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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粗犷与细腻的姻缘

“迷龙像个刚出炉的包子一样冒着热气,但除了热气之外没有任何别的能让人联想到包子。我看见野猪的凶猛,豹子的敏捷,熊罴的豪雄和灵长目的智慧……我多想这样使用我的生命。”

迷龙像是个砍树的熟练工,不辣评价他大概从娘胎时就是个砍树的,别人开两个罐头的时间,他砍了四棵树。在康丫爬树折筷子时,又一声巨响,第五棵高高的树消失在大家的视野里。树倒下震撼土地的声音,混杂着迷龙回肠荡气的叫喊声,不见其人却闻其声,温筱郁透过茂密的树林,看不到迷龙的踪迹,雷宝儿是个分外有活力的小家伙,他想寻着迷龙的声音走过去,被母亲一手又拎回去。上官戒慈把雷宝儿锁在自己与温筱郁中间,然后握住温筱郁的双腕,仔细端详着她掌心的伤口。血液早已凝固成暗红色的血痂,上官戒慈从随身带着的行李中取出一卷纱布,想要帮温筱郁包扎好伤口,却被她制止:“姐,我这就是点小擦伤,还是留着以后在更有用的地方用吧。”

温筱郁的随身行李只有一个医务包,里面不仅有纱布,还有碘酒、止血止疼药这些在黑市都称得上紧俏的物资,这些是她从军医院带出来还没来得及在战场用上的。上官戒慈没再勉强,从行李箱中换出一条淡黄底大红花的丝巾来,只用肉眼看都能看出那是上好的材质。温筱郁又想阻止,上官戒慈却先一步开口:“我本想带着雷宝儿投入怒江死了算了。”伴随着这句话传来的是丝巾被撕开成两半的声音,温筱郁被上官戒慈的话钉在原地,只呆呆的看着上官戒慈低着头帮她巴扎伤口,“可看着你比树枝粗不了多少的手臂挥舞着斧头,手都磨破了皮,我莫名觉得,这日子还有些活头。”

不管出于何种目的,迷龙到底也是今天第二个提出要帮她葬公公的人,第一个则是温筱郁。

上官戒慈的手很巧,丝巾的末尾打成了结实的蝴蝶结,手中丝滑的触感证实了其价值不菲。“上官姐。”温筱郁的喉咙干涩,因为上官戒慈的坦诚红了眼圈,“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我们都好好活。”眼泪又一次滴落在上官戒慈的衣领,如同她们的初见一般,她将温筱郁搂进怀中。

第一次见面时,她将温筱郁飘出的魂魄唤了回来,救了温筱郁一命,而今天,她又在温筱郁身上看到了活下去的依靠,从此,她们就是过命的交情。雷宝儿抬头左看看右看看,孩童不懂大人之间为何会有如此激烈的情绪变化,也意识不到眼前与他相识不过短短几日的小姨,改写了他和妈妈人生既定的走向。

在被三人遗忘的角落,迷龙风风火火的安排别人帮他处理树枝子,又跑到他的推车旁,货物散了一地,好几个人上前捡起散落的物资,迷龙都没理会,一心一意的从车上拔钉子。拔到最大的箱子时,他惊喜的发现里面有一大把糖果,把工具撇到一边,钉子好好的收进裤子口袋,把糖果捧在双手里,走去温筱郁身边。“他过来了。”上官戒慈先一步注意到迷龙,轻轻在温筱郁耳边提醒,然后拉着雷宝儿向旁边走了走。温筱郁用手背上的丝巾擦了擦眼角的泪渍,她转过身,迷龙的脸上笑容正灿烂,迈着大步子朝她飞奔而来。说是飞奔,迷龙差一点没停住脚步,险些撞在温筱郁身上。

他憨憨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大白牙:“媳妇儿,你看这是啥。”迷龙献宝似的把糖捧在温筱郁面前,表情谄媚,他想要从她口中听到些表扬鼓励的话。迷龙未能得偿所愿,只收获了美人怒目而视:“你别瞎叫。”温筱郁又向不远处的雷宝儿招招手,雷宝儿从小也是在宠爱下长大的,可通行的这几日,雷宝儿没喊过累,没要求过什么东西,就一直紧跟着大人们的步伐,懂事的让温筱郁这个不太擅长同小孩子相处的人也不由得生出几分爱怜。

“那咋能是瞎叫呢,准媳妇儿不也是媳妇儿嘛。”迷龙蹲下身和雷宝儿平视,“是不是啊雷宝儿,快叫声姨夫来听听,姨夫给你糖吃。”说着还诱惑似的把糖举到雷宝儿眼前晃了晃。人的品性如何,从小就可见一斑,雷宝儿没屈服于诱惑,对着迷龙大声喊:“肥猪!”这一声给对面正砍着树枝的郝兽医等人都逗笑了,被骂的迷龙反而笑得更不值钱了,一边笑一边把大半的糖果都揣进雷宝儿随身的小挎包里,留了几颗在掌心。

大地主迷龙又一次破产,倒是培养出了个小地主。

唇边突然贴上带有香气的物体,温筱郁下意识张了嘴,甜甜的奶香在口腔中蔓延,迷龙捏着包装纸把糖喂给了她,又把手心里留着的那几颗糖放进她手里。他像个没事儿人一样,把糖纸随手塞在口袋里,:“那那那什么,老子要过去干活去了,你想不想瞅瞅去?”

迷龙表情看着不在意,也确实如此,他这人就好过个嘴瘾,刚想捞起脚边的铲子抓紧时间去干活,下巴就被温筱郁掐住,他也下意识张了嘴,一块甜不拉几的方块物体,被温筱郁塞进他嘴里。什么奶糖香,迷龙一点没尝出来,他就记得温筱郁手指从他下唇擦过的触感,真嫩;还有轻轻掐在他下巴上的手指,真软。

温筱郁在呆愣的迷龙肩上推了一把,这才回过神来,嘴里嘻嘻哈哈的笑个不停,捡起铲子一步三回头的接着去干活了。有情饮水饱,按北方人老话来说,迷龙这哪是吃了糖豆子,这是吃了喜鹊粑粑了。

“我过去看看。”一脸戾气的小霸王雷宝儿拉着温筱郁的手跟上迷龙的步伐。

“停,别往前走了。”迷龙停在一片空地上,“这儿头枕大山,脚踩大川的。”他又在空地上走了几步,“这儿风水可以啊这儿。”

迷龙选中的“风水宝地”正是刚才温筱郁看上的那块地。

迷龙的几个小跟班把坑挖好了,迷龙就在旁边接着搭那三寸厚的棺材板。树上被他刻意留下的尖锐突起是他的楔钉,锤起刀落之间一个棺材的雏形就出来了,他还特别在乎美感,棺椁上用的木头几乎是一样粗细的,有砍的不均匀的木头,他还得骂骂咧咧的数落一通他的苦力们,说是说,骂是骂,他手里的活儿可是一点没停。

还是那句话,迷龙这人就好个逞口舌之快。

团里这么多号人都没给他能凑出个刨子,他就用斧子一点点的刻磨不满意的地方,耐心极了。这耐心让一旁的豆饼感觉嘴里犯了醋酸味,他大爷要是对自己也有这么十分之一的耐心就好了。雷宝儿转身想把上官戒慈带过来,着急的直接用手推了孟烦了屁股一把,等到他急忙慌的把上官戒慈拉过来,就差封棺这一步了,迷龙已经把她的公公放了进去,他甚至给那句尸骸整理干净,还在头颅下垫上了毯子卷。

上官戒慈又抱着雷宝儿最后看了可以入土为安的老人一眼,没有记录的工具,不止面前的老人,还有成千上万死去的人,都终将是会被遗忘的面容,没留下姓名,也没留下在这世间存留过的痕迹。这最后一眼,真真就是最后一眼了。

上官戒慈郑重的向迷龙鞠了一躬表示感谢,迷龙继续完成自己的工作:“合上。”他拉开了嗓子,“——盖棺喽!”与此同时,上官戒慈拉着雷宝一起跪下磕头,迷龙将一直留在口袋里的长钉取出,和他的苦力一起将最后这四个长钉砸上。

这是所有人见过最美丽的棺材,它并不像是人为的产物,迷龙甚至细致的用藤蔓将棺柩包裹住,使其如同出自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般,仿佛是鲜活的,你甚至还能闻到树木的沉闷和树叶的青涩,没人会怀疑这个棺柩是有生命力的,没人会质疑它还会继续生长蔓延。若是你有幸,同时见识过这具棺柩和迷龙的文身,你会对他有不同的看法。迷龙是解牛的庖丁,他其实是个极其细腻的人,他身上的文身是花瓣和苍龙,那是粗犷与细腻的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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