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水醒了。
是被针灸扎醒的。
强光中,她目光涣散地投向准备继续下针的中医医师。
墨兰谦见她醒了,淡定指挥收针,“也该起床了,别以为做完手术就能撒手。”
白无水反应得很慢,足足顿了五分钟,才缓缓道:“我饿了。”
监护人是个贴心的,但只贴心了一半,他说:“方大厨给你准备了,收拾好自己下去吃。”
还要自己下去。
她这病生得可真够窝囊,没人心疼,也没有漂亮的护士姐姐给她送温暖送餐,“我难得病一次,好歹你也打个包。”
“没到饭点,大家都不顺路。”
白无水:“……”
行吧,做完了一台大手术,又生了一场病,也依然要爬起来继续当牛做马。
不过她体质好,虽是高烧一场,但睡了一长觉也几乎痊愈。
此时洗完热水澡便神清气爽。躺了好几天,也确实要走动松松筋骨。
毕竟几日未进食,肚子空早已虚得厉害。可在岔道口,她却抵住了飘香阵阵的美食诱惑,拐道上了另一栋住院楼。
她总要去看一眼,才能安心。
她来到了重症科,这里一如既往地忙碌。不过医生和护士们看到她,都欣喜地停下和她打招呼。
明明是熟悉的一切,却令她有了短暂的恍惚。
她少有这样的清闲,不是混在其中抱着病历本步履匆匆,也不是在每个病房里穿梭着为生命争分夺秒。
可就算她现在没穿白大褂,也无法阻挡她走向他的病房。
少年的病房虽然掩着门,但阳光却从观察窗透出了一束光路。
见状,白无水不由莞尔,不难想象,那被填满阳光的病房里是怎样明亮生机勃勃的光景。
莫名地,白无水蜷起指尖,有点紧张。
她有很多话想和他说。
可又不知道要开口表达些什么。
恭喜他熬过了生死最曲折的一关?
还是祝贺他向全世界证明自己的勇气与坚韧?
又或者感谢他,谢谢他坚持到了最后,她创造属于他们两人的奇迹?
但实际上,她却觉得这不是奇迹。
就算医生不是她,他也绝不会向命运低头。
她只是恰好在最迷茫的时刻,无比幸运地,遇见了这样闪闪发光的勇者。
她握上少年的门把,轻轻推开门。
这是幸村精市术后的第四天,虽然手背早已肿胀,但也离不开消炎药和止痛针。
昨夜的输液一中止,他便疼得彻夜难眠。
今日还是借着药物作用,才昏昏沉沉地又补了一觉。
做了一场大手术,少年的气色还没恢复过来,脸颊格外苍白。但在阳光下泛着浅金色的鸢紫发丝,却又将他俊美无俦的五官勾勒出几分梦幻般的静谧。
她忽地便想起一个‘睡美人’童话故事。
但她向来是个浪漫终结者。
当邻居家的笨蛋抱着童话书憧憬王子时,她坏笑着告诉她,王子的吻才不是什么真爱之吻,那只是见色起意的混蛋在耍流氓。
那个笨蛋气得大哭。
望着此刻手无缚鸡之力的漂亮少年,她轻微扯了下唇。或许她不当流氓,就是对这个世界最大的贡献。
而童话世界的睡美人需要真爱之吻,但现实中的美人,却仿佛心意相通地,自己睁开了眼。
少年的瞳孔好似被阳光亲吻,惺忪地染了潋滟的波光。
待看清是她后,眼底便柔柔润润,又轻轻地簇起了笑。
白无水:“……”
差点就要落在他脸上的指尖,紧急刹停。
趁他还没抓包,她的手悄悄地往回挪。
可少年的指尖却灵巧地缠上,蜷在手心,“你过来些。”
他手上没劲,软绵绵地比飘云还轻,但白无水却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他捏了一下。
她面颊微热地撇开眼,“……”
她才不过去。
白老头重病卧床的时候,天天眼神慈爱地喊她过去给他摸摸头。
这小子……哼,她拿他当美人,他竟想给她当爷爷。
幸村精市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她的脑回路如此奇葩。
他只是不满醒后第一次见面,她竟待他冷冷淡淡。他微微用力握着她的手,试图借力坐直,可刚一动便扯了伤口,疼得脸色更苍白。
白无水顿时拧眉剜他,她往前挪着身子摇高床的角度,“你就不能安分点吗?”
幸村精市痛得抽气,可他的心情特别地好。
他已经,许多天没有好好看过她了。
这个距离,他离她近了许多,能触碰到她。
他的指尖从秀挺的鼻尖一路抚上英气冷隽的眉骨,又拂过浓密纤长的睫毛,细细勾勒天生含情的眼眸,最后定在那道已经消褪了不少的伤疤……他摩挲着,揉得很轻很轻。
他不带任何绮思**,但那细腻的怜惜与露骨的情愫,却他描摹的指尖无处可藏。
薄薄的绯色从她冷白的脖颈处一路蔓延往上,好似春风吹去凛冬,唤醒了枝头的桃花。
空白呆滞了好几秒的白无水刚找回脑子,就抓住他的手,撇开头,“别动了。”
尾音发颤,没有敛住她忽然局促的羞涩。
少年低低一笑,他似乎在她春色不自知的眉眼间,找到了坚持到最后的全部意义。
“医生不打算给我一个拥抱吗?”
他唇角弯得优雅矜持,眼神却坦荡明亮。
白无水:“……”
别跟她说话了。
她已经彻底凌乱了。
这小子怎么一下子就不一样了?她也没开刀给他改造大脑啊。
话说,他还记得她是医生吗?
简直过分,他怎么敢在她脸上放肆,甚至还索要拥抱?
大约是知道她挣扎,幸村精市捏了捏她的手,好似隐晦的撒娇,“我可是很努力才坚持下来的呢~”
白无水眉尖一跳:“……”
不是!说话就说话,为什么尾调还要上挑?
你一个病号,就不能安分点吗?
眼神看她牵丝就算了,怎么声音也要带着钩子!
她脑子里全都是,完了完了,这小子已经无所顾忌了。
白无水深呼吸,她赶紧从雷鸣般的胸膛里找回自己的节奏。
她尽量面色如常,显得很松弛道:“也对,我们都这么不容易,那确实需要可喜可贺地抱一下。”
少年微笑着朝她张开双臂。
他本想从容克制,可当她温暖的体温隔着衣襟传入胸膛,眼底便不可遏地漾起一波又一波涟漪。
他指尖缠绵地穿入她柔软浓稠的黑发,又在少女清新独特的体香中,抵上了她香气最浓的肩窝。
他无所收敛地将全身重量卸给她,哪怕扯疼伤口也在不断收紧。
逐渐湿润的眼眸,不知是为了劫后余生的激动,还是因为这个能感受彼此心跳的相拥,“能再次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白无水眸眶骤红。
“嗯,我也是。”
她守护了他的梦想,丈量了他无限的未来。
他成就了她的价值,为她登高的前程铺下金子般的台阶。
他们跨越生死,奇迹般地携手攻破了一道举世难题。
门外——
小小的观察窗从下到上挤满了一颗脑袋、两颗脑袋、三颗脑袋……
幸村妈妈和亚美护士望着病房里相拥的少年人,感慨之情难以言喻。
幸村妈妈声音已染上了哭腔,“这一路,真的太不容易了。”
跟了幸村精市时间最长的亚美护士早已哽咽说不出来话。
两人大人还想绷住情绪,可不慎对上目光,便是泪水泛滥的喜极而泣。
她们也在病房外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
最矮的幸村妹妹趴在最下方,虽然大人的哭泣令她心里酸酸的,但她却更为雀跃。
她伸手拧上门把,打算溜进去。
但幸村妈妈即便哭泣也分神给了女儿,此时见她蠢蠢欲动,连忙压住她的手,“妹妹要干什么?”
幸村妹妹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我也要他们的抱抱。”
幸村妈妈:“……”
她意味深长地笑着揉女儿的小脸,“晚点吧,现在太挤了,塞不下你。”
这是一个漫长的拥抱。
而直到某人的肚子传来叽里咕噜的腹语,她才在少年的轻笑声中羞恼地松开了他。
“给我闭嘴。”
白无水原本气恼,但见少年笑疼了伤口,表情有些扭曲,又被他反过来逗笑。
两人互嘲着,笑成了大笨蛋。
……
三日后。
幸村精市大病初愈,精神状态有所好转。他的亲朋好友们便商量着时间,错峰来探访。
病房储物柜一角堆满了水果和鲜花,一眼望去,很是缤纷吉祥。
可伴随着这个重大好消息。
立海大成员的探访却带来了一个噩耗。
关东大赛,立海大败于青学,与冠军失之交臂。
病房门外,少年们沉默而立,闻听着病房里传来的对话。
真田弦一郎帽檐压得极低:“抱歉,幸村,但我们绝对会在全国大赛上一雪前耻。”
床上的幸村精市沉默敛眸:“……”
少年未发一言,但四周却如黑云压城。
他执着胜利,痛恨失败,奉行胜利即为一切的宗旨。
所以,他带领的团队从无败绩。
他把团队托付给了真田,可却……输了。
输在了关东大赛。
中止了关东大赛十六连胜的目标,在立海大百战百胜的历史战绩中添上了可耻的一笔。
但他不能,也没有资格指责真田输给了一个一年的小鬼。
因为,身为部长的他无法站在球场上为团队拼搏本身,就是一种重大失职。
他淡淡道,“出去吧。”
真田弦一郎握拳的手瞬间青筋暴现。
幸村打他也好,骂他也好,说对他失望也好。
可为什么,却露出一副所有责任我来担下的表情。
他九十度鞠躬拜托道:“幸村,请给我铁拳制裁!”
输掉那场比赛后,他便向团队每一个提出了这样自我惩戒的要求。
幸村精市微怔,随即垂眸望向无力的掌心。
他尝试着握紧,可刚一用力,身体的疼意瞬间如影随形。他扯唇,松开了手,“真田,无法释放的歉疚,还请转化为更强盛的战火吧。”
“……”
帽檐的阴影掩住了真田的所有沉色,良久,他挺直脊背:“我会证明给你看。”
……
“医生,我想参加全国大赛。”
白无水填写病例报告的手一顿,她神色微沉地看向他。
少年总是温和眉目此时凌冽如猛兽,好似骨子里蓄谋已久的野心终于露出了爪牙。
她感到一整头疼,无奈问道:“什么时候比赛?”
“8月17日。”
现在是七月初,意味着只有一个半月的时间。
白无水顿时气得大骂:“你找死吗?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术后伤口起码一个月才能完全愈合,后续还要进行两个月的康复治疗训练。你的疾病只有彻底根治,才能正式参加比赛。”
面对盛怒的医生,少年却不得不一意孤行。
他看着软弱乏力的手掌,又尝试着握拳,“医生,如果无法参加全国大赛,我所承受的一切痛苦都没有意义。”
他是立海大部长。
踏入立海大的第一天起,他便以全国三连霸为目标。
他曾带领立海大两次登顶全国大赛,而第三年的今时,将是最关键最重要的一次战役。
三年来所经营的一切,无论是与队友之间深厚的羁绊,还是缔造王者立海大的传奇荣耀,都是他网球之路上无法割舍的意义。
他不愿再像个无所事事的废人一样,在身后看着曾经与他并肩而行的队友带着他的梦想奋战。
他们说没有他的网球部很寂寞,而他遥望着那些热血的背影,他又何尝不寂寞。
他坚持到现在,为的……就是和他们站在全国大赛舞台上——书写立海大三连霸的辉煌!
全国三连霸,王者立海大,缺一不可。
他绝不能背弃自己的信仰与承诺。
意义?
白无水心中嗤笑。
这家伙真是个不长记性的,人还坐在轮椅上,就想着重回赛场。
他以14岁的年纪得了这种烦死人的病,就是因为他不知深浅地不要命的训练。
区区一个全国大赛算什么,人生路漫长,若是彻底根治,世界舞台才是他的归宿。
他还是太年轻气盛了,竟要把好不容易修补好的人生赌在全国大赛上。
可饶是有一肚子气话想骂他,她都狠不下心对那双,因无法赴约而黯然失落的眼眸说不。
他不是头脑一热的冲动决定。
而即便她有千万个理由禁止他参赛。可如果错过了这场以未来为赌注的全国大赛,那么无论以后拿下多少个冠军,都无法填补梦想最开始的遗憾。
签字笔在她指尖转了一圈又一圈,良久,她在病历本上飞快签字,“好,我知道了。”
幸村精市一顿,他还在酝酿一肚子劝说,却没想到她如此干脆答应了他任性的要求。
“医生……”
即便这又是一个能耗死她无数脑细胞的大难题,但白无水也只是散漫地把笔揣兜里,对他胸有成竹一笑,“既然你要当一个以折磨自己为乐的疯子,那我奉陪到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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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索要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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