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忍足侑士说再见的第二天,10月16号的第一节课,是三年级的数学课。
快到九点整了,我抓紧时间把最后一口面包咽进肚里,一连跨过拐角处最后几级台阶,小跑进走廊。
昨天晚上我没有睡好,一闭眼总是想起晚风吹彻天台时那个眼尾狭长、忽然出现的少年。
他每次出现,都给我带来好多温暖。
“就是她,你看见了吗?”
“那个向忍足侑士表白过的女孩。”
“那个是给她准备的?”
我身边经过了很多人,他们都有意无意的路过我,眼神在我脸上扫视,有的女孩甚至为了看我一眼从我旁边“路过”了好几回。
“喂,你!”我回头看过去,是一个留着长长卷发的女孩,她涂着一抹张扬的红唇,胸前扣子解开了几颗,她抬起眼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有本事啊,想不到本人这麽清纯。”
虽然没有和她正式接触过,但我知道她可是大名鼎鼎——我们冰帝默认的校花,木泽轻。
说着她嘴唇一勾,“你怎么钓到迹部景吾的?”
我莫名其妙的看着她,迹部景吾?
她看到我的表情,翻了个白眼。美人即使翻白眼也漂亮,妩媚又风情。
“土死了。”
她身后一群女孩捂住嘴笑起来,“柊梧,你别呆站在那里了,过来。”一只小而温暖的手拉住我,把我带离那群咯咯乱笑的女孩。是夏仁今,她的额头汗津津的,几丝黑发粘在她的额头上。
我的教室门口也围了很多人,绝大多数都是女孩子。看到我的座位的时候,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快去啊。”夏仁今推了推我的腰。
我昨天乱糟糟堆在桌面上的课本全都包上了淡色的书皮,整齐的码在抽屉里。
我的课桌上所有的文具都被擦拭干净,桌边放着一束扎好的紫色风信子。
我一眼就看到了横放在桌子上最显眼的卡片,上面最突出的就是飘逸的签名:迹部景吾。
为了表示对你的歉意,我迹部决定,要请你度过公主的一天。
我看了看被擦拭的发亮的课桌,忍不住笑了。
迹部景吾要是愿意尊重别人,真的能够成为一名完美的绅士。
迹部很快用实际行动来告诉我,什么叫做公主的一天。
在听数学课的那一个小时,我身后一直站着两个身姿挺拔的黑衣保镖,他们会在我要画图时一个噌噌替我削铅笔,另一个向我躬身九十度双手递上我的圆规。
他们还会对我说:“柊梧殿下,请挺直您的脊背,不然王冠会掉。”
我:“……”
数学老师和泽树是个文雅的人,他在忍了大半节课后,对我说:“柊梧殿下,请把您的两个随从驱逐出这个教室,不然小的就要给你记大过,请你毕不了业。”
班上响起一阵低低的笑声,我看见冬葵从前面转过来对我拼命眨眼睛。
“你们去给迹部景吾提供服务吧。”我对他们摆摆手,忽然想起什么,正色道:“记住,一定提醒他迹部陛下注意头上的王冠。”
全班爆发一阵哄堂大笑。
在下一节去烹饪课的走廊上,我收获到了好多“柊梧公主殿下”的问候和很多饱含敌意的瞪视。
我们班的烹饪课会和忍足他们班一起上。今天教的是制作章鱼小丸子的步骤,我在人群里左顾右盼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忍足侑士。
“啊!”我听到一声玻璃炸裂声,随即是一个尖锐的女声,“把你的手离我远点。”
人群散开,我看到一头短发的夏仁今跌倒在地上,她身前是木泽轻。
木泽轻脸上极度的轻蔑破坏了那张娇美的脸。
料理台上有几滴血。我看到夏仁今的手臂上有一道细细的血痕。
“仁今,你受伤了。”我跑过去扶起她。
夏仁今的语调很平稳,她还在对着木泽轻解释,“那个酒瓶是忽然爆炸的,我只是想把你拉开而已。”
木泽轻咬唇瞪了她一眼,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人都在低声私语。木泽轻雪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她忽然伸手指着夏仁今说,“你这个贱人,这个酒瓶就是你打破的。”
夏仁今抬头看她,“你撒谎。它是自己忽然爆炸的。”
木泽轻完全不听她的解释,她嗤笑着看了眼我,随后拖长了语调一字一句的说:
“你这个卑贱的穷人,嫉妒我的家世,还想要毁我容。和你的穷酸父母一样。你看看你们,一个勾引迹部的绿茶婊,一个死皮赖脸赖在冰帝读书的穷学生,怪不得是朋友。”
她向夏仁今啐了一口。
她的话太尖酸刻薄,以至于让我呆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回击她。
而夏仁今以我想不到的速度果断走过去的扇了她一巴掌。“这一下是替你父母扇你的,希望你下次懂得尊重别人。”
一个打着耳钉、带着一身烟味的棕发男孩从人群中走出来揽住木泽轻,木泽轻靠在那男孩肩上,那男孩阴狠的瞪着瘦小的夏仁今。
人群散开了一个口,学生会纪律委员们闻讯而来。镜春澜走到木泽轻面前,用她一贯没有感情的语调询问了几句,看了看木泽轻的脸。
“教室里都是有监控的,如果需要的话可以调监控证明。” 我对着转向我的镜春澜说。
她的目光扫视过我,银丝眼镜闪过冰冷的光。“不用看了,随意打人记大过一次。”
我感到夏仁今握住我的手瞬间变得冰凉,她呆立在我身边,好像完全丧失了思考。
“夏仁今,我不得不对你做出提醒,你已经记大过两次了,已经丧失了保送的资格。再来第三次,你就会留级一年。”镜春澜对着夏仁今冷淡的说。
看到夏仁今双唇苍白的样子,我忍不住出言替她说话,“你是站在什么立场上,就随意记下夏仁今的大过的?”
镜春澜面带嘲讽的看着我,“凭借日本法律。夏仁今将言语冲突升级为暴力冲突。”
“你错了,”我牢牢盯视住她的双眼,“我作证,是对面那个女孩先动手推的夏仁今,所以,夏仁今的还手只是出于合理合法的自卫。”
镜春澜嘴角的笑容不见了。她转而用一种捻量的眼神打量我。
“究竟是什么事情,需要耽误一节课的时间来处理,啊嗯?”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我就知道是迹部来了。
还依偎在男朋友旁的木泽轻立刻从男友肩膀旁站直了身子,“迹部,那个女生打了我。” 木泽轻的眼睛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涌起泪花,她小步走到迹部跟前,用绵软如猫一样的语气说。迹部蹙眉,“恶心,离我远点。”
他皱着眉头,目光在泫然若泣的木泽轻、一动不动的夏仁今和冷着脸的镜春澜前游移了一下,最后看着我,“柊梧,你说。”
我简单把事情向他说了一下。
“迹部会长,你可要公平公正的处理这件事情。”我不客气的加重了会长的读音。
迹部看着我,不耐烦的闭了闭眼,好像在说我们女生怎么那麽多事。“那当然。”
这时候,我看到站在迹部身边抱臂像是在看戏的忍足,不由的一股无名火起。
你小子,好端端的站这啊。
“报告会长,你先慢慢审,我去给受害者夏仁今处理伤口了。”看完监控后,我发现比我想的还要糟糕,同时怒气数倍增长。原来是木泽轻在瓶子爆炸的时候拉着夏仁今挡到她的身前,所以夏仁今的手臂才会流血,事故伤人无情,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该怎么办?
“你们站着,扇我女朋友的那一巴掌怎么算?” 木泽轻身边那男孩猛地拽住我的手腕。
我甩了甩手,他死死的拉着,“他妈的,你别吃硬不吃软。”
见他这麽死缠烂打,我火气终于忍不住了,“你别以为你是个男的我就怕了你了,我明确告诉你,幸好动手的是夏仁今,不然你女朋友今天脸上就不是挨一巴掌那么简单了。”
他的眉角跳起青筋,“你这家伙——”
忍足侑士伸手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冷静点如何?有什么事情不能坐下来谈谈呢?”
那男孩回头怒视忍足,但忍足侑士的脸上还是带着笑意,微歪着头,目光像是征询意见一样定定的看着他。
“好吧。”那男孩说话同时放开了我。
我和夏仁今匆匆在走廊上赶往医务室。迹部一脸烦躁的跟在我和夏仁今身边,仿佛在想本大爷怎麽摊上了这档子倒霉事。
忍足跟上我,他斜长的眉眼弯弯,收拢一汪笑意。笑,还笑,我没忍住,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你那是什么表情?”他问我,语气很委屈。
“你刚刚就在那一直看好戏吗?”我质问他。忍足用很受伤的表情对我说,“你们开始吵架的时候,我就去把迹部带来了。”
“你真聪明,”我干巴巴的夸奖他。
我们三个站在校医院医务室的门口,看着校医把夏仁今搀扶进去,她全程没有说话,失魂落魄的。
“她为什么会失去保送的资格?”一阵沉默后,我转头问迹部。
迹部深吸一口气,他避开了我的眼睛没有看我,“我怎么会清楚这些事,这是由学校领导共同决定的。”
忍足在一旁不停冲我使眼色,像是叫我冷静一样,“她没有谨慎行事,违反冰帝规定在外兼职,被记录一次大过。”
“名额可以再增加一个吗?”我继续问迹部。
“你以为本大爷没有争取过吗?”迹部又开始自称本大爷了,他眉头跳动,极力忍耐着怒火,“现在她打了校级董事的女儿,恐怕不太可能了。”
我吃惊地看着迹部。就那个没教养的女孩还是校董的女儿?世风日下啊。
“算了,冰帝高中算什么好学校,夏仁今肯定能考上比这更好的。”迹部和忍足见我张口就是贬低冰帝高中,迹部便又开始扶额皱眉,忍足则是无奈的看着我。
“不是最好的,但是它是唯一一所能够全免学费的学校。” 校医院的门被推开了,夏仁今从里面一步一步走出来。
迹部蹙眉看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以迹部财团的名义资助你。”
夏仁今苍白着脸笑了笑,“不用了。”她目光虚浮过我,“我们只是恰好是朋友罢了。你帮助的了我,帮助的了千千万万个和我遭受同样事情的学生吗?”
迹部再一次无话可说,他被人反驳,失去了面子,但是他却并不恼火,只是默然低下了头。
“情况还未定,夏仁今,你可以去和琴南商量一下,如果她愿意放弃资格的话,你还是有可能的。”忍足劝慰她。
而夏仁今的表情还是一片空白,“在我第一次被记过时,我就已经去过了。我几乎在恳求她。可是你知道她怎么说吗?”
“她说,冰帝每年的奖学金她已经让给我了。现在她想要保送的名额。我从一开始,连和她站在一起比试的资格都没有。”
我们都不说话了,谁也没有开口。
穿着打扮精致美丽、而且是家族斥巨资给学校建设基础设施的继承人,举止端庄,言行都在彰显着优良的家教的琴南对夏仁今简直是碾压。
校董事会的那一张保送名额,真的能够投给真正需要它的人吗?
“我还有弟弟妹妹。我没办法再让父母因为我的任性而操劳了。”
在提及弟弟妹妹时,夏仁今轻轻叹了口气。“我想,我还是从冰帝毕业后选择一个宽松的高中就读吧,这样也可以为家人减轻点负担。”
说这话时,她的睫毛低垂下去,弯成扇形在眼下投出一道浅浅的阴影。
“我不想再让弟弟妹妹被人羞辱了。”她接受现实一样的话让我心里刺痛。可是,对于夏仁今而言,那是她改变自己人生的一份机遇啊。想说点什么,却看见眼泪从她眼眶滴落。
“谢谢你们愿意站在我这边。”
“我会再争取的。不只是你,之后冰帝的每一届学生,我都会争取让他们得到平等的待遇。”迹部沉默了很久后,咬牙说。
夏仁今默默笑了笑,“谢谢你,迹部君,有你们的这份心意就够了。”
说完,她便回到病房。
“她不会有什么的,哪怕换了一个学校,夏仁今的决心和意志,比我们想的要坚强多了”忍足喃喃说,随后看着我“是吧,柊梧?”
我没有回复他,“你说,如果拜托琴南的话,她会放弃吗?”虽然这样很没自尊,但是和保送名额比起来,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忍足的语气很是犹豫,“或许,琴南是不会放弃的。”
看忍足的态度,他是真的认为夏仁今并不适合在这样的学校里继续学习。
“我明白了,真让人不甘心。”片刻后,我只能这样回答他。
迹部后来一直没有说话,可以看出他很沮丧,连自己一贯保持的高傲都抛在了脑后。但是那一天他继续着自己的“歉意”,让他的管家开着那辆我叫不出名字的加长轿车送我回家。
“迹部呢?”
“迹部少爷还在处理学生会的事务。”老人回复的周到而礼貌,而我的心慢慢沉了下去,这件事情,恐怕不好收场。
而青春时代的记忆就像是轰轰烈烈的暴雨,来时猝不及防,停止时也悄无声息。
还没过几天,大家就把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又开始讨论起化妆、升学、恋爱之类的话题,但是有很多回,我总能看见夏仁今独自一人在走廊中穿行的身影。
在去俱乐部的路上,我匆匆撇过学校的布告公示栏,就像我想的那样,校董事会把这件事轻轻揭过了。
忍足和迹部他们也忙了起来,据说是要准备网球留宿之类的活动,小提琴练习室又恢复了安静。
从窗外看去,攀爬上墙壁的常春藤一点一点萎缩起来,它把嫩绿色的生命力默默潜伏在枯黄的根茎里,等待着来年春天的再度惊艳。
其实我早已清楚,并不是每一次来,都可以听到他的琴声,就像并不是我每一次去网球场就一定可以看到他专注练习的背影一样。
紧接着,我清楚的听到隔壁传来钢琴“吱呀”一声推开的声响,几点音符后,流淌出一曲轻盈的音乐。
我之前没有听过这首忧伤的乐曲,默默后退几步,好奇心使我走到了钢琴室的门口。
琴南正坐在琴凳上,她的手指飞舞,那首轻盈到不可思议的音乐就从她指尖倾泻而出。
她像是戴着成百上千幅面具,初见时有着一脸圆滑周到的人是她,在走廊上戏谑的八卦我恋情的人也是她,现在的她正在专心的弹奏着钢琴,很难想象,是这样一个人面对夏仁今的请求就这麽毫不犹豫的回绝了她。
她对夏仁今说,从一开始,她就连和她比试的资格都没有。
“这个琴舍是我祖父以琴南家族的名义捐献的。”琴南忽然开口,她的钢琴声不断,她本人则继续从容的说着。原来在她的琴面上摆放着一面镜子,她一开始就透过镜子看到了我。
“这个世界上,人从出生起就是存在阶级的。所以,希望你们不要怪我让夏仁今早早认清这个现实。”
我无言,一时间不知该以何种态度回答她。和夏仁今相比,我们显得像是既得利益者。
“忍足和迹部会站在我这边的。”她停止弹奏,转过身对我笑了笑,那笑颜还是那样清丽干净,“就算迹部不会,忍足他也肯定会的。”
她凭什么这麽肯定?或许是我多想了,但我总觉得她的话别有用意。
“因为忍足侑士是个具备权衡博弈思想的人,他能够带着这样的思想走很远。”她伸手把琴盖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音响,“而且,你不觉得他虽然总和人保持的距离,实际上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吗?”她依旧那么温和的笑着,可是我却忽然觉得一阵恐慌,就好像,一个我自己默默守护的、暗自闪烁发亮的星星从来都不属于我一样。
“我——”
“我先走了。”琴南打断我,她径直越过我,离开了钢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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