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天生便是为琴而生的。
背靠琴房窗台,凉川翼注视坐在那架施坦威钢琴前的人,脑子突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指尖落下的瞬间,难以言喻的哀伤已弥漫此间,旋律在琴弦上奔流,经由她的指尖,被赋予颤抖着的生命,左手的低音部沉重如命运之手叩门,右手音阶却飘摇如风中残烛,附点强弱、节奏缓急、琴音轻重,无一不精妙入微,浑然天成。
肖邦的夜曲Op.48 No.1,哀婉的旋律如初融的雪水,在暮夏手中带着刺骨的寒意,漫过沉寂的空气,缓缓流淌而出。
夏夜的风裹挟着咸涩的海潮气息,轻轻拂过宁静的别墅区,从大开的窗户里涌进来,撞上凉川翼的发间,没有打断这场演奏,他只是安静地听着,心思却早已迂回曲折,想到了久远的未来。
一曲终了,暮夏停下飞舞的指尖,这才转头看向了倚在窗边的堂哥,“哥,怎么样?”
凉川翼收回思绪,发出由衷感慨,“早这样多好,不用藏拙,不用掩盖,做你想做的多好啊。”
听了他的话,暮夏不置可否,懒得同他争辩,“哥,或许在爷爷看来,我的价值在仁王家解除联姻的那一刻就已消失殆尽了。”
妄想在这般盘根错节、利益至上的大家族里做自己,那孤身无依的她会被压榨的连渣都不剩,所以少女早早学会了藏拙,做一个平庸但能带来些许利益的小透明就好。
凉川翼知晓少女的怅惘因何而起,他从始至终都不赞同牺牲妹妹的婚姻来攫取利益的做法,可是生在这样的家庭里,谁又能逃开姓氏与责任的桎梏,所以他才想拼命成长,等他可以独当一面时,或许就能护住可怜的她们。
但是此刻,凉川翼又想到了他从爷爷跟前得知的信息,那个少年处心积虑的考量,故事的主人公应该知晓。
不要再留下遗憾了,凉川翼的目光逐渐变得深远悠长,总要有一个人走向幸福的。
“小夏,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爷爷会对解除联姻一事持这么平和的态度?”
仁王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暮夏已经在钢琴前枯坐良久,后半夜暑气减弱的凉风从窗户翻进来,在琴房里打了个转后调皮地将乐谱向后翻动了几页,指尖无意识抚摸上细密的铅字,她的目光早就失去聚焦点,不难猜出心绪的纷繁。
走出本家宅邸大门时,清冷的月光如潮水奔流,坐在门前阶梯上的那个身影垂着头,弓起的背脊在单薄的衬衫下蜿蜒,撑起修长精瘦的身形,听到脚步声,他抬头。
那双平日里总是闪烁着狡黠光芒的漂亮眼眸,此刻被朦胧的醉意笼罩,隔着一层氤氲的水汽,努力想要看清她,月光悉数落在仁王头发上,泛出一种流动的银蓝光泽。
“夏夏。”一声妥帖又炙热,尾音带着点模糊拖沓的喟叹。
浓重的酒气混杂着他身上惯有的清爽气息,随着夜风猛地扑了暮夏一脸,霸道的气息带着一种灼人的热度,瞬间侵占了这方清冷的月色。
暮夏清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立海大夺冠后自然是要庆祝的,她拒绝了仁王同行的邀请,将这样的欢悦时刻留给了少年与同伴共享,可她没有料到,貌似享受过了头,不但喝醉了,还半夜跑来找她,而且,这是喝了多少?
很久以后,当暮夏见识过仁王灌不醉的酒量后,她才惊觉,那年夏夜,又是少年完美地一场欺诈。
“雅治,你醉了。”
仁王没有去管她在说什么,挣扎着从台阶上站起来,他的动作有些摇晃,带着醉酒者的迟滞与笨拙,却又目标明确地朝着她靠近,终于,他在她面前站定,暮夏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息中的酒气。
他抬起手,动作执拗又迟缓,微凉的指尖先是犹豫地触碰了一下她垂在肩侧的一缕墨发,征询似的想确定那触感是否真实,随即,带着点孩子气的固执,有薄茧的指腹抚摸上那缕柔软的发丝,他轻轻捻动着,目光低垂又专注。
“夏夏,”他又唤了一声,声音低沉沙哑,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出来,“他们说…赢了比赛,拿了冠军…就该高兴得发疯才对,Piyo~可是没有你,我不开心。”
仁王的视线终于从发梢抬起,那双蒙着醉意的桃花眼直直地望进暮夏的眼底。月光清晰地映在绀琉璃色的瞳孔里,映照出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兴奋?疲惫?抑或是更深沉的,只有他自己才明了的东西。
这一方天地静极了,只有远处不知疲倦的潮汐声隐隐传来,那是神奈川永恒的背景音,暮夏没有抽回自己的发丝,任由那带着薄茧的指腹缠绕捻动着,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想就此描摹一切。
“那你呢?”暮夏的声音响起,在这弥漫着酒气的夏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她微微偏头,目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仁王雅治,你疯了吗?”
那是质问,却没有任何恶意,凉川翼几个小时前告知的信息太庞大,这样的好少年,即使在将要分道扬镳时,他也会为她做好万全准备,在爷爷跟前做出那样的许诺,暮夏突然有些迷惘,她开始迟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担得起这一番厚重滚烫的真心。
而这番真心,到底能否经受住风雪的洗礼?
对一切事物抱有悲观消极态度的凉川暮夏害怕承受不住这样的真情,整个人在情绪的裂痕里摇摇欲坠,哪怕她曾许下携手的誓言,哪怕确信真心在为谁而跳,她实在是不愿想,肆意潇洒如旷野长风的少年自该有自己的一番广阔天地,可却被她这样一只磋磨天际的风筝牵绊住步伐。
她这样一个冷情冷性的人,值得吗?
“疯?”仁王重复着这个字眼,喉咙里溢出介于嗤笑与叹息之间模糊的气音,捻动她发丝的指尖微微用力,带着点无意识的拉扯感,他猛地抬起头,醉意朦胧的眼中瞬间闪过一道明亮的光。
“就快了。”他吐字清晰了许多,带着肯定,话音未落,他毫无预兆地再次向前逼近一步。
两人的距离更近,暮夏能看清他细微颤动的睫毛,能感受到他胸膛剧烈起伏时带起的热浪,他身上那股浓烈的酒香混着年轻蓬勃的荷尔蒙,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猛地将她笼罩其间,挣不脱,也不愿意去挣脱。
“夏夏,我想你。”仁王低沉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鼻息带着酒意,灼热地喷薄在她敏感的耳廓边缘,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暮夏和他对视着,月华破碎在两双漂亮的眸子里,盛出名为爱的花朵。
仁王的动作极快,俯首而下的时候暮夏似乎在他嘴角看见一闪而过的狡黠,但她来不及思考,那温热且带着浓重酒气和独属仁王气息的触感,猝不及防印上她的唇,名为理智的琴弦瞬间崩塌。
永恒的海潮声哗啦作响,与身后寂静庭院里细微的虫鸣交织成为背景音乐,清晰地烙印下这一瞬间。
又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偷袭。
带着欺诈师狡猾试探的印记,短暂得如同蜻蜓点水,却重若千钧地击溃了暮夏刚刚构筑的防线。
真是完蛋了,她想。
仁王离开的也很迅速,他微微退开些许,依旧将她笼罩在他灼热的气息范围内,他低着头,那双狐狸般狡黠的眼睛一瞬不瞬地锁着她,瞳孔深处燃烧着某种得逞后的精光,似乎布下完美陷阱的猎人正屏息凝神地等待着落网猎物最真实的反应。
暮夏的呼吸彻底乱了,胸腔里跳动的声音之大让她侧目,墨绿色眼眸深处有清晰的波澜在翻腾,几乎要冲破少女自缚的枷锁,但无愧于惯持的清冷淡漠,她回视眼前人,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混蛋。”
仁王脸上的笑意骤然加深,不是平日那种浮于表面的顽劣,而是从眼底深处弥漫开来的,带着一种近乎餍足的愉悦,暮夏那句冰冷的“混蛋”,非但没有刺伤他,反而像是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他某个隐秘的开关。
“Puri~” 他喉咙里溢出惯常带有玩世不恭意味的口癖,尾音微微上扬,如同羽毛拂过心尖,没有因为她的指控而后退,反而又向前凑近了一点点,这一次,欺诈师不再掩饰眼中的得意和那份化不开的愉悦。
“不要再想着丢下我了,”暮夏清冷的眼底掠过一丝愕然,怎么感觉仁王少年跟她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内心腹诽没有持续下去,她听见仁王继续说道:“我离不开你,夏夏。”
难以让旁人揣测到真实意图的少年,喜欢以玩世不恭的面具掩盖真实自己的人,将冷静敏锐深藏于玩闹之后的他,此刻以一种近乎**地坦诚,直言不讳地诉说着他的爱意。
暮夏哀叹,逃不掉了,无他,欺诈师太过于犯规了。
少女的表现让他很满意,但酒精此时开始作祟,头脑发晕的仁王没有稳住身形,整个人朝前一个趔趄,径直倒进了暮夏怀里,暮夏的身高不矮,但肩膀上耷拉个高大的运动系少年,还是有点重量的,但量在眼前人是个醉鬼,她也没有推开,伸手在他背上轻拍,想为他减轻些不适。
月华无声,慷慨地在他们周身投下皎洁的光影,时间在无声的拥抱中缓慢流淌,一地寂静中,暮夏听见了他的声音。
“夏夏,我可以转正了吗?”
仁王的脸埋在暮夏肩膀,声音听起来闷钝,只有灼热的呼吸透过单薄衣衫喷洒在肌肤上,烫得她想要瑟缩。
暮夏没有说话,缓缓垂下眼帘,浓密卷翘的睫羽投下蝴蝶翅膀般柔弱的阴影,眸中再无纠结,一片清明。
她曲起手指落到仁王脊背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一笔一划缓慢而专注地移动。
仁王能清晰地感受着她指尖的微凉和细微的颤抖,感受着那简单几笔在脊背上勾勒出灼热到几乎要将他烫伤的痕迹。
她写下的,是一个清晰无比的“好”字。
哪还有什么踯躅,哪还有什么痛苦,既然你已经走过九十九步,就让我来奔赴你吧,只为你而来。
醉意瞬间被汹涌的浪潮冲没,仁王的背脊滚烫得快要烧起来,他站直身子抬头,四目相对,暮夏清冷的眸子里闪烁着粼粼月光,而仁王眼底,那些惯常的玩味、肆意、试探,统统消失不见,只余下一种带着失而复得狂喜的纯粹明亮。
“要命。”
他嘟囔一声,再次低头精准捕获了她的唇。
不再是一触即分的狡猾偷袭,而是攻城略地的疯狂和索取,他滚烫的唇瓣以不容抗拒的力道撬开她因惊愕而微启的齿关,长驱直入,酒气混杂着属于他本身的侵略性气息,瞬间侵占了她的所有感官。
清明在这狂风骤雨般的掠夺中化为齑粉,暮夏手腕被仁王死死攥住,腰肢也被他有力的手臂紧紧箍住,整个人动弹不得,整个人被迫仰起头承受着炽热的侵袭,她只好攥住仁王的衣衫,仿佛那是溺水之人在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不然,她便要溺毙了。
高天月不语,只是将那紧紧相拥的身影拉长,交织成密不可分的剪影。
为什么后来者居上。因为仁王君他又争又抢[菜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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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月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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