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小城市里的灯光早早熄灭大半,只有一条接待季节性游客潮的商业街上散落着尚未熄灭的霓虹。街上已经没有人了,反季节的事件导致没有游客愿意看冬季华丽的景色在夏日是怎样的寡淡无聊。
冷色调的便利店招牌在步道上撒下一片光晕,模糊了人影与地砖缝隙的界限。脚步声被混凝土地面吸收和软化,剩下一声极轻的“啪嗒”。不二周助环顾四周之后停住脚步,整理了一下肩上的背包带,伸手拉开面前的门。
冷色调的灯光与夜晚和冷清的街道一起被薄薄的木门阻隔在了身后,扑面而来的是比室外略高的气温和明显的食物香味。有些老旧的木地板随着受力发出吱呀声,不二周助站在门口,四下观察这家店铺。
门廊地区只有一人宽的空隙,两侧竖起的墙面上有钉子的痕迹,或许这里曾经挂过什么东西,但很明显老板已经从中得到了足够的教训,决定还是以方便同行为主。观察结束之前不二周助迎面遇上一位刚刚吃完饭的客人。对方把西装外套搭在肩上,衬衫的扣子系歪了两颗。距离对方还有一定距离,一股独属于啤酒花的麦子发酵味就扑面而来。
不二周助微微侧身,短暂的沉默后向门外退去,伸手替有些摇晃的对方撑住了门。木质的门框在这时强调起自己的重量来,随着一层吱呀缓缓将淡棕的木质调转入夜色。
对方从不二周助面前跌出去,在水泥地面上打了个趔趄,摔入安静平和的深夜里,留在室内的只有一句带着酒气的含混的道谢。
店内的陈设非常简单,暖色的灯光被灯罩柔和了轮廓的同时也削弱了亮度,菜单贴在墙上,打印纸的边角翘起一脚,墙面随即留下一块深色阴影。
菜名是用油性勾线笔手写的,笔划说不上太有艺术感,菜单以平假名居多,偶尔混杂着汉字。一笔一划直愣愣地写完菜名后会带上一个重重的落笔顿点,随后才是价格,其中几个套餐上还有涂黑的痕迹,旁边数字挤在角落用了小一号的字,看不出是涨价还是老板斟酌后给了新的折扣,和只是具备信息传达功能的菜单一起将“这是一家家庭旅馆”的事实在客人面前反复强调。
“吃点什么?”不二周助眯起眼睛看完了所有菜名,转身时刚好与老板对视,没有更多思考的时间,刚刚看到的最感兴趣的菜名就自然地从唇边溜出来。
“请给我辣咖喱盖饭。”不二周助说,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时他才察觉自己有些渴了,或许是因为旅途奔波,又或许因为长距离的步行,“有什么饮品推荐吗?”
“辣咖喱没有了,新做也可以,要等上一会儿。”老板的口气说不上温和,直白又硬邦邦,和菜单上的笔画有相似之处。不二周助的手机在外套兜里面震动了三下,恰恰好打断了老板有些迟疑的推荐和思考。
现在的对话并没有结束,不二周助就没急着看手机,只是将目光继续放在老板身上——他一向没有打断其他人说话的习惯——于是刚刚的两个问题都得到了回答。
“有乌龙茶,但太晚了,我家茶很浓。”老板上下打量了一下不二周助,对方身量不算强壮,但薄外套下仍然有着明显的肌肉线条,背后的背包和冲锋衣的搭配让他身上的装扮像极了背包客。
这种人并不是会在半夜饮酒的类型,他们往往奔波于旅途中,不会轻易停步。于是老板说出后半句话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自己这个建议未必会被采纳,“呃,也有啤酒和清酒。”
“可以加牛奶吗?”不二周助问。他快速看了看墙面上写的“牛奶培根意面”,“在乌龙茶里面。”
老板似乎习惯了这种时常被客人临时出题改变菜单的情境,不二周助在吧台坐下,背包落在地上时发出一声闷响。整理衣服的功夫一杯乌龙奶茶被放在了不二周助的手边。
淡淡的棕色几乎要和桌面融为一体般不太显眼,入口的茶味也被牛奶冲淡,冰牛奶的口感是绝对的主调,只在吞咽时才会察觉微微涩口的茶水风味。不二周助在小口啜饮之后就将杯子放在一边,伸手翻过面前的手机。
消息提示接二连三地跳出来,不过其实通过震动的方式他就可以猜出大致的通知内容。手机邮箱的来信措辞有礼又温和,但中部段落被高亮显示的时间和字数要求无疑强调了这份邮件的真实意图。
不二周助自觉地略过了邮件前半段对他旅程的关心与询问——反正都是客套,后面那段他猜都不用猜就知道是抱歉打扰和祝他身体健康,有用的话总结起来就是,“在这个时间前修改一下开头和结尾,另外版面放不下了请您选两张最合适的照片放开头和结尾,交稿不要耽误排版和电子刊的贩售”。由于工作性质的原因,他不怎么和自己的责编见面,网络拉近人们的距离那种说法只是片面的,没有面对面沟通的时间,他让双方的关系始终保持在客气又疏离的同事阶段。
幸运的是,不二周助对这种情况并不抵触。
“这里可以用电脑吗?”吧台的台面也是木质的,原木上包了一层清漆,在灯下是平和干净的深棕,这里的宽度足够放下电脑,但出于礼貌不二周助不介意多问一句。
“请便。”老板回答得很快又简短,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似乎也对这人这么晚还在用电脑做什么完全不感兴趣。不二周助从放在脚边的双肩包里抽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不算时兴的型号,在开机后风扇很快开始高速运转,发出不堪重负的嗡嗡声。
这里没有其他的客人了,不二周助按照对方的指示修改手头的稿子,老板默不吭声地切菜。薄膜键盘的触击声与刀子和案板的撞击声达成了微妙的和谐。
从冰箱冷冻层里面直接取出的西红柿放在案板上时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洋葱切了勺子大小的块滑入深底的煎锅,黄油紧随其后在热气升腾,随后是其他几种食材在锅中的合奏。不二周助在删除一些自己的个人观感时觅得文档加载的空隙看向餐台后的老板,冷冻过后的番茄经由热水冲洗已经被顺利去皮,内里的果肉带着冰碴,水蒸气在高温下腾空而起,又迅速被锅盖聚拢。火焰乐此不疲地跃动着,蔬菜独有的味道与黄油的香气逐渐飘荡弥散。
其实咖喱饭的做法在不同家庭餐馆中的基底大差不差,不客气一点说,大约是购买咖喱块的店铺不同,更多的层次变化就看老板的手艺和习惯。
不二周助很快收回目光专注于自己手头的工作。电脑打开图片编辑软件时因为高负荷运转而微微发烫,热量传到手腕,又蔓延去微凉的指尖,在暖意变成令人不适的灼热之前不二周助换了个姿势,对着画布参数的悬浮窗重新审阅面前的照片。开头的是最简单的,他来时离开电车站,按下快门前一只有黄色胸脯的野山雀扑扇着翅膀落在上面,黑色的飞羽交叠,优雅地垂在身体两侧。
要用哪张照片为这段轻装旅行作为结尾才是重要的问题。在记叙的文字中有太多地名被他提及,在旅行旺季的诸多景点经历了怎样的变化都被一一记录在笔下,选哪个出来都显得像是有所偏颇。
屏幕上的景色几经变换,山林之中绿色嫩芽萌发舒展成一片夏日的蝉鸣。思考最后被瓷器和木料的碰撞声音拉回暖黄灯光下饥肠辘辘的现实。
“辣咖喱盖饭好了。”老板将一个深底盘子放在旁边,并不在意面前的客人有没有在进行深层次的思考和纠结。
不二周助将电脑合起来放回包中,面前响起第二声碰撞,暗色釉面的瓷碟上躺着一枚煎蛋,蛋黄周围零散着落了些黑胡椒,他抬头有些不解地看过去,老板好像这才反应过来解释。
“盖在饭上会好吃,久等了,这算我送你的。”他似乎是个不善言辞的人,说话时会微微垂下目光以避免眼神接触。不二周助道了谢,用勺子小心地将煎蛋转移到饭上,随后毫不犹豫地戳破——
有些粘稠的蛋黄流出来的过程都是慢动作,黄色与深棕色咖喱融合在一起,不二周助没有拌匀饭而是直接顺着盘边挖起一勺送入口中。
最先出现的是带着热度的辣,令人愉悦的温度席卷口腔,随后是不同食材的口感。土豆已经全熟,用舌头一顶就会在上颚化开,洋葱的辛辣在全熟之后早已不见,咀嚼时能平出微妙的甜。最后就是在回味中属于番茄的明亮的酸味,打破了浓厚咖喱造就的单调味型。煎蛋的口感在其中并不突出,本身没有什么味道的部分只是进一步调和好了其中的层次,让人不因单一的咖喱酱而感到无趣。
不二周助满意地眯起眼睛,伸手向外套内侧拽出自己的随身卡片机,旅程的每时每刻都值得被记录,这一刻也一样,或许比起景点,美食是更合适的结尾照片。毕竟旅行计划可以随机应变,但饭不能不吃。
咔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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