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影灯刺目的白光如同退潮般缓缓淡去，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溺水者，挣扎着，一点一点浮出冰冷的水面。消毒水浓烈而冰冷的气味率先钻入鼻腔，紧接着是身体深处传来的、如同被碾碎重组般的钝痛和一种深不见底的虚弱感。幸村精市缓缓睁开眼，视野模糊而晃动，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水雾。天花板上熟悉的、带着冷硬线条的顶灯轮廓逐渐清晰。
“幸村先生？感觉怎么样？”一个温和而带着一丝职业化关切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模糊的视野中，一个穿着淡蓝色护士服的身影正俯身看着他。
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沉重得仿佛不属于自己，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异常艰难。只有后腰手术切口处传来的、如同被烙铁烫过的尖锐疼痛，清晰地提醒着他刚刚经历的一切。
“手术很成功。”瓦格纳教授沉稳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他穿着白大褂，站在床边，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冷静，如同在审视一件精密仪器的修复结果。“病灶清除得很干净，神经修复也很顺利。接下来，是漫长的复健期。你需要绝对的耐心和毅力。”
复健……
这个词像一颗沉重的石子，投入幸村刚刚苏醒、依旧混沌的意识中，激起一圈冰冷的涟漪。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瞬间变得清晰——复健中心冰冷的器械，汗水浸透衣衫的黏腻感，一次次跌倒的挫败，还有那深入骨髓的、看不到尽头的绝望……
一股寒意瞬间攫住了他。鸢紫色的眼眸深处，那片刚刚苏醒的冰湖之下，有暗流在无声涌动。
“水……”他终于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个沙哑的音节。
护士立刻用棉签蘸着温水，小心地湿润他干裂的嘴唇。清凉的液体带来一丝微弱的慰藉。
“他需要休息。”瓦格纳教授对护士吩咐道，目光再次落在幸村脸上，“疼痛是正常的，我们会控制。你的身体需要时间恢复。复健计划，明天开始。”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医者的权威。
幸村缓缓闭上眼睛，没有再说话。身体的剧痛和虚弱如同沉重的枷锁，将他牢牢禁锢在病床上。但意识深处，一个念头却如同破土的幼苗，顽强地钻了出来：手术……结束了。他活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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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健室。
几天后，幸村精市被轮椅推入了这间宽敞而冰冷的房间。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汗水的混合气味，各种冰冷的复健器械排列在四周，如同沉默的钢铁怪兽。巨大的落地窗外，斯图加特灰蒙蒙的天空下，是萧瑟的深秋景象。
他被小心翼翼地转移到一张铺着软垫的复健床上。复健师是一位身材健硕、神情温和的中年男人，名叫汉斯。
“幸村先生，我们从最基础的开始。”汉斯的声音带着鼓励，“今天的目标是：在辅助下，完成肩关节和肘关节的被动活动范围练习。”
被动活动范围练习。
幸村看着汉斯那双宽厚有力的手，轻轻托起他无力垂落的手臂。他的手臂苍白而纤细，肌肉因为长时间的卧床和神经损伤而显得松弛无力。汉斯开始缓慢地、极其小心地移动他的手臂，屈曲、伸展、外旋、内旋……
每一个微小的角度变化，都伴随着肌肉深处传来的、如同被撕裂般的尖锐疼痛！那疼痛并非来自手术切口，而是来自那些被疾病和手术双重摧残后、如同生锈齿轮般滞涩的神经和肌肉纤维！它们僵硬、麻木，却又在强行活动时爆发出剧烈的抗议！
幸村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那声痛哼冲出喉咙。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他鸢紫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天花板，瞳孔因为剧痛而微微收缩，眼底深处翻涌着不甘和……一丝被强行压制的屈辱。
这就是复健吗？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任由别人摆弄自己毫无知觉的肢体？连一个最简单的屈肘动作都无法自主完成？
“放松，幸村先生，尽量放松。”汉斯的声音温和而坚定，“疼痛是神经在重新建立连接，是恢复的信号。不要对抗它，尝试去感受它。”
放松？感受？
幸村感觉自己的神经如同绷紧的琴弦，每一根都在剧痛中尖叫。他强迫自己深呼吸，试图按照汉斯的指示放松身体，但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像是有自己的意志，僵硬地抵抗着外力的移动。
时间在缓慢而痛苦的重复中流逝。每一次被动的屈伸，都像是一场酷刑。汗水浸透了他单薄的病号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被咬得失去了血色。
“很好，幸村先生，坚持住。”汉斯的声音带着赞许，“再来一次。”
幸村闭上眼，将所有的意志力都集中在对抗那撕裂般的疼痛上。脑海中，那片绿茵茵的球场，那清脆的击球声，队友们奔跑的身影……如同遥远而模糊的幻影，在剧痛的浪潮中时隐时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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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健室外走廊。
迹部景吾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冰蓝色的眼眸透过玻璃，静静地注视着复健室内那个单薄而倔强的身影。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休闲西装，姿态依旧优雅，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
他看着幸村在复健师的辅助下，每一次被动活动时那瞬间绷紧的身体线条，看着他额角滚落的汗珠，看着他死死咬住下唇强忍痛楚的模样，看着他眼底深处那翻涌的不甘和屈辱……
迹部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如同刀锋。他放在窗台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和心疼，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能动用家族力量为他找来最好的医生，最好的复健师，最好的环境，却无法替他承受这分毫的痛苦。
“少爷，”桦地崇弘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如同磐石般稳定，“幸村少爷的意志力，很强。”
迹部没有回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近乎叹息的回应：“啊。”他知道幸村很强，比任何人都强。但正是这份强大，让他此刻的脆弱和挣扎，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他多想冲进去，扶住他颤抖的肩膀，告诉他“别怕，我在”。但他不能。他只能像个懦夫一样，隔着冰冷的玻璃，眼睁睁看着他独自在痛苦的深渊里挣扎。这份咫尺天涯的守护，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而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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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复健室。
复健的强度在缓慢增加。幸村开始尝试一些抗重力训练。汉斯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让他尝试依靠自己的力量，将手臂抬离床面。
手臂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调动着每一根能感知到的神经纤维，试图命令那沉睡的肌肉苏醒。额角的青筋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汗水如同小溪般滑落。手臂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如同蜗牛爬行般，向上抬起了一点点……只有几厘米的高度，却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很好！幸村先生！非常好！”汉斯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和鼓励，“你做到了！这是你自己的力量！”
幸村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他看着自己那只微微抬起、依旧颤抖不止的手臂，鸢紫色的眼眸深处，那片冰湖之下，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着。是难以置信？是狂喜？还是……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
成功了？
他真的……用自己的力量……抬起来了？
虽然只有微不足道的几厘米，虽然手臂依旧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但这微小的移动，却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光，瞬间刺穿了连日来笼罩在他心头的、厚重的绝望阴霾！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眼眶，几乎要落下泪来。他死死地咬住下唇，强行压下喉头的哽咽，但那剧烈起伏的胸口和微微泛红的眼眶，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再来一次！”幸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他看向汉斯，鸢紫色的眼眸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
汉斯微微一怔，随即露出赞赏的笑容：“好！我们再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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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健室外。
一个穿着黑色运动夹克、身形修长挺拔的男人，双手插在裤袋里，懒洋洋地晃过复健室外的走廊。他有着一头墨绿色的短发，几缕不羁的发丝垂在额前，遮住了部分狭长而锐利的琥珀色眼眸。嘴角习惯性地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痞气和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慵懒。正是越前龙雅。
他似乎是漫无目的地闲逛，目光随意地扫过走廊两侧的房间。当他的视线掠过复健室巨大的落地窗时，脚步微微一顿。
窗内，那个穿着白色病号服、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少年，正咬着牙，在复健师的辅助下，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抬起自己颤抖的手臂。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黏在苍白的皮肤上。他的身体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但那双鸢紫色的眼眸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如同孤狼般决绝的光芒！
那光芒，太熟悉了。那是被逼到绝境，却绝不低头，誓要从深渊里爬出来的眼神！是赌上一切也要撕碎命运枷锁的眼神！
越前龙雅琥珀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嘴角那抹玩世不恭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丝。他认出了那个少年——立海大的“神之子”，幸村精市。全国大赛上，那个站在巅峰，温和笑容下蕴藏着深海般不可测度力量的存在。此刻的他，却脆弱得像一张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
“呵……”龙雅发出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低笑。他叼着烟，没有离开，反而饶有兴致地靠在走廊的墙壁上，隔着玻璃窗，静静地看着里面那场无声的战斗。
他看着幸村一次次失败，手臂颤抖着落下，又一次次咬着牙重新开始。看着他额角滚落的汗珠，看着他眼底深处那永不熄灭的火焰。那眼神里的东西，让他想起了很多……想起了某个倔强的小鬼，想起了自己流浪路上遇到的那些挣扎求生的人，也想起了……某些深埋在心底的东西。
“眼神不错嘛……”龙雅低声自语，琥珀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和……一丝更深沉的东西。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随意地按了几下。
复健室内，幸村正全神贯注地与自己的身体搏斗，并未注意到窗外那道玩味的目光。他再次尝试抬起手臂，这一次，似乎比刚才又高了一点点。虽然依旧颤抖，虽然依旧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但那份微弱的进步，却如同黑暗中的萤火，照亮了他前行的路。
他鸢紫色的眼眸深处，那片冰湖之下，翻涌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沉淀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坚定的光芒。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无比清晰地响起：
“汉斯先生，再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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