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在派对上喝多了,打算在车上醒醒酒再回去,没想到学姐还没走。”凤的指尖在操控面板上滑动,脖颈处微微发潮的衬衫领口折射着街灯的光。
带自动驾驶功能的车已经投入市场五六年了,但真正放心交给它来行驶的人并不多。
深夜十一点的东京褪去了喧嚣,路上车少,又喝了酒,这时候倒是可以开启自动驾驶了。
“真是帮大忙了,木手把我的车开走了,我正头痛要怎么回去呢。”我系上安全带,皮质座椅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车灯亮了之后,车缓缓行驶起来。
“你身上没有酒味呀。”我凑到凤的身边嗅了嗅,只有那熟悉的柑橘调香水的味道。
“我……”凤的耳尖一下子就泛起了红晕,绷直的脊背往驾驶座边缘缩了缩。
我盯着凤局促的脸,忍不住笑出声,他说谎的水平还是一如既往地差。
“木手前辈,为了公司真是拼尽全力呢。”凤转过脸来,说道。
“仿生人项目对于飞鸟来说是在仿生领域一举成名的好机会,我和木手都很重视,所以……”
然而就在刚刚我拒绝掉了一笔巨大的的研发资金。
凤歪着头看向我,我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苦笑一声。
得赶紧想办法拉到投资才行……
“经营公司,很辛苦吧?”
“看情况。顺利的时候就算忙得连轴转也不会觉得辛苦,但如果遇到了棘手一时又解决不了的问题,这时就会觉得辛苦吧!”
“白鸟学姐,我真的很佩服你。”
隧道的灯光此时像潮水般涌进车窗,映射在他的瞳孔里像是金色的花火。
“不要突然夸我啦!我或许只是运气好,找到了像木手这样靠谱的合伙人……吧?总之大体上是这样吧!”
排除拿婚姻当买卖这件事的话。
夸赞出口的话因为脑海里闪过的几个片段戛然而止。
“不说我了吧。凤,你为什么不回乐团了?”
“不习惯国外的生活,总觉得离家近一些更有安全感。”他只是淡淡地答道。
“莫非你到现在还认床呀?你可真是个大宝宝。”
“才不是啦!”凤的脸涨的通红。
“开玩笑开玩笑。”
深夜的新宿带着热闹散去的冷清,穿过新都心步道桥时,最后一趟电车在我们的头顶上飞驰而过。
“我接下来会到父亲的律所去实习。”
“诶!?那钢琴呢?”
“哈哈,有点腻了。”
车载AI突然提示变道,他借机偏头看向后视镜,明明开启了自动驾驶。
那样轻浮的话竟是从凤的口中说出,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再然后就是难过。
我为了追求世俗价值,亲手埋葬了自己的舞台梦,我将我的理想寄托于他,因为他坚定。每当看见他站在聚光灯下,就像看见了自己理想中的模样。
凤是我的愿望。
“别任性了,那可是英国的皇家乐团,你现在立马就给我飞回英国去!”我说罢就掏出手机,“我给榊教练发个邮件,让他想想办法……”
“学姐,请尊重我的决定!”凤伸手笼住我的手机屏幕,我只看到他去意已决的目光。
“抱歉,我的语气太重了。”凤很快又软了下来。
“没有没有,是我多管闲事了。”
“对不起……请不要担心。”
窗外恰好掠过巨型的音乐会广告牌。变幻的霓虹将他侧脸染成蓝紫色,那个曾被誉为“绝对音感”的天才钢琴少年,竟会变得如此黯然失色。
眨眼间,已经到了我的住所楼下。
“那个……白鸟学姐。”
我下了车,凤打开车窗,叫住了我。
“有时候也可以多依赖我一点,虽然我只是个后辈。”
“你说什么呢,我依赖你已经够多了。”
“那,再多一点也没关系。”
他的声音很轻,我听不太清,所以凑到了车窗前。柑橘调的香气,与我身上的香槟酒气交融在一起。
他的手肘支在窗框边,琥珀色的眼睛倒映着我有些微红的脸庞。
他的眼睑微微垂下,羞涩的鼻尖快要蹭到我的鼻尖时,安全带将他禁锢在了座位上。
夏夜的风穿过我们仅剩一指距离的侧脸,我往后退了半步,撩开吹乱的发丝。
“谢谢你,晚安。”
“嗯,早点休息,晚安。”
我趴在阳台栏杆上时,他的车还停在楼下,直到我向他挥了挥手,才离去。
抽屉里码着几十张海报,从他十年前在三得利音乐厅的首演到上个月在英国皇家乐团的最后一场演出,每一张右下角都有他金色钢笔写的TO签。
我们收藏对方每一场演出的海报。如果遇到不能到场的情况,就把那场演出的海报寄给对方,还得在自家客厅重演整场剧目。
这个听起来有些幼稚的行为其实是我从中等部毕业时随口一说的,没想到他真当成了约定在履行。
他就是这样一个较真的人。
向日葵的爪子勾着我的袖口晃动,在我耳边发出“汪汪”的叫声。
“几点了?”
向日葵用狗狗的声音报出「7:45分」。
我眯着眼睛摸起手机,马上就收到了木手的第63通未接来电提示。
“为什么要拒绝迹部的投资?你疯了吗?!”
按下接听键的瞬间,木手的咆哮震得我把手机脱手掉在地上。
对啊,为什么拒绝呢?明明刚听到的时候还很兴奋来着。
我盯着杯沿残留的口红印,昨晚的事情像走马灯一样在我脑海里回放。
我竟然对迹部做了那样的事!
一喝酒就误事,再也不喝酒了!
“我们不可以无缘无故接受迹部财团的投资!”
我匆忙起床梳洗,手里还接着木手的电话。
“……电话里说不清楚,你立马来公司一趟。”
我回到了公司,直奔木手的办公室,我敲开门,只见办公桌和茶几上都堆满了密密麻麻的文件。
他在茶几旁拿着一份合约来回踱步,他正在和某位社长通电话。
“实在是非常抱歉,关于投资的事情能否再考虑一下呢?是的,我随时恭候您的答复。”木手对着电话那头点头哈腰。
直到对面挂掉了电话,他才瘫倒在椅子上,他揉了揉太阳穴,镜片上浮着两份报表的反光。
“对不起啊,木手君,辛苦了。”
“白鸟社长,我是您的部下,没有上司对下属道歉的道理。”木手的声音很平静,他站起身来,阳光把他精心打理的紫黑色羊角面包头照得发亮。
“木手君,您可是二把手,我们不是上下级的关系。”
我撑在办公桌盯着他,他也盯着我,他的表情却意外地温和,甚至有些谄媚。
为什么这种火烧眉毛的情况还能这么淡定呢?
这让我更加不自在了。
堆积如山的文件挡住了空调出风口,一丝不苟的深灰色西装,让他的脖颈透出一层薄薄的汗雾。
“我个人是很欣赏社长您直率的个性的……”片刻,木手总算是开了口。
“又来!?”
“又?”
“没什么你继续。”
“但是有时候也会显得过于固执了。商场如战场,非黑即白的情况并不多见。”木手扶了扶眼镜,继续说道。
“你说的对。我会深刻反省,我正打算逐个拜访先前与我们有过合作的企业,投资这件事,就交给我去……”
“据我观察,迹部似乎很在意你。白鸟小姐,我们是商人,希望你能有商人的觉悟。”木手突然靠近,檀木香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绕了一大圈,你只是想说这个?你所谓的商人的觉悟,就是卖身求荣?”
“您太过言重了,我只不过是想说……”
“你的脑子里,除了利益,就没有别的了吗?”
“……算了,我亲自去见迹部。”木手收回谄媚的表情,恢复了平日里有些高冷的样子。
“不要去。”我拉住他。
“白鸟小姐,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不要意气……”木手慢条斯理地掰开我的手。
“少给我在这里说教!”
“那你倒是想想办法,白鸟社长!”
我被他揪住衬衫上的丝绸领结扔到一边,踉跄着栽进沙发时弄翻了茶几,文件像雪片似的散落一地。
我望着他,目瞪口呆。
“……抱歉。我去和富永芯片争取一下赊销采购。”木手开口道。
他俯下身,将我脖子上散落的领结重新系好,我屏住呼吸,不敢动弹。
“领结要这样子打才完美。”他的嘴角诡异地上扬,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木手不紧不慢地走到门前,拉开一条窄窄的门缝。
“木手副社长,这些是往期合作过的企业资料。”经理恭敬地把资料递给木手。
“有劳了。”
木手伸手接过资料,经理八卦地想往门内探,对上木手眼镜后射来的冰冷凶光,她立马脚底抹油,灰溜溜地跑了。
“我亲自去拜访吧。”
我伸手拿过资料,准备离开,木手叫住我,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瓶威士忌递了过来。
“松田电机的社长喜欢威士忌。”
我前往松田电机拜访,松田社长虽对仿生人项目表现出浓厚兴趣,可提出的合作条件却比藤堂集团更为苛刻。
“贵司提出的的条件实在......”
当对方突然提出“希望收购飞鸟公司”时,我攥紧文件的手指有些发僵。
“白鸟社长应该明白,仿生行业需要的是持续的资金投入。”对方将咖啡杯搁在实木桌面发出轻响,“与其守着空有热情的小作坊,不如让更有实力的企业接手研发部门。”
我灰头土脸地回到公司,正好碰上同样灰头土脸的木手,他正靠在前台拍打西装上的灰尘。
无需询问,他乱掉的发型已经说明了拜访富永芯片的结果。
富永的财务经理告知社长拒绝赊销,木手亲自登门时甚至没能迈进社长的办公室。
“我订了凌晨两点的航班去新加坡。”木手回到他的办公室,扯松领带,镜片后的眼睛泛着血丝,“裕鑫机械的晨会在八点开始。”
“太赶了吧?”
“白鸟社长,在这期间,请您联络香港客户,争取缓冲期。”
“到底谁才是社长……”我默默吐槽。
“拜托您了。”木手拍了拍我的肩,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我们去吃饭吧?”
“嗯。吃完饭我要去医院探望一下媛子。”我点了点头。
“我送你过去吧。”
“不用了,你不是赶飞机吗?”
“顺路。”
木手把我送到医院楼下,因为资金的事情我显得愁眉苦脸。
“不用担心,我会带回来好消息。”
我望着木手,他调整领带的动作,让我想起当年大学毕业典礼上,他教我手打领带的样子。
那时的他还带着些少年意气,对我说“商业是另一种形态的艺术”。
而如今的他已经完全沉淀成一名西装革履的商人了。
“你不陪我上去看看媛子吗?”
“飞机,要赶不上了。”
“好吧,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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