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眼前看到的是谁呢？雪之下自己也不清楚。
对面的Dordal刚刚的肘击又快又狠，擦着她的额头过去，如同刀锋割裂皮肤，强烈的撞击让她摔在了擂台上，她被打得发懵，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在那一瞬间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受到撞击的那刻仿佛是大脑的保护机制产生了作用，让她忘记了疼痛时的短暂记忆。
裁判读秒的声音模模糊糊，落在她的耳边甚至有些扭曲，用手撑着擂台地面尽力想要站起来。
站起来是为什么？她的大脑一团浆糊，根本无法继续思考。
但潜意识告诉她，她现在必须站起来。
晃目的灯光在头顶散发出热量，拥挤燥热的观众席上躁动的声音和跃动升高的肾上腺素似乎在空气中不断弥漫着，焦烘烘的热从背脊散向全身，燃烧着身上的每一个细胞，从额头淌下的血掠过她的眼眶，伴随着汗一起坠落在地面，那些灯具像是火炉，压得她透不过气。
尽管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但她终究还是站起来了。
当她将目光放到自己的对手身上时，欢呼助威的声音如同炸弹一样在她耳边爆裂开来，她微不可察地往前晃了晃，身上的汗让她捉摸不定这到底是不是雨，或者说，她现在分不清所有的东西。
她眼前看到的不是Dordal的脸，是雨里的那三个高中生狰狞的拳脚，是斋藤由理站在楼梯上将她推下去的冷漠神情，是斋藤启治高高在上鄙夷的目光，是斋藤辰也一而再再而三的逃避躲闪。
那些魔幻的脸拼合错落重叠地在她眼前交汇，每一张都让她痛恶至极。
然后，她笑了起来。
斋藤辰也总说让她隐忍妥协，她何尝没有隐忍妥协过？被打压嘲讽的时候她忍过，被侮辱唾骂的时候她忍过，被殴打虐待的时候她忍过，被逼着受罚跪在院子里一天一夜的时候她忍过，发着烧被关到门外淋了一夜的雨她忍过，连饭都吃不上只能靠喝水维生的时候她忍过，她最喜欢的相机被摔坏的时候她也忍过。
可她的忍耐和妥协换来了什么？
换来了斋藤由理放在她面前逼她签字的协议，换来了斋藤启治将她母亲的骨灰从墓地里挖出来逼她嫁人，换来了伤痕累累地躺在病床上无人问津，换来了她的梦想和人生一起被埋进他们脚下不值一提的泥泞里。
她的叛逆和反抗应该要虔诚的认错悔过，要赐给她一副枷锁，然后再教她沉默。
人人都说她应该别出生，人人都心安理得地认为她应该被牺牲。
所以她笑了。
她看着那张在自己眼中不断变换的脸，站起来之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向Dordal冲了过去，甩手便是一拳，幸好Dordal认输的的动作和裁判制止的手势来得足够快，才让这一拳在她面前停了下来，但拳面也基本上停在了她的鼻尖。
本来额头上就开了一个口子的雪之下被场下的专业医生带下去临时处理伤口，比分总算被扳平，亚久津毕竟不是专业人士，自然也没有动手去添麻烦，只是站在一旁问道，“第五回合不能耗费太久时间。”
她只是闭着眼睛没说话，半晌之后才微微点了点头。
一直站在观赛的人群中没有说过话的忍足侑士忽然开口问道，“其实我一直觉得奇怪，之前说过雪之下小姐是在雷雨天遭遇了殴打虐待的意外事件才对雷雨产生了心理障碍，但为什么她却对于打斗和暴力行为却并不害怕，反而害怕的是那天的天气？”
“确实，按理来说直接落在她身上的攻击应该更容易造成恐惧才对，”柳莲二之前虽然并不知道雪之下害怕雷雨天的信息，但听着忍足的三言两语也约莫猜了个大概，从理性层面分析道。
幸村又怎么会察觉不出来不对劲，但他不愿意多戳她的伤心事，就算想知道这些事情背后的隐情也不会去追问她。
可他还记得她之前说过的话。
暴力行为应该是挑战更强者、保护弱者的工具，而不是炫耀自身力量、欺凌更弱者的刑具。
这话是当初她刚刚学跆拳道的时候，他和真田为了教她好好运用自己的这份力量，两个人商量了半天才告诉她这句话。
她说她从来没有哪一天忘记过这句话。
所以她才会在面对三个陌生的高中生时也挺身而出保护别人，也会因为这样才受了伤。
“因为她相信自己当时做的是对的，就算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么做，人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是不会恐惧的，”幸村说着，手掌攥紧了前面观赛席的栏杆，眼睫垂下，微微蹙着眉，神情有些哀伤，“或许她认为，不正确的是那场雨，和连绵不断的雷声。”
大屏幕上的倒计时一点点向零倒退，或许是最后一个回合的原因，在体感上总觉得时间的流逝要更快一些，观众的喧哗声几乎能将整个场馆的顶掀翻，先输了两分的雪之下又在后两回合追回了两分，将本来在悬崖边上的败局又拉了回来，让比赛最终的悬念留在了这最后一局。
赛事官方的专业医生用生理盐水帮雪之下的伤口消了毒，随后做了止血处理，涂上凡士林将她的伤口护好之后，裁判组派人来和她沟通接下来比赛的事情，询问她是否还能继续比赛，她点了点头，表示愿意继续比赛。
亚久津再次用湿毛巾帮她擦去了脸上的血迹，现在的她看上去很是疲惫，就算喝了些能量饮料也没有什么肉眼可见的效果。
也是，这么长时间的强力对抗，怎么可能对人的精神和体力没有影响，再加上身上留下的这些伤，这场比赛之后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恢复到之前的状态。
“能速战速决吗？”他问道。
她还是没说话，目光中有些茫然，眼眶中好像什么都没装进去，以至于亚久津都怀疑她是不是精神有些涣散，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片刻之后，她抬手将他的手拍了下去，那一巴掌软绵绵的，什么气力都没有，要是拿着这种力气上台去比赛，估计连两拳都接不下来就能在地上躺平。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没有？”他这次的语气就不是那么好了，雪之下抬了抬眉，之前一直没什么焦点的眼神终于像相机一样调准了光圈和焦距，对上了亚久津的目光，他接着说道，“比赛情况进行到这个地步，是不是也在你的盘算之内？”
她没有说话，只有目光仿佛一把狙击枪在百米外的角落里，没有感情地扫过周身的每一寸要害，却迟迟不扣动扳机，那目光丝毫不掺杂个人主观偏见，但正是如此，才更显得冷血无情。
水样的异色族眸子就像结了冰的湖面，平淡冷静却有种收了锋芒的锐利，看向他的时候似乎在给他做一场视剖。
“从最开始找我对练的时候，你就一味只追求防守，是为了锻炼抗击打能力，而且在比赛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在没人知道决赛会是哪两位选手参加的时候你就在研究她，研究你决赛的对手，”亚久津看着她，她偏了偏头，总觉得额头上的伤口似乎又在往外渗血，“你知道她的进攻很刚猛，所以专心加强抗击打能力，就是为了能够抵抗她的进攻，将前两回合挨过去，然后再反攻。”
他皱了皱眉头，任凭自己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会给自己找这种麻烦。
“所以你一定有底牌能够速战速决，帮助自己拿下最后一分，”他冷哼了一声，不耐烦地将毛巾甩在了旁边的座椅上，“别浪费时间了，老子没这么多时间陪你扯这些有的没的。”
她看了他良久，在休息结束倒计时快要结束之时微微扬了扬嘴角，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什么话都没答，径直走进了八角笼中。
在裁判宣布比赛开始时，有了前两回合经验之后也觉得事情不太对劲的Dordal这次没有贸然进攻，而是摆出了防御的态势，雪之下瞥了一眼大屏幕上的计时器，低头看了眼前四回合因为抵抗对方的进攻而落下的伤。
那些本就还没好全的伤被她这么一圈圈的打下去，之前的纱布和绷带都算是浪费了，现在创口就这么裸露在空气中，看着倒是挺骇人的。
她边看着Dordal边歪了歪头，抬起胳膊晃了晃上面仅剩的最后一处绷带，伸手扯下了那条绷带，连带着好不容易结好的血痂一起扯了下来，她将绷带揉成一团随手扔在一边，扭动了几下自己的脖颈，倒像是轻松地活动筋骨似的。
随后她就一反常态地选择了抢攻，小腿处的肌肉发力、传导、迸发，转瞬之间就到了她的面前，Dordal对她这诡异的速度大吃一惊，已经到了第五回合，能有这么快的速度显然不太对劲，尽管如此她还是及时做出了防御，哪里料到她就这么突然消失了她眼前，雪之下身形下压拧转，带着强劲的旋转爆发力一拳绕过她的防御直截了当地砸在了她的脸上。
这意料之外的一击打乱了Dordal的防御姿态，正要反击之时面前的人又消失不见，定睛一看才察觉到雪之下已经转到了她的身后，早已经起跳在空中凝滞了半秒，像是个滚动着的陀螺将自己的体重和旋转力全然搅在一起向她砸了过去，手肘精准地撞在了她的颈侧。
这一下子击打点就卡在她的侧颈，只要打准了就能让人昏过去，虽然Dordal幸运地没有直接晕过去，但仍旧往前踉跄了几步，重心不稳摔在了擂台上。
至此雪之下的进攻仍然没有结束，她甚至没有从空中完全落地，一连三脚踩在八角笼的铁网上往上攀着，倒悬下去翻了三百六十度将腿砸在了她的腹部。
一连串的动作不只是眼花缭乱，更是如同闪电一般掠过，以至于比赛刚刚开始不过十秒钟，Dordal就已经躺在了擂台上没了反抗能力。
她扶着腿站起身，听着裁判读秒的声音，竟是没有一点儿警惕她会站起来反击的担忧。
下颌，颈侧，太阳神经丛。
每一下都是对准了要害打的，铁做的都得缓一会儿才行，更别说是血肉之躯了。
她咳嗽了几声，又有一股血腥味翻了起来，下意识地擦了擦自己的嘴角，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
在格斗方面我可能确实稍逊你一筹，但在研究怎么才能又快又准的致命方面......
你不如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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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最后的决赛（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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