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东京拘留所里永远弥漫着消毒水和汗渍混合的味道,在孕反忽然变得频繁的那段时间里,广田惠子总是不得不忍着不适走进这里。她听着铁门在身后合上的声音,会议桌的另一侧坐着她的当事人,自枪击案发生以来,他已经在这里被羁押了将近一百天,但他的神色却比目前的处境淡然得多——她很熟悉这样的神色,在她就读东京大学的那几年里,被视为“未来的精英”的群体看上去对大多数事都很从容。
眼下已经是五月中旬,一审的时间如预料中一样被延后,涉及政治人物的案件难免夹杂着多方力量的博弈,她和风间做好了多手准备,但目前除了继续向检方申诉,他们只能在仍对案情有所隐瞒的委托人这里下点功夫。
“今天风间律师没有来吗?”他率先和她打招呼。
“风间这两天有事出差,不过今天我确实想要和你单独碰面,伊藤君。”她总是用喊同级生的方式称呼他,他们曾在几年前同时经历了东大的校园生活,或许在综合图书馆自习、在校内星巴克买冰美式的时候,她和如今这位身陷囹圄的校友有过并不自知的交集。
“我们已经向检方提交了关于另一党派协助你的证据。”她把纸质资料推给他,“如果证据能被认可,你的量刑在最理想的状况下可以减到十年左右。”
“广田律师,你们非要做侦探的工作。”伊藤有些无奈地笑起来,他本以为和这件事相关的线索已经被毁灭得足够彻底,没想到真的会被调查出来,“我不想拖累别人。”
“事实是不会被掩盖的。”她回得一板一眼,能查到这一步还要感谢一直协助他们的搜查一课的警官,“你的宿命并不是在监狱里过完余生。”
“从东大退学的那天起,我就有这样的觉悟。”他接过资料翻了几页,有些避着她的目光:“作为东大校友,你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会接这个案子的原因之一,确实出于是对这位昔日校友的好奇与怜悯,尽管工学部经常出一些类似“疯狂科学家”的怪人,但以自毁前程的方式为父亲复仇确实不像“精英”的选择。此案一出后,校友内部的态度两极分化,自诩精英的群体总是认为玉石俱焚是一种愚蠢,不过就像之前她和越前龙马说的那样,在不得已的时候,她会认为以牙还牙是一种必要的手段。
“说起来,原来广田律师是越前君的妻子吗?”他没看完资料就把话题转移到她身上,他确实显得很后知后觉,这几个月一直待在拘留所里,和外界的交流方式只有电视新闻和书信。作为全国瞩目的案件的嫌疑犯,他因为特殊的经历收到了很多来信,其中也不乏提及他的代理律师的部分。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广田惠子并没有询问他如何得知此事,经历了上个月的舆论风波,这已经是一个很容易知晓的信息,她倒是更在意他为什么在这时突然提及。
“我和他打过比赛,虽然输得很惨。”
意料之外的信息让她停顿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
“国三的时候,都大会的半决赛。”他垂着眼睑笑了一下,如果忽略此时的场景,他们此刻的对话更像是旧友坐在喫茶店里闲聊,“之所以到现在都记得,是因为越前君是我遇到过的最厉害的选手了,那年越前君是青学的部长吧。非常帅气呢。”
“伊藤君国中的学校是圣鲁道夫,那就对得上了。”她回忆着他的基本资料,国中三年他打败过太多的对手,因而她记得不是很清楚。在担任部长的那一年,越前龙马的水平已经远超普通的国中生,打到全国大赛时都没怎么遇到很有竞争力的对手。不过毕竟是团体作战,即使他能保证自己的单打不会失手,没有了两年前那个难以重现的阵容,那一年青学网球部的综合实力最多只能支撑他们步入全国。
他们最终止步于全国大赛的第二轮。在双打全军覆没的情况下,他作为第三单打为青学争取了一个继续比赛的机会,随后第二单打的泽田因为手腕受伤不得不在第六局的时候退赛,他们最终以1-3输给了那年势头正佳的立海大附中。
“对不起,部长,真的对不起……”手腕上敷着冰袋的少年相当自责,话一出口就掉了眼泪。作为部长,他的情绪在此刻没有怎么外露,只是用一如往常的语气对泽田以及其他部员说:“大家回去好好休息吧,这段时间辛苦各位了。”
那时站在一旁的广田惠子,虽然在赛前做好了这次会输的准备,却发现自己也难以直面青学的失败。她看着他走过去拍了拍正在痛哭流涕的泽田的肩膀,“泽田,我先带你去医院。”
要一直维持过去的胜利本来就是一件难事,两年前的立海大被青学阻挡了三连霸的既定目标,作为从没有拿过全国冠军的挑战者,他们以称得上狼狈但又足够有说服力的方式取代了旧王。而胜者永远不会关注到失败一方的心情,那个时候作为青学的一员,她确实没有留意到立海大那边的状况。
“我知道大家肯定会不甘心,但是——”他看向垂头丧气的众人,在此刻被对比得很镇静,“不要后悔。”
在她的记忆中,把包扎完的泽田送上电车已是傍晚,只是夏天的白昼很长,即使天色没有完全暗下来,那时也将近晚上七点。她和他在回家的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她确实想不出可以安慰的话语,尽管越前龙马在担任部长期间从未说过他的目标是重新拿下全国大赛的优胜,但他又怎么会不渴望呢。
她太了解她的青梅竹马,他在乎个人的胜负,同时也无比珍视青学的荣誉,他马上要满十五岁,正值由青少年选手转职业运动员的关键时期。很多人在一年前就以为他会走,但他却暂时拒绝了纽约那边的俱乐部的邀请,毫不犹豫地接下了从海堂学长手中递来的旗帜。这个选择其实充满了风险,但他如果不会这样选择,他也不会构成对那时的广田惠子的吸引力。
从车站下车后他们共同步行了一段路,在终于要到广田家门口时,她转过身面对他,忽然开口:“龙马,今后你还会拿到更多的冠军。”
他站在路灯下没有立刻回她,似乎在想别的事。她很少在越前龙马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正想继续说点什么,终于听到他的声音:“作为部长……我是不是做得完全不够。”
她注视着他的眼睛,回得很真诚:“在我看来,越前部长是不输给手冢部长的存在。”
“明明是你和大家说的,不要后悔。”她并不指望自己的安慰能起到多大作用,只是循着直觉说了下去,“这个‘大家’也包括你在内吧,越前部长。”
过往的片段像初夏的南风一样掠过心头,年少时的他们一同经历过太多的事,在那时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场景,如今却变成了不可复制的回忆。婚姻重构了他们的相处模式,令她时常无法坦率地表达自己的想法,“知名网球运动员的妻子”是无形中的枷锁,尽管越前龙马本人从未把这件事施加于她。
“真是世事难料,没想到我们还会有交集。”伊藤似乎也想起了一些事,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在输给越前君的时候,我可没想过还能以这种方式和他产生关联。”
她被他说得有些语塞,正在思考如何不着痕迹地把对话拉回案子时,忽然听到他问:“广田律师肚子里的孩子……现在几个月了?”
自显怀之后,她腹中显而易见的生命无法再被宽松的衣服遮掩,因而很容易引起他人的注意。她有些意外,但还是如实回答:“再过几天就四个月了。”
“要健康地长大哦。”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有一丝笑意,“虽然是来自杀人犯的祝福。”
“伊藤君。”广田惠子并没有在这里预留太多的时间,在起身之前第一次在他面前提及自己对此案的态度,“我理解你为什么会这么做。尽管这是法律之外的事。”
“我和龙马讨论过你的案子,他也和我拥有相似的想法。”她故意提了她的丈夫的名字,确信这句话大概率会产生效果,“所以,请你完全地和我们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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