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念安的父亲,现在的这位舒老爷子,他自认不是什么传统老派的人,但也绝对谈不上在家里过洋人的节日。
但这个家里太久没有如此欢乐的氛围了,他勉强戴着条红围巾,坐在餐桌上看着满屋子的热闹。
没有人比加拉格一家更知道如何举办一场热闹的派对,哪怕此时只有几位年幼版本的加拉格们。黛比让每个人都穿上了她特意准备的红色毛衣,上面没有写着诸如‘当一个快乐的傻瓜’,只是一个笑脸。
今年,连科林也有了他的红色毛衣。他有些不知所措,但黛比拉着他一起合照,“你不是她的员工,你是我的朋友。”
彼得始终介意自己没有分到一件毛衣,于是这样温暖的屋子里,他坚持围着自己的那条灰色蜘蛛围巾,“别再闹了,大家看镜头。”
就这样,来自芝加哥南区的一家人在B市的一扇落地窗前,留下了一张特殊的合照。
镜头里,班纳博士搂着艾德琳的肩膀,艾德琳的怀里是举着那块接机牌的卡尔。被卡尔接机牌撞到腿的伊恩吃痛地往利普身边靠,利普面上全是不屑,然后对着镜头竖起了中指。如果拉着科林胳膊站在班纳博士另一侧的黛比看到了,会不会在艾德琳的小账本里再替利普补充一些内容呢?
彼得很满意自己的拍摄技术,他把相机递给托马斯,“记得手稳一些。”
玛丽安陪着墨菲坐在餐桌上,她瞥了一眼正在笑呵呵同利普开玩笑的乔伊,“怎么会有这样粗神经的人。”
这是他们兄妹俩第一次离开父母度过圣诞节,墨菲把一块草莓蛋糕放在玛丽安的盘子上,“圣诞快乐。”
“好吧,圣诞节会原谅我的饮食放纵的。”玛丽安忘记了一切的烦恼,她把对新的一年所有的期待放在这块小小的草莓蛋糕里,用一把银色小勺子,一点一点地享受着。
舒太太看着正在把围巾围在艾德琳脖子上的彼得,她问舒念安,“羡慕吗?”
怎么会不羡慕呢?舒念安记得当时去艾德琳那里拜访,艾德琳在同自己和姑妈聊天时,总会时不时留意着室外堆雪人的加拉格兄弟俩。当时自己不管不顾,甚至有些孤注一掷地选择寻求艾德琳的帮助,何尝不是因为她眼里对家人的这份重视。
“我同艾德琳商量过,她建议我们推迟原先的计划,等林家的事情有了进展后再接老二回来,她会在A国帮老二重新找一家更好的机构。这些年你为我们操的心太多了,这个时候,老二不能成为你的负担。”舒念安看着傻乎乎当着好心摄影师的林樾庭,“妈妈,我始终是你的儿子。如果我不站在你的身后,还谈什么为人子女呢。”
舒太太拉着舒念安的手,她的眼里有一丝忧虑,“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只是越看她越想到——念安,愿你我不被初心抛弃。”
“又到我装聋作哑的时候了吗?”舒老爷子握住舒太太的另一只手,“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这个年纪了,再耽误就真的要带进棺材里了。”
“真晦气。”舒太太一把甩开舒老爷子的手,脸上却乐开了花。
***
贺兰问瑞德,“博士,你看上去还挺开心的。”
为什么不开心呢,瑞德他好久没有在节日里有这样多的陪伴,“圣诞快乐贺兰,今天我已经工作了一段时间了,现在,我决定罢工一会儿。”
贺兰又看了一眼虽然老老实实坐在餐桌上,但满眼都围着艾德琳转的墨菲,他又问瑞德,“虽然轮不到我来评价,而且我挺佩服他勇气可嘉,但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呢?”
瑞德决定看在节日的份上原谅贺兰并且当个好心人,他压低了声音,“墨菲和玛丽安因为推迟入学的原因,一直和周围的同学存在年龄认知上的差距,而艾德琳偏偏也是同样的情况,所以,在圣詹姆斯学院,他们注定是要拉近距离的。再加上,墨菲的成长中,他的父母把绝大部分的精力与关注放在了他的双胞胎妹妹玛丽安身上,尤其是他的母亲,所以某种意义上他缺乏母爱。而艾德琳作为一个总是对家庭成员保护过度,经常下意识扮演母亲角色的人,吸引墨菲是很正常的。”
贺兰转过头来,试图在墨菲身上发现“恋母情结”,并且准备一旦发现就替他们挥刀斩断情丝,他们的艾德琳可不是给这个臭小子当妈的。
瑞德很满意自己的解惑成果,但他始终记得自己是个正面角色,他补充,“贺兰,你觉得艾德琳复杂吗?”
贺兰点点头,“她想做个简单的人,拥有平凡甚至庸俗的人生,但是——好像越来越事与愿违。”
“贺兰,这里几乎聚集了她大部分的朋友,你觉得,还有比他更正常的普通人吗?”
正常的普通人,这并非是一个贬义词,对艾德琳、对班纳博士而言,可能却是一种难以启齿的向往。
贺兰一个个看过房间里的人——班纳博士,他无法想象班纳博士究竟藏着什么秘密,这个秘密让艾德琳也高度警觉绝不允许任何人触碰。
彼得——他长高了很多,但脸上还幸运地留着同三年前一样的孩子气,这是艾德琳是班纳博士是韦恩先生努力为他留下的。如果只有彼得一人,他要牺牲多少才能背负起他所坚持的“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那你呢博士?”
“你同我说过的,她的世界已经非常复杂,她需要的不是深思熟虑,是一种无知无畏的本能。可惜,我做不到。对我而言,我的本能是深思熟虑、是足够理性、是用所有印刻在脑子里的那些知识将我的一言一行捆绑。贺兰,我无法背离我的本能,一旦背离我也不再是我。”
“好了,我不该提这些。博士,这是你的节日,我该祝你节日快乐的。我希望接下来的一年,你享受在华国单纯宁静的教学时光,为我们多培养专业人才,这个真的很重要,虽然我们没有你们那里变态丛生,但是打击犯罪的有生力量,谁会嫌多呢?”贺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平安符,或者,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平安符,“给你,别嫌弃,我心意很足的。”
“谢谢。”瑞德贴身戴好,“她好像给你准备礼物了,你要去看看吗?”
“哼,我又不是小孩。”贺兰固执地决定钉在板凳上,持续观察墨菲是否存在“恋母情结”。
***
终于,漫长的礼物拆完了,加拉格们排着队,挨个拥抱、亲吻艾德琳,连玛丽安也决定看在收到的网球拍形状项链的份上“原谅”艾德琳,她飞快地亲吻了艾德琳的脸颊,“你要记得,你可是个好人。还有,我听说你很护短,你要很好地做到这一点。”
或许是被太多人关注着,墨菲突然有些羞涩。艾德琳大方地拥抱了墨菲,只是担心他的伤势,动作轻柔。
利普非常没有耐心,将墨菲推到一边,“不好意思啊。”
“你——”艾德琳来不及说什么,头发就被利普揉得乱糟糟的。
墨菲只能站在身后帮她整理头发,看得利普追着伊恩问哪里有柠檬汁。
倒是托马斯天真烂漫,他问舒念安,“大舅,你不去吗?”
舒念安:敢情一屋子人精里,就一个傻子留在自己家里了。
两个华国人之间何必说什么节日快乐呢,舒念安做派传统,握着艾德琳的手,“这段时间公司的事情你处理得很好,我不是名师,但你的确是高徒。我很幸运有你这样的商务合作伙伴,当然,在私下——”
托马斯:得了,就听大舅你说这些催眠扫兴的话。
***
饶是舒家也没办法一下子腾出这样多的房间,但他们还是优先给班纳博士和养伤的墨菲留出了单独的房间。
各自回房间休息后,墨菲的房门被敲响,他打开房门,是艾德琳。
他有些局促,但艾德琳似乎没有多做停留的打算,她站在门口问,“我没有给你准备圣诞礼物,也不想随意找到什么凑数,你有想要的圣诞礼物吗?”
墨菲摇了摇头,他的确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并且此刻也没有答案。
“那你好好想想,不着急。明天,我会请医生过来看看你的伤口。你,早点休息。”艾德琳同样有些紧张,她匆匆说完便转身离开。
“等一下——”墨菲叫住了她,然后从行李包里翻出了一个记事本。他递给艾德琳,“虽然,我也没有想过会真的在这里遇到你,但是——可能你不会相信,但这个,这是送给你的。”
这是一个黑色的记事本,艾德琳有些恍惚,她勉强露出笑容,说了声谢谢。
***
洗漱后,班纳博士终于放松下来。
为了这次来华国的行程,他连着好几天赶完了学校里的实验进度,可到了华国又遇到那样的事情,为了善后他是一丁点儿喘气的功夫都没有。
可是,回到他那间卧室,他发现房间里多出了一个人。
“艾德琳,你怎么了?”
房间里的灯光幽暗,她坐在地板上,膝盖上是一个黑色的记事本。
她的眼罩已经被摘下,她抬起头,两只眼睛里竟然是少有的恨意。
班纳博士拿过那个黑色记事本,只翻看了两页,“这是——墨菲的?”
这的确是墨菲的记事本,可能在今天之前,墨菲都不会想到将它当作一份礼物送给艾德琳。
那上面的一页页,密密麻麻工整的字迹里,记录的都是关于艾德琳的点点滴滴,甚至到了中途便开始出现了许多华文——这是一本关于艾德琳的日记。
“布鲁斯,你知道舒津南吗?”艾德琳的拳头握得很紧,“她真的,太知道杀人诛心了!”
当年,艾德琳的手里也有一本日记。那本日记的主人属于舒津南的前夫。那本日记里,记录着舒津南从盛开到凋谢的爱情与婚姻。记录着她如何一步步,堕入黑暗。
所以,阿隆索会让诺拉定期在网络上发布关于艾德琳的信息。这样,墨菲才会时不时地被“提醒”到艾德琳的存在,舒津南和阿隆索这两个不相信情感的人,才能确保墨菲不会忘记艾德琳。
所以,阿隆索才会让诺拉促使玛丽安带着一家人前往艾德琳被设计好的住处。这样,墨菲才能亲眼看到艾德琳的失控,亲眼发现艾德琳最不堪的一面。
所以,舒津南和阿隆索所要的真正的报复,是让艾德琳最终成为她们。
看,艾德琳,你和我们又有什么样的区别呢?我们不过是殊途同归,我们不过是比你早了一步。
现在,你也拥有了同样深情不悔的日记本,你猜,写到最后,故事的结局会是什么样的?
“艾德琳,你不是舒津南,你会理解她,你会共情她,但你绝对不会成为她。”班纳博士将艾德琳抱在怀里,“孩子,别害怕。我会永远拉着你,不会让你堕入黑暗。”
“不,我不再理解她,也不再共情她。”艾德琳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布鲁斯,我已经不再执着于我曾经的那个世界了,此刻、当下、你们所有人,这才是我的世界我的真实。你知道舒津南为什么千算万算功亏一篑吗?不是她遇到我,而是她从来没有想明白该怎样正大光明地为自己争取。”
“墨菲呢?他其实并不知道,他——我想,我很难说出他的缺点。”班纳博士看着随手翻过一页上的华文字迹,若非真的花上许多精力,他是做不到这一点的。无论如何,真挚的情感都不应被拿来算计。
“玛丽安说得对,我这个人很护短。”艾德琳收好记事本,“我会告诉墨菲这一切,我不接受什么善意的谎言更不会去编造一个善意的谎言,他有权利知道谁在算计他。”
“那如果?”
“没有如果,难道因为背后的算计,这一页页就被平白抹去吗?又不是算财务报表,一进一出账就没了。舒津南和阿隆索什么也不懂,有这个工夫大大方方的争家产,这华国的舒家早就是她的了。关在牢里也不老实,我估摸着莱克斯·卢瑟那里也同她搭上线了。布鲁斯你说,这个A国能不能有点像样的司法体系?还是说,我问问林肯律师,想想办法给那里的司法机构施压?或者在她身份上做点文章,将她遣返回华国。对,这样最好,她就欠缺思想改造。”
艾德琳利落地站起身,开门关门,完全忘了给她提供充分情绪价值并且承诺守护她的布鲁斯·班纳博士。
“这还真的是护短。”班纳博士摇了摇头,他心里的担忧却始终难以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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