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日子,每往后一天便更冷上一些。
时隔三年,艾德琳又同贺兰坐在了“情人湖”边的长凳上。
“你会觉得命运这种东西,是写好的剧本吗?”贺兰问一直坐在那里动也不动的艾德琳,他很好奇,艾德琳这样的体质,对寒冷的感觉还会和自己一样吗?
艾德琳轻声笑着,她回答,“那写我这个剧本的人也挺不容易的,如果是幸福美满的简单人生,哪能想到这样多。”
贺兰听了也是鼻子一酸,忙着换了个话题,“那为什么要一大早把我带到这里,总不能说,为了纪念三年前的同一天,我们曾经在这里聊了会儿天?”
“我上初中的时候,觉得时间太漫长了,初一以后是初二,初二以后是初三,再然后是高中三年,当时一想到这些,只觉得有数不清的早起、写不完的作业,只觉得日子为什么那样漫长。假如活上八十岁,前二十年里,不懂时间是什么的时候,我糊里糊涂地被催着往前走。然后等自己能做主了,时间一下子就停下来,站在原地,就好像现在,一下子就是三年。”
“你太悲观了,想法也太多,手上揽着一堆的事情,像个工具。要我说,你要真是个工具就算了,哪里需要你就去哪里,还好用。可再怎么样,你也是个人,你得为了你自己。”
“那走吧。”艾德琳站起身,拉起一边的贺兰,“我们去看看瑞德的新宿舍,也不知为什么他非要搬出来。”
贺兰心里嘀咕着:还不是你们一会儿近一会儿远的距离,还不是你看起来断情绝爱、他看起来顾虑重重?
帮瑞德搬家的是C大替他招聘的助理,艾德琳和贺兰站在门口的时候,那位助理正在换鱼缸里的水,他说,“北方气候太干燥了,我刚来的时候适应不了,索性买了几盆金鱼,就当增加空气湿度了。”
瑞德坐在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一黑一红的两条金鱼,“谢谢,不过我还是要把买鱼的钱给你,你不能再拒绝了。”
“收下吧,否则这鱼压力会很大的。”艾德琳敲了敲门,看向瑞德,“欢迎我们吗,博士?”
“那个——我去买点水果,那个——你——对,就是你,我们一起去吧。”贺兰指着刚刚给金鱼换完水的助理,电灯泡这样的角色还是留给那两条金鱼好了。
房门被关上后,艾德琳看着鱼缸边上的一盘橘子,她索性坐了过去,拿了一只开始剥,“这个贺兰,大把年纪了一点也不靠谱。为什么要搬出来?”艾德琳分了一半橘子递给瑞德,“和你打个赌,他们等会儿回来,肯定买的也是橘子。”
瑞德有些紧张,搬家的那天艾德琳恰好在工作,他也只是简单地发了一条信息,“我的腿已经好很多了,感冒也好了,我想,我不该再给你添麻烦了。”
“还有呢?”这可不是艾德琳想听到的答案
“你知道这里的交通情况,我在这里不能开车,我想,住在学校里总是要方便一些的。”
“还有呢?”艾德琳开始剥第二个橘子,她并不着急等瑞德的答案,她剥橘子的时候喜欢刻意的控制橘子皮的大小,一整个橘子皮被匀称地分成几个部分。
“或许,我始终在顾虑,我——”瑞德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橘子皮,一下一下地撕扯着,“我曾经说过,或者说,我一直以为我可以做到不去侧写你,但其实——我没有做到这一点。尤其是,当我们住在一起的时候。艾德琳,你对我是不同的,我不想失去你。”
就像薛定谔的猫,如果不去打开那个盒子——
艾德琳看着均匀分割开的橘子皮,她小心翼翼地把一丝橘络挑开放进鱼缸里,一黑一红的两只金鱼各扯着橘络的一头谁也不松口,“你不用感到抱歉,或者有所负担。在我试图重新调整生活的这个过程里,我已经辜负了很多人。我的生活没办法被匀称的分割,斯宾塞,有些事情是我注定没有办法做出回应的。我希望我可以,但现在我还做不到。”
忽然,那只红色的金鱼撞向黑色的那只。
“斯宾塞,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吗?我把你撞到地上,虽然那个时候,我的身体还不算很好,但是应该很疼吧?都说事在人为,我也坚信这一点,只是感情,尤其是爱情——爱情里的那种患得患失,我没有再去触碰的勇气。甚至,在其中,我只能看到我注定会带来地给别人的伤害。我不能伤害你,无论如何,我不能伤害你。”
鱼缸里,两条鱼打斗的凶猛,或者说,那条红色的金鱼正在单方面发动攻击。瑞德不得不把黑色的那只单独放在一条杯子里,他看着杯子里的鱼,看着自己投影在水杯中的那双眼睛,“艾德琳,这是我们共同做出的决定,摩根曾经和我说过,他觉得我和你之间有些太过于相似,并不是说两个人相似就不好,只是有的相似的部分会让两个人走到一起,而有的相似的部分不得不让两个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瑞德没有把摩根的话完整地说出来,在艾德琳消失的那两年里,摩根不止一次地开解过瑞德,他对瑞德说,“你们都需要对方来主动地走出关键的那一步,走出这一步的时候,你们要丢失所有的智商所有的顾虑成为你们最不可能成为的傻瓜。但你们做不到,你们会思考各种的可能性,为对方作出最优的选择。这样的感情很好,但——也许,这不一定会是爱情。”
艾德琳开始剥第三只橘子,她把一整个儿都塞给了瑞德,“看在我给你剥橘子的份上,别说了。道理我都是懂得,我只是太害怕了——把最为敏感的情绪寄托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说来也很巧,在来华国之前,瑞德并没有吃过多少次橘子,他的生活大多都围绕着工作,除了嗜好甜品他似乎没有什么口腹之欲。
但艾德琳喜欢吃橘子,他曾经见艾德琳坐在餐桌上吃了半个小时的橘子,其他什么事情也没做,只是慢条斯理地吃橘子。
所以,当助理问他需要什么水果的时候,他说,“橘子就行。”
所以,艾德琳又何尝不是一个敏锐的“侧写师”?自己这些时间的犹豫和挣扎,又何尝不被她看得明白。
该说的那些话已经说完了,气氛也不再像前段时间那样低沉,更没有那些欲言又止或者顾虑重重,瑞德同艾德琳说起了最近BAU的一些事情,又提到了自己在C大的教学计划。
果然,如艾德琳所料,贺兰和助理回来的时候,手里抱着的依旧是一袋橘子。她同瑞德相视一笑,“我还有些事情要忙,先走了,贺兰,你留下来帮忙。”
贺兰看着桌子上的一小堆橘子皮,又看着盯着鱼缸的瑞德,“博士,你觉得她脑子没出问题吗?”
艾德琳的身影消失后,瑞德的眼睛里终归还是出现了一些苦涩,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她很清醒,很理智,我们只是碰巧走在她身后的时间线。”
贺兰不再关心瑞德口里绕来绕去的哑谜,看着被分开的两条鱼,“这鱼怎么还会打架啊?我以为只有斗鱼会。”
如果仔细看,那条黑色金鱼的一只眼睛已经破了。
***
大期末的图书馆,占一个好位置十分困难,乔伊这个人看上去大大咧咧,但一个宿舍却只有他能坚持每天最早起来去图书馆。
感觉到身边的椅子被轻轻地拉动,乔伊以为是舍友,把自己的书包放在地上,依旧没有抬头。
不多时,一张纸递了过来,乔伊这才转过头来,“咦,你怎么——”
艾德琳笑着摇头,指着那张纸。
乔伊低下头,看着纸上的字,他还是第一次见艾德琳写华文。艾德琳的字迹里透着和她毫不相关的温婉秀气——“复习暂停一会儿,你帮我个忙。”
似乎看出了乔伊对复习暂停的犹豫,艾德琳抽过纸,接着写,“当时,我可是带伤参加的比赛。”
话到这里,乔伊忍痛收拾好书包,跟着艾德琳出了图书馆,他问,“有什么忙,我能帮得上?”
“带我进男生宿舍,我要找一个人。”
艾德琳穿着一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戴着一顶黑色的毛线帽,又用围巾把自己大半张脸围着,跟在人高马大的乔伊身后很顺利的进了男生宿舍。
进男生宿舍并不难,难的是艾德琳对这里的环境不了解,这件事情她不能引起任何不必要的关注。
“就这里,不过,我是不是应该自觉的什么都不问?”按照艾德琳的要求,乔伊站在楼梯口,指着正对着的那间宿舍门。
艾德琳拿出手机,打字递给乔伊,“先敲门,看看里面有几个人。”
乔伊的配合度出奇的高,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利普他们混得时间久了,做起这些事情来熟练得很。
艾德琳在得知房间里只有一个人并且是那个人后,迅速地把站在门口的人推进房间,还不忘对乔伊说,“看好门口,我最多需要半个小时。”
***
赵桐是C大的博士,他一直没有早起的习惯,但此刻他那股子没睡醒的迷糊劲散的干干净净,他看着突然出现在房间的黑色身影,看着围巾扯下后的那张脸,一下子坐在床上,“怎么会是你!”
“猜得没错,你果然认得我也忘不了我的。赵桐,我就是顾回。你看我这个名字,是不是注定了会回来看一看当年的事情?”
赵桐脸色惨白,他明明从来没有见过面前的这个人,可这张脸,他不会认错,“谢渺,谢渺那件事情,我不知道,和我没关系。”
“不打自招也好,装糊涂也好,你觉得糊弄我的可能性有多大?这个学校里读到博士,会有傻瓜?我要的东西在哪里?”
“你——”赵桐的脸色更白了,这个秘密他藏了整整三年,他谁也没有透露,从当年调查的警方,到这些年陆陆续续抱着好奇心来打探的人,他谁也没有透露过,只是这个人怎么会知道。
“我为什么会知道?赵桐,你很聪明,所以别在我面前犯傻,你留着那些东西就是揣着定时炸弹,你猜这个遥控器究竟在谁的手里。”艾德琳偏过头来,饶有兴致地打量这间不算整洁的学生宿舍。
赵桐顺着这个女人的眼神,看着垫着书桌一角的那个笔记本,他知道自己藏了三年的东西终归是——“交给你可以,但我希望,你给谢渺一个真正的公平。”
这何尝不是一种如释重负,他也顾不上桌上的水还是昨天倒的,润了喉咙就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如实告诉艾德琳,“三年前,谢渺突然出事,我是他的舍友,第一时间就被控制在宿舍,当然,不是现在这间。当时,宿舍里所有的东西都被带走检查了,但一个月后,我收到了一个邮件,打开后发现,是一个笔记本,那是谢渺的日记。这是一封挂号信,我去邮局查了信息,发现这封挂号信是用我的名字寄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因为联系不到收件人又被原路退回。寄出的时间是他出事的当天,那天我虽然一直都在宿舍里,但也没有多留意他,谁能想到那么普通的一天会发生后面的事情。只是我收到那封挂号信后,很多细节也想起来了,我记得他那天一直在写什么。”
赵桐抬着桌子,抽开了那本笔记本,他问,“你怎么发现的?还一眼就发现藏在这里,我这样是太欲盖弥彰了吗?”
艾德琳接过沾满灰尘的笔记本,她并不急着翻看,“你的网购记录,你买木工教程和工具干什么?”
赵桐有些懊恼,“该死的大数据,我也没其他办法锯桌腿啊,这不是为了安全吗,果然是越刻意越明显。”
艾德琳坐在赵桐书桌前,快速拍下笔记本里的内容,拍完照后问赵桐,“有打火机吗?烧了。”
赵桐听到这话当下要从艾德琳手里把笔记本抢过来,“不可能,烧了我也不能烧了这个。”
“那你这三年,为什么不交上去。”
“我——我害怕——”
“那这样,你换件衣服,我现在就陪你一起交给安全部门,你也放心。”
“真的还在查这件案子吗?”
“当时马力诺博士的确承认了亲手杀害谢渺,但是另一位嫌疑人因为长期处于昏迷状态,这一切都是单方陈述。从另一种角度来说,如果这件事情不涉及机密,很多证据链是不完整的。现在,这个出现了,我要给他一个答案的。”艾德琳重新围好围巾,她看向赵桐,“你也一直在找答案,你很小心,但还是留下了一些痕迹,只是后面的事情交给我来做,这是我应该为他做的。”
“为什么?”赵桐拿起一件外套就裹上,按照他的调查,眼前这位“顾回”不管是什么样的身份,终归只是一个陌生人,一个于谢渺而言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我可没有解释这些的义务,把口罩戴好。”艾德琳看着到处翻口罩的赵桐,从自己衣服兜里拿出一支新的递过去,“今天之后,过你自己的生活,不要再去调查了,我能找到你,就意味着也许其他人也可以。”
“谢谢。”赵桐戴好口罩,“道理我也懂啊,可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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