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椒:我觉得我完全没法理解德雷雅,她什么都愿意说,但又好像什么重要的事都没告诉我们
堇:接受对伟人的不可理解,也是一种理解
胡椒:你在说什么玩意,我怎么每个字都听得懂,连起来就不懂了
李维:知道她是个了不起的人就得了,其他的事干嘛搞那么清楚
胡椒:那倒是……啊,好意外,你还会夸人?
李维:我在你心里到底是多坏的形象啊
“我为什么要听一个有钱人聊自己不在乎钱?”
“我可没说,你少来,钱可是个好东西,我巴不得越多越好。”
“那你刚才说‘钱不是万能的’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但钱不是万能的。”
“看来是想买的东西没能得到。”堇一语点破。
“能不能别老惦记买自己买不起的东西。”胡椒终于明白过来,满脸鄙夷地指指点点。
“天地良心,这回我可是一片好心。”李维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甩在安装在病床边的小课桌上。
胡椒立刻围上去,堇的视线也跟了上去,胡椒正着看反着看,将照片再三打量,脖子转来转去看了好几圈也不知道这照片到底有什么稀奇的,“啥玩意啊?一个破本子?”
李维扬扬下巴,指向正在翻阅论文的天体物理学家,“博士,来看看?”
大家平常聊天时德雷雅总是不插话的,被提起了名字才会有反应,她拿起照片,视线落在画面上不到半秒,忽地露出冰雪初融的笑意,“是我老师的笔记本。”
“哇塞!”胡椒尖叫,“这个是,是个是,那个怎么说来着……古董!”
“你还知道古董这个词呢。”李维拿胡椒打趣,“怎么样,博士,看看,是真货吗?”
德雷雅将照片仔细打量一番,说,“照片能体现的细节不多,但只看这张照片,目前找不出伪造的痕迹。”
“居然是真货?”意外得到当事人的肯定,李维悔不当初地一拍大腿,“我还想着那么牛逼的科学家怎么可能把所有东西都写进一个破笔记本,早知道是真货我就买了,倒二手要值不少钱呢!”
“最后呢,这个东西没人买?”胡椒问。
“有啊,有个贵族大小姐买走了。”
“你不是说钱不是万能的吗?”
“如果觉得钱不是万能的,那一定是你的钱还不够多。”李维言之凿凿地说。
“这本子里面都是啥啊?”胡椒懒得和李维磨嘴皮子,开始研究笔记本。
“日记,随笔,研究数据,方法论,实验照片……老师最不喜欢花哨,所有记录都写在一个本子里。”德雷雅轻轻抚摸照片,“真令人怀念,如果这本子是真的,也许里面还夹着……我的照片。”
“德雷雅小时候的照片吗,我想看!”胡椒对着李维指指点点,“都怪李维!”
“这本子当年也一并带进了内海,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流入市场,但考虑到禁区存在辐射,它理应被隔离保存。”
“真让你猜着了。这玩意放在铅箱里的,其实拍卖会现场的大伙都只看到了这张照片。”李维说。
“看不到真货你们也买啊?”胡椒咧咧嘴。
“有钱人的事你少管,拍卖会的本质就是买噱头。”
“这笔记本最后多少钱卖出去的啊?”
“不知道,超过五个亿我就没听了。”
“亿是什么?”胡椒不能理解。
“九个零,数去吧。”
“一百是两个零,那一个亿就是差不多……四个一百!”
“好吧……你只要别在局长面前这么说就行。”本想纠正胡椒这个可笑到极点的认知,但要解释实在太复杂了,李维只能寄希望于这种滑稽话不被局长听到,否则她又要冷笑了。
“五个亿……只需要五个亿,就能买到吗?”德雷雅却露出了困惑的神色,“这甚至无法买下一把实木的椅子,我以为会更贵一些。”
“博士,你说这事我知道,”李维摆摆手,“但通货膨胀早就过去了,新发行的狄斯币已经没有那么大的面值了。”
“狄斯币……原来现行的货币是这个名称。”德雷雅迅速理解了李维的话。
“什么叫通货膨胀?”胡椒问。
“就,东西疯狂涨价。”
“涨价?”
“我看博物馆说当年一颗鸡蛋都十万了。”
“我家的耕牛都只要一万三诶!”胡椒尖叫。
“你没听刚才说五个亿在以前也就买一把实木椅子吗?”
“实木椅子多便宜啊,在我们村纯木头的椅子都不要钱,随便自己敲两个钉子就有一把。”胡椒无法理解。
“……和你说不来,算你的五个亿去吧。”
胡椒算了半天,实在算不清五个亿到底是多少钱,索性选择放弃,“那么多钱,拿着也很沉吧?”
“货币的最大面值是一千万,不过只小面积地流通过,”德雷雅边回想边说,“当时市面上普遍存在的最大面值是一百万,现在已经不流通了吗?”
“博物馆里现在都只有一百万的,居然还有过那么大面值的钱啊?”李维连连咋舌,“一千万……呃很难想啊,博士当时自己管钱?”
“不,老师受我父母所托,替我管理生活费用。”德雷雅一边回忆,一边用拇指指腹磨蹭照片。
“外人也能信得过?”
“当然。”
“这么好?你师兄,呃,也对你挺好的,我记得,好像。”回想起天文台不太愉快的记忆,李维这句奉承说得很违心。
“是的,我是个非常幸运的人。”德雷雅坦然地点头。
“该不会那个笔记本里还有关于你的日记吧?”李维问。
“如果老师在日记中有提起我,那笔记本中会有我的事。”德雷雅说。
“都会写你什么事啊?”胡椒好奇地问,“感觉肯定很有趣。”
“科研并不像你们想得那般有趣。”德雷雅说,“尤其对于入夜后的天文学家而言,碰壁才是常态。”
“那么多困难,你不会觉得心累吗?”胡椒撇撇嘴,“我光是学数数就已经累得要死了,我根本学不明白,这东西没道理啊。”
“将混乱理清,是我们的责任。”
“真亏你能坚持下去。”
“‘渴望真理,要像生物渴望氧气’。”德雷雅说,“老师的笔记本首页写着这样的话,我一直坚信不疑。”
“你该不会从小就是这么个,呃,神仙一样的性格吧?”李维努力想象,但发现自己完全无法构想十岁的德雷雅是什么样子,最多就是现在这个神仙的缩小版。
“我是,不……我是个相当调皮的学生。”德雷雅企图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换成了无足轻重的台词,“那笔记本上的铆钉扣曾被我搞坏,现在的钉扣,实际上是我将自己帽子上的纽扣缝了上去。”
“我会提前花完生活费去买新型的望远镜,老师总是一边批评我,一边再分些钱给我。”
“听起来你的老师对你很溺爱。”堇的声音轻柔,如同春风中轻颤的花瓣,“就像……家人一般。”
“老师视我亦徒亦子,师恩厚重。”
“把你当女儿还同意你去远征?”李维提出反对意见,“我真的不懂你们科学家这种发疯的脑回路。”
“很难想象……”三人都无法想象那个画面。
“我至今都认为,如果为了追求真理,禁区是最好的归宿。”德雷雅说。
“你不是说去了就是必死吗?没命了还研究个屁。”
“朝闻道,夕死可矣。”堇说。
“实际上呢?哪能真那么圣人,你也有侥幸心理吧。”李维说,“‘万一不会死呢?’,肯定也这么想了吧。”
德雷雅将拇指落在照片中笔记本的钉扣上,平淡地说,“嗯,我不否认。”
“你是不是坏心眼。”就连胡椒都听出李维的话过于伤人,她狠狠地踩了李维一脚,“哪有你这么说话的。”
“报纸不都这么写,你不看报纸啊?”李维咬着牙没叫出声,脸都涨红了,“哈!忘了你不识字。”
“没关系,”德雷雅说,“正如最初我所说,后世给予我的讽刺与溢美都只是虚幻,我的选择既不可悲,也不伟大。”
“能如此对待人生,已经足够伟大了。”堇从指间魔术般变出一朵三色堇,放在那照片的正中心。
“那,你的老师最后没能走出来吗?”胡椒小心翼翼地问。
德雷雅的动作一顿,随即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没关系的!他也一定会以你为荣的,因为你是特别了不起的人!”胡椒抬高嗓门,企图安慰德雷雅。
德雷雅望着三色堇,若有所思地说,“不……或许,老师最终是恨我的。”
突如其来的话语太过沉重,一时间谁都无法接话,德雷雅的声音便羽毛般落在大家的心扉上,融化成一滩问号。
“抱歉。”直到最后,德雷雅都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略带歉意的侧了侧头,将照片摁在掌心,垂下了眼眸。
德雷雅一反常态的感性让三人都有些不知所措,李维感觉自己再惹贱就真的要挨打了,他看了眼表,虽然还差点时间,但和堇眼神交流几个回合后,一致决定今天就先到这里,于是堇主动帮德雷雅合上绘本,结束了今天的课程。
看大家准备走了,德雷雅将照片递回给李维,李维把照片正反打量几圈,突然开口问,“照片你想要吗?”
“这张照片想必并不便宜。”德雷雅说,“谢谢你买回来给我看,你可以转手了。”
李维食指中指夹着照片又晃了晃,“想要我就送你。”
德雷雅没有回答。
“真不要?不要我可就卖了?那家小姐是出了名的只买不卖,过了这个村没了这个店,你确定不后悔?”
德雷雅抿了抿嘴唇,依然没有回答。
“得了,我真是上辈子欠你们的。”看德雷雅没反应,李维没好气地一甩手腕,把照片精准地甩到了德雷雅的手边,他摆摆手转身离开,“送你的。”
看德雷雅没反应,胡椒还嘱咐一句,“他的钱不薅白不薅!”
禁闭室的门关了,三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许久没有这么早就结束课程,德雷雅看向窗外,管理局内仿真的天幕此时阳光明媚,直到这光晃了眼,德雷雅才慢慢地拿起那照片,不自觉地说,“好的……谢谢。”
感觉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从她的大脑中活生生地撕扯下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只剩一片鲜血淋漓的狼藉,和正体不明的“某些东西”。
——德雷雅,你又偷偷去听讲座了是不是?我都说了那个讲座涉及到殒星,你不要去研究那个!
德雷雅竭尽全力地在记忆中搜刮,终于还是一无所获,她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记不起许多同伴的脸,可能是实在太久没见,也可能是她不敢回想,她静静端详笔记本上那些熟悉又陌生的磨痕,和那枚针脚粗糙的扣子。
时间已经久到德雷雅都快忘记了自己是谁,久到快要忘记自己对同伴的所作所为,忘记老师在临死前伸出那粗糙的手,试图摸着她的头,还在对她说,“德雷雅,孩子,回来吧……”
一切的记忆停留在那腥甜的赤红中,她分不清这能将她溺死的红究竟是她亲手造就的死亡,还是那近在咫尺的月亮,她大抵已经忘记了太多东西,只能将爱记成是恨。
德雷雅的神色不再淡然,她将照片贴在面颊,徒劳地汲取着什么,她蜷缩成一团,像是在实验室的某个下午,在老师身边一般,含着一滴干涩的眼泪,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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