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选择了一楼的房间作为卧室,朝南有扇落地窗,采光好,布置得简单。小小的纸箱放到桌子上,和宽敞的房间对比起来竟然显得有些可怜。
“我不确定杰喜欢什么风格,就没弄得很复杂,需要什么再买好了。”五条悟胳膊撑在门框上,“杰可以把这里当成自己家。”
夏油杰笑了一下,打开纸箱,把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挂上:“我之前工作的地方就贴着这种标语:公司是个大家庭,和家人一起共事很幸福。加班叫做‘超量居家作业’,开组会是‘家庭会议’,经理和我们说话会用一种对待宠物的语气,想想真是……”
“真是?”
“让人恶心。”夏油杰说这话时依然是笑着的,又摆摆手,“抱歉,我并不是说悟,我知道你是好意。”
“好意吗?我不觉得。”五条悟把椅子反过来坐,趴在椅背上,“我没有所谓的好意恶意,也没有说客套话的必要,这么说只是这么认为,杰真的可以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或者我们的家?杰完全拥有处理这个房子内一切物品的权利,在这个层面上我们是等同的。”
夏油杰将最后一件衣服挂到衣柜里,微微有些苦恼,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当然知道五条悟的真诚,但也实在没办法立刻表示认同,往常他提起“家”的时候,只是指代自己的居住地点,那他当然可以肯定这里是自己的家,但他知道五条悟口中的“家”不止如此,还包含了某种契约或者承诺,让人感到甜蜜的纠结。
“悟这样说的话,我会尽力而为的。”
“那倒没有必要啦,我只是表达我的态度,杰有杰的自由,放轻松就好。”
五条悟手指抓着椅背向后仰,转了几圈,像玩某种游乐园设施,不亦乐乎,停下来后说:“收拾完的话陪我对戏吧。”
即将拍摄的电影名叫《太阳背后的影子》,主要讲述东京学生池田阳太与乡下来的转学生竹内影的故事。池田阳太有着活泼开朗的性格和优渥的家庭,被身边的人叫做“小太阳”。高二时竹内影转到阳太的班级,影内向真诚,很快和阳太成为了好朋友。暑假时影邀请阳太去乡下玩耍,期间发生意外,影为了救不慎落水的阳太失去了生命。整部电影则是从阳太上大学后偶然发现可以和影的灵魂对话开始的。
夏油杰坐在沙发上,指着剧本原作那一栏的“四十九点五”说:“这个名字好耳熟。”
“她是《日与影》的作者,我们的电影就是这部小说改编的,四十九点五是她的笔名。”
“你之前拍的《白猫寺庙》和《风铃》也是她写的吧?我记得风格很独特。”
五条悟双手呈少女祈祷状:“杰竟然还看过我的其他电影,好开心。”
“当然看过,毕竟悟是超级巨星嘛,我又不是生活在其他星球。”夏油杰自然地说,“但我只看过你近几年的作品,之前的或许看过,但不记得了。”
“杰有没有比较喜欢的某部?”
夏油杰摸着下巴思考:“非要说的话,我比较喜欢《花梨小姐等等我》,虽然为拯救心爱之人改写过去的桥段不算新鲜,但后面的剧情发展还是挺出乎意料的,结局也让我印象深刻。”
主人公哲也发现回到过去只是重复自己的梦境,他不仅无法改变过去,也已浪费了许多年华,这样下去他真实的人生即将崩溃,但最终他依然选择回到梦中并与爱人第无数次相逢。电影最后一幕是五条悟扮演的哲也拔掉精神治疗仪,躺回床上,他仿佛又回到和花梨相遇的那天。
早安,花梨小姐。他这样说,有些羞涩地举起右手,又局促不安地放下,他似乎意识到什么,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和身旁的梨树,花梨小姐正站在面前对他微笑,他的神情放松下来,又变得坚定。
真是美好的一天啊。
“我记得这个结局当时很有争议,”五条悟说,“观众都在讨论哲也最后应该怎么选择,是放下过去开始新的人生、或者沉溺于梦境——杰怎么想?”
“我没思考过这个问题,电影本身的结局我觉得很不错,虽然沉溺梦境是种逃避,但对哲也来说却是真实的幸福。再深入地说或许涉及哲学话题,比如实在与感受,但讨论这些反而没什么意思了。这也是悟第二部获最佳男主的作品吧?还记得当时铺天盖地的夸奖。”
“我才不稀罕他们的夸奖。”五条悟皱起鼻子,“杰的一句比他们一百句,不,一千句都有分量!”
五条悟像撒娇的狗狗,边蹭人边摇尾巴,一副期待不已的样子。夏油杰没忍住真的把手放到人脑袋上,摸了摸蓬松柔软的头发:“悟当然演得很好,是我心中的最棒。”
五条悟便很开心地,顺着他的手躺到他的膝盖上,仰脸看他。
夏油杰低下头:“我猜如果是悟的话,大概会选择现实吧。”
“为什么?”
“总觉得悟虽然看上去任性,却会在关键时刻做出正确的选择,嗯……说正确也不太准确,很多选择没有对错之分,或者说,悟好像是无论失去什么都可以面对未来,很坚强的那种人。”
“是吗,可惜杰猜错了。”
他声音轻轻,仰头的姿势使颈部绷成一条弧线,像动物露出最脆弱的部位,只要轻轻咬断喉咙,便即刻天真地毙命。
“悟会选择幸福的梦境吗?”
五条悟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我现在就很幸福。”
这样的回答让夏油杰感到困惑,仿佛此刻正身在梦中,或和眼前之人演一出永不完结的戏剧。他伸出手,犹豫片刻后摸到五条悟的脸,触碰温暖的皮肉,五条悟定定地看着,任他通过自己索取活着的实感,然后将他的手拉过来,十指相扣。夏油杰被拉得弯下腰,便更近了,超过社交距离,也超过朋友间的安全距离。我们不只是朋友,他这样想。
“杰,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突然提出的要求并没有让夏油杰很诧异,一切自然而然,他凝视着五条悟的眼睛,此刻他的眼中只有自己。这是一双幸福的眼睛吗?或者,自己会让他感到幸福吗?
他俯下身去,轻轻亲了一下。
嘴唇碰到的时候他还很平静,只觉得柔软,分开后忽然看到五条悟脸上泛起红色,眼睛像要落下泪来。太纯情了吧?他的心猛地震了一下,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在做什么,也有些不知所措,指尖和耳朵跟着发烫。五条悟坐起身来,他们终于相对而视,彼此都有些不好意思,正当夏油杰想说些什么时,五条悟已经捧着他的脸凑过来,于是闭上眼睛又亲了一下,依然是点到为止的吻,然后坐回去。
这一刻的感觉能称为幸福吗?夏油杰只觉得心跳得很快。
他们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了,维持着对视的姿势沉默很久。
最终还是夏油杰开口,拿起被他们压在屁股下皱皱巴巴的剧本:“咳,悟不是要对戏吗?”
“哦对。”五条悟也反应过来,把另一本剧本从沙发下捞出来,“那就来吧。”
五条悟在电影中饰演男主池田阳太,竹内影没有扮演者,伏黑导演想用光影和声音表达这个已经逝去的角色,并希望营造出介于现实和虚幻的感觉,因此在拍摄中,五条悟会有许多无实物表演以及独白的场景。
由于影这个角色完全要靠想象,他希望夏油杰陪他把阳太和影的对手戏过一遍,找找感觉,并说不用太紧张,正常念台词就好了。
在过程中五条悟并不算完全投入状态,但依然能听出他处理台词的方法以及细微的情绪,他不断在剧本上添加标注,比如在阳太和影的灵魂首次对话这一幕,五条悟在“恐惧地”上圈了个圈并打了叉。
“你认为阳太这时候不应该感到害怕吗?”夏油杰问他。
五条悟边写备注边回答:“我认为不会。阳太多年来一直因为影的死亡无法原谅自己,甚至服用抗抑郁药物并有自我伤害倾向,他其实……是想见他的。”
“可是影毕竟是个鬼魂呀。”
五条悟抬起头来笑笑:“反过来说,这个鬼魂毕竟是影呀。”
剧情进行到中部,阳太在影的陪伴下逐渐成长,开始重新和外界交流。但阳太的家人发现了“影”的存在,怀疑他患上了精神疾病,阳太痛苦万分,和影爆发了争吵,并冲动之下将影的遗物——一枚向日葵胸针丢到窗外。影消失后阳太陷入恐慌,后来终于找回胸针,影也在阳太的呼唤下再次出现。
“等一下。”夏油杰在他念完最后一段台词后发出疑问,“阳太和影,他们两个……”
“不只是朋友关系。”五条悟很明白他没说完的话,“杰很敏锐,原著《日与影》里的爱情线更清晰,改编后则偏重于成长,不过还是能感觉出来的,编剧也没有刻意回避这部分内容。”
“确实,比如这句——”夏油杰指着剧本,“阳太想拥抱影的魂魄,但他做不到,欣喜而难过地落下眼泪:没有影的世界无法让我感到幸福。”
“杰认为这是爱情的证明吗?”
“大概是吧。”
“这样啊。”
五条悟放下剧本,走到客厅中间,像舞台剧演员粉墨登场,他开口,声音低沉,是一段电影中的念白:“十六岁的夏天,我们在河岸上骑单车,你骑白的,我骑蓝的,黄昏时就躺在河畔的草地上休息,永远不去猜测明天。就像总以为汽水里的气泡永远不会消失,多年后再打开,却已经尝不出味道。影,我的影,我不要你跟在我的身后,如果说向日葵是向阳而生,那么阳太则是向影而行。对不起……我无法不在没有你的道路迷失。就算是幻觉也好,可不可以请你回到我的身边……”
夏油杰被触动,他接收到了五条悟的暗示,忙看手中的剧本,跟着接下一句台词:“别叫了,笨蛋,别人真以为你疯了。”他站起来,“之前不是都好好的吗,不要说这种肉麻的话。”
接下来的剧情是——阳太想拥抱影的魂魄,但他做不到,欣喜而难过地落下眼泪。
五条悟向前几步,停了下来,夏油杰正对他如何演绎这个场景感到期待,却见他身体放松,表情也不像刚才沉重——他从池田阳太回到了五条悟。
“怎么不继续了?”
五条悟微微歪头:“杰想看我哭吗?”
“不是,但这里还有句台词……”
“啊啊,想起来了。”五条悟狡黠一笑,“没有杰的世界无法让我感到幸福,是这句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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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幸福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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