怕,但却有一种更甚恐惧的**压倒性地占据了一切。
剑刃的鲜血逐渐凝结成黑色,剑身仍闪着寒光。年轻王后捧起她的脸颊,她的声音轻柔在她的耳畔擦过,她只能看见她那双剔透的,漂亮的褐色眼睛,像海妖的歌声一样蛊惑。
罪恶的不是希律王,是希罗底。
她听见细微的,纺着命运之线的沙沙的声音,听见剪刀泛着寒光的开合声。室内是如此明亮,却有什么一直在将她往下拽去,宴会之初那种预感清晰而寒颤地被验证。她看着年轻王后的弯眉,她的鼻梁,和带着苹果酒味的唇。她紧紧搂着对方温热的身体,那颗被蛛丝线拴住的心脏彻底松垮下去,任由着被肆意摇晃,拽入地底。
她知道她马上就会叫来侍卫,知道她马上就会宣布国王被刺杀的死讯。她知道那双褐色的眸中藏着怎样仇恨,恶毒的灵魂。但她却静静地躺在她温热的怀里,感受着她轻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
她也知道。
这是万劫不复的一个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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