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疼痛在一瞬间席卷了全身。
绞痛的内脏,无法控制的左腕,伤口撕扯开裂的腰腹。离开小说世界之时没能准确地回到病床上,半边身子都落了出去,险些要摔在地上,威尔斯眼疾手快地托住了我,身上的好几处伤口却还是无法避免地被拉扯到了,绷带间隐隐又渗出血来。
连呼吸带起的胸腔起伏都带着阵痛,仿佛有薄薄的刀片在割开气管和肺叶,从口腔深处涌上灼人的血腥味。
就算已经有所准备,可即便我死死地咬住了牙关,也只不过是勉强能让自己不惨叫出声而已。喉咙间无法抑制地发出了野兽般的呜咽,浑身颤抖着直冒冷汗,四肢几乎要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露西在尖叫着对我大喊“别动!”,但我根本控制不住身体的抽搐。剧痛让我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一切都是黑白交杂的重影,最终不知道是谁终于把我按在了病床上,往我的手臂里注射了半管药剂,才终于让我的身体逐渐平静了下来。
视网膜里终于渐渐地呈现出了清晰的景象,右手的手背上传来了冰凉的触感,威尔斯将一枚针管插入了我的血管里,高高吊起的一袋药液上用英文写着我看不懂的专业名词,露西正在匆忙地重新包扎我的另一边手腕。
将一支注射器丢进垃圾桶里,西格玛的脸上露出明显松了口气的神情。
疼痛消减了很多,但却并没有完全消失,我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转动视线,看见了趴在床边的斑,它没有再沉睡,只是静静地趴在枕头边上,一双绿幽幽的竖瞳悄无声息地盯着我,对上我的视线,才从口中发出了一句像是嘲笑的平静唏嘘:
“真是狼狈啊。”
“……闭嘴。”
我有气无力地骂了一句,没力气也没心思和它吵架,用还能动的右手在床上摸索了半天,最后还是威尔斯从被子底下将那本薄薄的小册子找了出来,放进了我的手里。
我谁也没理,只紧紧地盯着这本简陋的小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小小的册子终于有了动静,洁白的纸页哗啦啦无风自翻,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快速翻阅书页。
我已经失去了感知能量流动的能力,但也明白这一幕意味着什么。
——有人要从小说的世界里出来了。
白金色的光芒从书页中绽放,像是一瞬喷涌而出的花火,刺目的光亮中,一道扭曲模糊的人影逐渐聚拢清晰起来,背对着病床轻巧地落在了地上,鞋底触及地板,发出了细微的啪嗒声。
落入我眼帘的不是见惯了的白衬衣和棕色小披风,而是一件没见过的浅色外套,但即使如此,这背影也依旧熟悉得让我根本无需怀疑。
“转过身来,乱步。”
我对着眼前的背影命令道。
正对着来人的露西在看见对方面容的瞬间,脸上难以掩饰地露出了诧异的神情,仿佛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她几乎是瞠目结舌,张了几次嘴,也没能吐出一个音节来。
即使心底已经有了答案,我还是忍不住闭了闭眼,控制着自己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对着那道一动不动的背影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转过来、乱步!”
我加重了几分语气,几乎是是在呵斥。
眼前的背影显而易见地缩了缩肩膀,像是有些被我吓到了,又磨磨蹭蹭了几秒,才犹犹豫豫地垂着脑袋,转过了身来。
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虽然是一身我以前没见过的新衣服,但眼前的人还是以前的那副样子。垂头丧气地耷拉着的脑袋,黑色的短发看起来不太服帖地翘起,大概是因为一个月没有理发了,连长度也和以往没有什么区别,一张仍像是少年一样的娃娃脸因为心虚于是憋着口气,不大明显地鼓起了一点腮帮子。
只有眼睛。
谁都能看见一眼就注意到的眼睛。
左眼还是那样寻常,因为不敢对上我的视线于是半掩下了眼帘,浓密纤长的眼睫下只露出一点翠色的眼眸。
但他的右眼,那半边的眼睛——却什么也没有。
不是失去了视物能力后变得涣散的瞳孔,也不是被整个摘除了眼球后剩下的肌肉组织。
他的右眼眶像是一个被人挖出的窟窿,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黑漆漆的空洞,没有血肉,没有白骨,没有一个正常的人类身体里应该有的一切东西。
不论是出现在谁的身上,这显而易见都是不正常的。
“……这是……怎么回事?”西格玛忍不住地低声喃喃,明显也是被这一幕吓到了。
我却只盯着那什么都没有的右眼,忽然抬起了手。
唯一能动的右手上插着输液针,抬手的动作带着输液管和悬挂的药液都晃动了起来,我没去管这些细节,一把抓住了乱步的外套下摆,扯着他俯下了身,然后直接将手伸向了他空无一物的右眼。
在眼睑下那片漆黑的空洞里,我的指尖碰到了什么东西。
坚硬、冰冷,指尖触及到的物质有着某种像是玻璃一样的质感,又带着一点平滑的弧度。
乱步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皱蹙起眉头不适地眨了眨眼,柔软的睫毛抚过了我的指尖。
“看见了吗?”我问到,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指尖所触碰的那个位置。
斑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有些看不太清楚,但是模模糊糊的,那里的确有着什么东西存在——气息也能感觉得到。”
“……看不太清楚吗。”
我收回了手,却并没有将手放回床上,而是直接将手送到了自己的嘴边,低头一口咬掉了手背上插着的输液针,将手递到了斑的面前。
不用我多说,斑就已经自觉地把脑袋凑了过来,伸出小小的舌头,几口舔干净了我手背上的血。
“现在呢?”
我又问它。
它抬起脑袋,重新看向乱步,一双妖异的幽绿兽瞳此刻已经比先前要更亮了好几分。
不言不语地与乱步“对视”了良久,它才终于缓缓开口道:“……这只眼睛,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对啊。”
“什么意思?”我没有力气继续维持动作,垂下了手,索性往后一倒,又靠在了枕头上。
斑似乎也不太确定,罕见地琢磨起了形容:“总觉得好像有点眼熟,在哪里见过……”
“这样黑色的一点竖瞳,还有这种令人不快的血红色——”它突然打了个寒噤,浑身的毛似乎都要炸起来,“这感觉怎么回事,真让人不爽。”
细微的竖瞳。
血一样的赤红眼眸。
还有,
这种让妖怪看着就讨厌的感觉。
这些要素结合在一起,让我实在是忍无可忍地扭开了脸,简直都不想再看乱步一眼,只能心累地低头扶住额头,闭上眼睛疲惫地沉沉叹了口气。
“行了、别再说了。”我开口止住了斑,真怕它再多说两句我就要吐出来。
“少卖关子,知道这是什么就快点说!”斑抬起爪子,啪的一下拍在了我的腿上,痛得我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控制不住脸上表情,但它还在那喋喋不休,“既然人类看不见,那就是妖怪或者灵的眼睛了吧!”
“不是那个、”我烦躁地打断了它的话,不耐烦地往床上砸了一拳,“要是那样的话事情倒还简单了,问题就在于根本不是!”
“冷静点。”威尔斯按住了我的手,不带情绪的嗓音没有波澜地响起,压下了几分我心头的火气,“先告诉我们,那到底是什么?”
“那是什么?”我冷笑了一声,“你应该知道那是什么才对,斑。”
“你说什么?”斑依然没有反应过来我的话。
“那就是人类的眼睛。”我看向了乱步的脸,明明是我看着就能安心下来的面孔,但那突兀缺失了的右眼,却又散发着某种令我从心底里本能抗拒的气息,“——某个,本该会被妖怪夺去右眼的人类。”
“——?!!”终于反应过来了我的话,震惊的神色出现在了斑的那张大猫脸上,它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语无伦次,“不、等等……你在说什么,那个家伙怎么会——”
“为什么不会?”我冷冷地说道,反问斑,“他不就是那样的人吗?”
“……”斑被我的话噎住了,它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没能说出来,只能趴在那里一脸怀疑地思考猫生。
我从威尔斯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手背上是干涸的血迹,但我没心思去擦,伸手径直抚上了乱步的脸。
冰冷的掌心贴上温热的脸颊,乱步被凉得缩了缩脖子,但还是没有躲开我的手,仍俯身靠在床边,让我能够仔细地看清他的脸。
但我真是越看越火大。
好不容易回来了……他好不容易回来了,结果却变成了这副样子。
他只是想要来见我而已,为什么就弄成了这样。明明做错的不是他,他却像是犯了什么大错一样,此时连看都不敢看我。
可没有人会比我更明白他的眼睛是怎么消失的。
在一无所知的时候就被骤然降临的妖怪挖下了右眼,他甚至看不见妖怪,于是只能清晰地感觉到眼球一点点撕裂、剥离的痛苦,却根本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等到清醒过来的时候,眼眶中就只剩下了一片空洞的黑暗。
这一切本该是冲着我来的。
我可以确信这一点。
祸水东引,李代桃僵,让他人替自己承担被诅咒后所要付出的代价——这本就是我用过的术式。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混蛋还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卑劣无耻。亏我还以为他和以前有所不同了,所以才会将提醒藏在了泉的治愈符中,让我快逃。可实际上呢?
他还是那个该早点去死的混蛋。
二十二年过去了,在我「死」后回到了他身上的诅咒,如今竟然又被他再一次送到了我的面前。
诅咒没能找到失去了真名的我,
却发现了带着我的气息的乱步。
在我认识的乱步回来的那一刻,诅咒就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上,让他的右眼成为了「的场」的右眼。
曾与的场一族定下契约的妖怪寻着诅咒而来,契约赋予了它足以跨越世界的力量,让它能够出现在毫无所觉的乱步面前,然后轻而易举地吞噬了乱步的眼睛。
这就是“祸水东引”。
这就是“李代桃僵”。
与妖怪的交易让的场一族获得了本不属于他们的强大力量,但那一代的家主却违背了自己的承诺,宁可让后辈被妖怪诅咒,也不愿按照约定付出自己的右眼。
的场一族,本就是言而无信、背信弃义的的存在,作为这一代家主的那个混蛋更是其中翘楚,为了追寻力量根本不择手段,会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我只是没有想到,我和他都已经到了几乎是阴阳两隔的地步了,他竟然还能做出这种事,甚至是伤害到了乱步。
“……会拿回来的。”我隐去了那些不必说的仇怨,用潦草的几句话带过了其中的因由,看着乱步,轻声说道,“眼睛而已,只要再拿回来就好了。”
只要这一次毫不留情地将诅咒全部返回到那个混蛋身上,那么和夜里难以视物的我不一样,乱步的眼睛就能被完完整整地拿回来。
我的指尖抚摸过他的眉眼。
——的场静司那个混蛋,果然早就该死了。
靠着极限一换一成功让01忘记自闭的乱步:计划通√(太好了甚至没有挨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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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01的视角来看,的场静司确实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背信弃义,将01丢在了几乎是必死的险境,后来甚至还害死了01的某个式神(式神最后被01救了回来)。
但是很多事情并不能只从01的视角来看。
譬如当初01被的场“害死”的式神其实就是泉,但是的场传给01的那句“快逃”的提醒,却又是藏在了泉的治愈符咒里被带到这个世界来的。反倒是风生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很诡异的并没有带上泉这个对01绝对忠心的式神,只为了以防万一带上了些泉的治疗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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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风生的心声所说过的那样,几乎所有人/妖怪都陷入了某种有口难言的“为她好”的境地,站在不同的立场上,遵循自己的判断做出不同的行动。
最早陷入这种“有口难言”境地的人是的场,但最早意识到这是错误的人也是的场,然而安倍凛一已经死了,他无法将话语传达给月见山凛一,所以他只能继续并且永远地这样“有口难言”下去。
只有乱步不在这些人和妖怪之列,因为他根本受不了看着01一直这么难受,而且他知道一件事:人有长嘴——起码他自己有,而嘴巴除了可以用来吃东西,还可以用来说话,以及亲亲他喜欢的那个女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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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章 Chapter.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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