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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茉莉(九)

半个月后,三人一车抵达了目的地边缘。

“局长,”赫卡蒂说,“前面狂厄污染最重的地方,应该就是茉莉的家乡。这附近虽然有几个小型聚落,但也忙于自保,根本没有余力清扫这里的污染,而狄斯离得很远,更不会做这样无意义的事情。深入污染中心,可能会遇到危险,您还要去吗?”

局长:“当然。”

赫卡蒂在车上留守,局长带着便携的防护装置,和茉莉下了车。

局长把一块异方晶放在她的手心:“一会儿如果感到不适,或者身上的伤口疼、伤口裂开了,一定要告诉我。无论见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声音,都不要放开我的手。握着我——像你这段时间在车上压我掐我勒我那样用力,好吗?”

茉莉乖巧点头。

局长说什么她都点头,点头之快,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根本没有认真听,只是肌肉记忆一般地无条件听她的话。

茉莉疑惑地歪了歪头:“您,不走吗?”

“你走,”局长说,“你带着我,我跟着你。”

茉莉试着走了两步,回头看局长。

局长点了点头。

茉莉一步三回头,局长也不催她,两人就这么慢慢地往污染深处走去。

她们砂海中留下两串浅淡的脚印,印记很快又被新的风沙覆盖。

不知走了多久,走到来时的那辆车变成了一个黑影,走到黑影又彻底湮没在了沙尘中。

茉莉不再回头看她了,除了仍然交叠在一起的手,几乎像是忘了身旁还有一个人。

她时而面露困惑地停留在原地,时而犹疑地往前走了两步,又像被烫到一样退回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污染加重,枷锁的力量也在增强,局长按捺下了所有的不忍,没有打断她,而是像先前说好的那样,将前行的方向交给她,无条件地跟着她。

直到某一瞬间,茉莉的手臂突然猛地收缩了一下,险些让局长脱手。

局长只来得及用力握住,一个不慎,就被茉莉带着扑到了沙上。

茉莉蹲在地上,空着的那只手扒拉着沙中冒出的一块石碑,掌心的异方晶滚到地上,迅速消散了。

“茉莉!”局长说,“我帮你。”

茉莉没有听到,但她很快发现自己有一只手一直够不着石碑,这才将注意力分给了被禁锢的左手,慢慢地注意到了禁锢自己的那个人。

局长:“还记得我是谁吗?”

“……”茉莉早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怔怔地看着她。

局长把手里坚固的仪器当成铲子,撅着石碑旁的沙子,很快让大半个石碑露了出来。

沙尘脱落后,石碑上的字迹依旧清晰如昨,引着一串局长看不懂的外邦文字,大约是茉莉家乡聚落的名字。

局长继续挖着,突然,石碑底部露出了一角灰白色的东西。

她动作一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沙子刨回去,把下面的东西盖上。

但茉莉已经看到了。

她愣愣地朝那堆东西伸手,指尖轻而易举地拨开了局长刨回去的浮沙。

局长慢了半拍,抱着她后退:“别碰——”

茉莉的体温迅速升高,被局长握住的手腕变得无力而柔软,但与之孑然相反的是,周围几十米内的沙地突然毫无征兆地暴起,十几件利器瞬间腾空,朝两人所在的方向射来。

仓促间,局长用枷锁击退了那些被污染的利刃,除了其中的一把短刀——

这把短刀,眨眼间出现在了茉莉空着的右手中,朝局长的颈侧刺了过来。

局长下意识偏头,短刀“噗”得一声,猛得扎进了沙地中。

枷锁和禁止令发动,茉莉脱力地趴在她的身上,渐渐松了手。

局长紧绷着,感觉到温热的呼吸渐渐靠近,有什么潮/湿/柔/软的东西,碰上了她颈侧的肌肤。

茉莉在轻轻地舔她。

不等局长反应过来,两枚尖牙又咬住了她的皮肤,叼在唇齿间,来回地研磨着。

局长迟钝地察觉一阵刺痛,意识到刚才的那柄匕首,大概在她的颈侧割出了一条浅伤。

而茉莉埋在她的颈间,正在舔舐她溢出的血。

“……”

局长蓄势待发的手臂慢慢地放松下去,轻轻地揽住了茉莉的腰。

手心枷锁的红光持续发亮,茉莉的动作渐渐慢了下去,最终静悄悄地伏在了局长的肩上。

“……还记得我是谁吗?”局长问。

茉莉:“你血里的味道,和狄斯人的不一样。”

局长一愣,一点一点地抱紧了她:“想起什么了吗?”

“想起……”茉莉说,“我被埋在好多好多人的下面,尝到了好多好多人的血……有的血是香甜的,带着晒熟的麦香和太阳的味道,还有热饼的热气与清甜。有的血是腥臭的,沿着冰凉的金属滴落,淌进我的嘴里,带着炮火枪子里的呛味,呵……和狄斯城中的空气,一模一样……”

局长托着她的肩,将她扶上自己的后背,背着她站起身:“……还要往里走吗?”

“您走得很对。”茉莉说,“就算没有茉莉,您也总能找到正确的路。”

虽然埋着厚厚的沙,但局长还是从那块石碑的地方,看出脚下是一条绵延至污染深处的田垄。而躁动的枷锁也如同世上最可靠的向导,为她指引着正确的方向。

而污染最深的地方,就是茉莉的家的方向。

或许也是当时那场……被炮火中断的,庆典的方向。

“您很难受吗?”茉莉贴在她耳边,轻轻地问,“我能感受到,您分担走了很多的污染,如果这么难受的话……今天就到这里吧。”

局长脚步一顿:“你想回去了吗?”

“嗯……”茉莉闭上眼,想了想,“嗯。今天我也好累了,不想继续走了。等我好起来,我再带你来吧,下一次,我一定带你走到最好、最热闹的地方,不会让您失望的。”

局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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