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外延的部分是早已干涸的褐色，正中央的绝大部分肉块被精准地分好，余下较有韧性的部分则是半撕扯半切割的，还有地方保留了不规则的锯齿状纹理，和原本的纹路走势交错，些许略微发黏的组织星星点点溅于四周。
“——怎么会是这样的？！不可能、不可能！！！”
在丈夫的搀扶下，葵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可见到女儿变成这副模样，她崩溃了，声嘶力竭地大声叫喊着，眼泪与胸中难抑的愤怒一并喷涌而出。一旁，紧紧抓着妻子不让她冲上前去的直树，心中也同样翻滚着怒火。
一定要杀了那个人，无论对方是谁。直树下定了决心。
江户川乱步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从刚才的震惊中抽出，他把学生帽摘下来盖在胸前，简单地合眼默哀后，陷入了思考。
「就好像是睡着了一样」
这是婆婆曾经和自己说过的。虽然他并没有亲眼见过远在小樽的藤井多惠的尸身，可藤井夫妇二人没有必要对他撒这种毫无意义的谎，同时，没有伤痕这一点也和目睹的现状有着重大冲突。
哪边是假的？两边都是假的？还是说，两边都......不是假的......
这么想着，乱步把目光转向从刚才起，就彷佛陷入恐惧状态的，持有真相钥匙的人——
“不...要...”
伴随急促呼吸，几乎是从气管中挤出的一样，‘雪’蜷着身子，呢喃着。
她面色铁青地看着眼前那堆肉块，不知是不是被腥气感染，她猛地捂住嘴撑着边上的墙壁，可那对眼睛始终不敢完全背离尸身，彷佛移开视线的下一秒，那团东西就会动起来。
人不是她杀的，为什么会害怕成这样？乱步感到一丝古怪。
他对少女了解不深，但是从和她的对话中，他偶有感受到少女对他人死亡的讽刺和淡漠，更别提对方还拥有这样的力量，面对残忍非道的行为或许会被冲击，会感到恶心想要逃避，但不应该如此恐惧才对。
而一个陌生的，充满歉意的女音打断了乱步的猜疑，也给他带来了拼图最重要的碎片。
“......果然还是吓到了吗。”
江户川乱步瞪大了眼睛，他突然发现，自己正在见证这世上，最不可能发生的，最奇妙的事情。
*
幽灵、鬼怪、亡魂。
若是见到了，一定会这么形容对方吧。
飘渺虚幻的纤长身影正站在那片红色之中，像是给亡者的残骸蒙上了透明的纱一般——死者藤井多惠，就在此处。
直树的手彻底失去了力气，再没制着葵，他本人只是呆呆地望着那道身影，而葵，则如同被再次点燃的残烛，跌跌撞撞却喜出望外地向前奔去：
“......真的...是你吗多惠？所以那个时候真的、真的是你来找我们了吗——？！”
可在将要拥抱的那一刹，葵整个人径直穿了过去，连地上的血肉都没能沾染她的身体分毫。
“婆婆？！”乱步被葵有些疯癫的话语吓了一跳。虽然他知道事态已经超出他的预计，可葵的话听上去，就好像见过多惠的幽灵似的。
“是托梦，多惠她...竟然说的全部都是真的......”
直树痛苦地扶额，喃喃自语道。
......托、托梦？！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本不该相信，可证据几乎就在眼前，乱步感觉头都快大了一圈。
但还没等他去思考这其间的关联，几人就被玄妙的物质包裹其间，他们完全不能干涉这个空间了，连移动都难以做到，只能用旁观者的视角观察事件的发展。
*
“......别......别过来！！”
没能忍住，那个‘雪’喊直接喊了出来。半晌，她意识到，自己对幽灵，说了最不应该说的话，脸色愈发深沉。
“——你、你能看见我吗？！！！”
果不其然，本只是随口念叨的抱歉取得了未曾设想的结果，这下可把多惠激动坏了，她高兴地跑了过来，得到的却是少女更露骨的害怕和抗拒。少女摇着脑袋惊恐地向后一步步退去，任人都能从那脸上看穿她的想法。
而异变也在此时出现。
彷佛印证着少女所想，那幽灵的身姿也快速肥大化起来，像是浸水后胀大的干货，嘴唇也肿成香肠模样，脸上不断有气泡涌现、爆炸、消失。它/她自己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一边扭动着烂面条般的长手，一边用从裂开的喉腔中爬出的声带发出疑问：
“我...我的身体...感、觉h#1k...？”
‘雪’看到这一幕，脸上的表情更为惊恐了，但要她背对一个鬼逃跑似乎更加为难她。
情急之下，她突然发疯了似的，使劲用脑门砸墙。就这样，反反复复十多次后，她喘着气停下了动作，眼神归于寂静和虚无，而多惠的身形也跟着恢复了之前正常的大小，面孔不再狰狞。
多惠完全不知道刚才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可能是自己的死状吓到对方了。
“你......没事吧？”
她只能这么问道，也不敢再向前或者伸手什么的。
“......和你没关系。”
这次少女选择了避开视线。
“对、对不起。”习惯于退让的多惠能听出对方的不愉快，她下意识道歉，突然，像是想到什么，她叫住准备离开的少女：“你要走了吗，那个——”
“......我可不想和你这种东西沾上。”
......果然。少女无情的声音让多惠在心里默默叹气。
毕竟，就算是灵异爱好者，也不会希望真的有灵异事件发生在自己头上的。可对自己来说，「有人能够看见自己」这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竟然发生了，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
“那个，对不起。”多惠再次道歉，试着露出微笑让对方放松，“我只是太寂寞了，你是第一个能看见我的......”
“......”
少女没说话，那双黑曜石般的双眸无言地打量了会多惠，后者咽了咽早就不复存在的口水，本还想在说些什么，却见少女像变了个人，尖酸，刻薄，恶毒，向外溢出污泥一样的恶意。
‘雪’咧嘴一笑，眼睛微眯却锁定着那个刚刚还让她害怕不已的透明人：
“寂寞......？自作自受才对吧？像你这种什么都抓不住的废物，死了也是活该。”
“——你？！”
多惠完全没想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这样辱骂自己，明明她们第一次见面，还无冤无仇，就因为自己吓到她了所以就该被这样骂吗？
她气极了，想要至少要上前给‘雪’两巴掌，可手却径直穿了过去，没能造成一点伤害，骂完人的‘雪’反而挑起眉毛鄙夷地看了自己一眼，随后快步离开了小巷。
“......呜、”
承受不住种种压力的多惠蜷起身子，环抱双臂缩成一团。
为什么会这样......爸爸......妈妈......好想见你们......这么想着，她开始小声地啜泣。
又是一阵脚步声。
横竖不过是被人发现遗体，然后被火化装进盒子，运气好的话或许能被查清户籍送回老家。
可又有什么用呢？多惠绝望地想。她为了梦想离开家，结果除了遗体，什么也没能给父母带去，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咕......！”黑色长发的少女再次闯入这片死地，这次，她的脸上充满怒意，言语也丝毫不近人情：“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你能不能别再哭了！！！”
“——我有什么办法啊？！！”近乎崩溃的多惠也不再示弱，破罐子破摔冲对方吼道。
努力得不到回报。
被奇怪的人杀了。
再也见不到父母。
还莫名其妙要被人辱骂......万般委屈尽数涌上心头，多惠都想干脆变成厉鬼再带走几个算了。
“唔唔唔唔唔呃啊啊啊啊啊啊啊——————”
‘雪’突然神经错乱一样，用尽全部的呼吸发出了一长串像要把人鼓膜刺穿的嚎叫，如同正在发泄的野兽。然后，她跑到那堆肉块跟前，像是下定了决心。
这举动把多惠吓坏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该阻止，还是该逃跑好了，声音都底气不足起来：“你、你要做什么 ？！”
“垃圾就该好好被放进垃圾桶，废物就该和废物待在一起。”
说完，‘雪’也不看听到这话的多惠该是个怎样难看的表情。她闭上了双眼，对着肉块展开双手，似乎一心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
多惠本想斥责对方，却发现，伴随着少女的动作，自己的分散的每一部分身体散发出不可思议的盈盈白光，它们飞散着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逐渐拼合成为一个整体——那个原本的，完整的她。
“我，我的身体......复原了.....？”
要在平时，多惠肯定要大呼‘这不可能！’了。但连自己也身死变成幽灵的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是她的大脑不能接受的了。
看着地上躺着的那具正飞速聚拢的形体，多惠嘴唇颤动着，一种强烈而又复杂的情感席卷了她，她抬头望向依旧紧闭着双眼的少女，后者看起来还是一副很抗拒的表情。自己也深知对方是多么恶心，多么讨厌自己。
可是，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而另一边的‘雪’在感觉到手下物件复原完的下一秒，就强忍着那要吐的神情，快速偏移视线不让自己看到那具躯体。
黑发少女恶狠狠地放话，咬牙切齿说起刚才的未尽之言的样子，深深印刻进幽灵的记忆里：
“像你这种废物，看了就惹人厌！绝对要把你这家伙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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