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祈？！卧槽兄弟你怎么样了？！你真跳下来了？还活着吗？”对讲机里林妄又开始嚷嚷起来。
江祈浑身骨头缝里都在往外渗着疼痛，整个人哆嗦得不成样子，呼吸像叠加了千斤重量，根本没办法出声回答他的问题。
无边无际的安静让林妄以为他真的死了，在那边不停地对着对讲器嚎叫：“你一定要挺住啊兄弟！千万别死别死别死……”
江祈本来就难受，他再一吵，耳朵的工作量立马就超了负荷，忍无可忍只能咬紧牙关，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闭嘴。”
林妄哽了一下，片晌音量低了下去：“还……活着？”
江祈不再搭理他了，松开手把那个小男孩扔到一边，顾自靠着树干查看伤处。刚才他甚至听到了骨骼碎裂的声音，不知道身上还有几处好地方。
他小心翼翼地伸屈手臂，却意外地发现，本以为会骨折的胳膊却完好无损，甚至连擦伤都没找到，就好像刚刚那尖锐的疼痛没有存在过一样。江祈挽着袖子翻来覆去仔细检查，手臂上除了原来就有的一片针孔，确实什么伤也没有。
不对，这不对。
他立刻弓身将裤腿也挽起来，两条小腿也安然无恙，行动完全不受影响。惊诧和怀疑很快占据了他的大脑，江祈睁大着眼睛，浅色瞳孔泛着淡淡的灰，本就没有血色的脸上，更是一片煞白。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猜测在他心头闪过。
江祈扶着树，用力站起身。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仔细感知着自我，等再次睁眼，身上最后一处痛感也消失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从近二十米的高空摔下来，就算中间有棵树作为缓冲，但撕心裂肺地疼过之后，却一点伤也没留下。
这太不正常。
他呼吸一滞，乍然猜出原因。
江祈弯腰捡起地上的对讲机：“林妄。”
“我在。”
他转过身，看着躺在一边魂不守舍的小男孩，忍住了上去踢一脚的冲动。
“接下来我要去哪？”
另一端的林妄沉默片刻，用一种自我怀疑的语气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从运行中的过山车最高点跳下来，摔了个半死之后，还能自由活动，现在还要继续去做任务，是吗？”
江祈迟疑了一下，将真相隐去一半：“底下有棵树，我受伤……不严重。”
“真的？”听上去林妄明显半信半疑。
江祈：“真的。”
“行吧，信你命大。”林妄弹了下舌，“我想想哈……按开头的小作文，你下一个要去的，应该是空中飞椅。”
“空中飞椅……”江祈念着这个名称，放眼望去，四下打量一圈，发现不远处刚好有个和这个名字比较匹配的设施。
他一边走过去把魂不守舍的小男孩薅起来，一边问林妄：“是不是和树比较像，从顶部连下来几根绳子，绳子末端连着几把椅子的东西？”
“没错！”林妄说，“哎，你就算没来过游乐园，这些东西总也该听说过吧？怎么感觉什么都没见过的样子……”
江祈没回应他，拉着小男孩径直往空中飞椅的方向走。
林妄不在乎他理不理自己，笑一笑过去了，又扯起别的话来：“这怎么感觉跟故意的似的，专挑着危险的项目来，诚心不想让你好过吗？”
“空中飞椅很危险？”江祈问道。
林妄“哎”了一声：“虽然我没玩过，但我见别人玩过，反正心脏病是不能玩的——还是那句话，你自求多福，最好别死。”
说话间江祈已经和小男孩走到空中飞椅的入口，这里比过山车的人还要少，看着设备也比较老旧，入口处的铁栏杆上攀着斑驳的锈迹，像是驻守在这里很多年了。
江祈选了张单人椅坐下，仰头观察了一下飞椅、钢绳、转盘之间的关窍，以防在转起来之后突然松动，直接把人甩出去。
“你最好把对讲机固定在身上我说，”林妄悠哉地说，“直接把你甩出去的概率比较小，按照我的经验，没有绝对的死路，横竖会给你留条不太好走的活路，我觉得这个东西大概率会在转速上做手脚，你小心把对讲机甩出去。”
“知道了。”江祈道，“你到现在还是没事做？”
林妄忽然笑了一下：“有事儿做啊，我在这儿负责扮鬼吓人呢，而且我发现我没办法从鬼屋出去了。”
“出不去？”
“是啊。那小作文里写的最后一个游乐设施就是鬼屋，大概是要等你进来解救我呢。”林妄笑着叹了口气，“真可惜，要是能出去我也想玩玩这些娱乐设施，长这么大还没来过游乐园呢。”
江祈张了下唇，还想再说什么，飞椅冷不防动了一下，缓慢旋转起来。
他两只手抓着两边悬吊的钢绳，目光下垂，看着脚下的万物也跟着旋转起来，然后渐渐加快，出现残影。
飞椅旋转加速是不知不觉的，不给人留觉察的机会，几乎是一晃神的时间，便看不清周遭的景物了。江祈眯起眼睛，尽力保证视野清晰。旋转带起来的风呼啸着流过，灌进人的七窍。
江祈平稳着呼吸，仍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眩晕感，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根本不需要动什么手脚，纯粹是因为高速旋转导致的生理反应。
他抓着钢绳的手心出了汗，湿滑黏腻似乎要抓不住，仅存的一点意识让他紧了紧力道，钢绳的纹路深深地轧进手掌皮肉。
“现在怎么样？还好吗？”林妄在对讲机里关切了一句。
他张了张嘴，想说话，但是发不出声音来。
林妄还在说着什么，但他听不清了，仿佛有人在他耳边覆了一层膜，所有声音都被挡在外面，然后在风的推阻下滑到身后。
“现在感觉怎么样？”万千道轰轰烈烈的杂音里，忽然混进这么一句清晰的话，像是往他混沌的意识里打了一针镇定剂，江祈猛然清醒过来。
这不是林妄的声音。
他隐隐约约看见眼前出现一个白色的影子，捉摸不透地晃来晃去，像是即将熄灭的烛火。江祈眉头紧皱，努力想要看清楚，于是那影子逐渐明晰，白色的……白色的帽子、白色的口罩、白色的衣服……什么都是白色的，眼睛呢……眼睛，只有眼睛是黑色的，看不透，像没有星星和月亮也没有灯光的夜晚……太黑了……
“现在感觉怎么样？还会疼吗？”
又是一句清晰的问话。江祈蓦地想起什么，遽然被一阵灭顶的恐惧攫住，连呼吸都凝滞了。
“不……”他再次张了张唇，不知道有没有发出声音。
不……不要……滚开……快滚开！！！
“滚……”江祈哑着嗓子终于说出口一个字。
“叫谁滚啊？！”对讲机里又传来林妄的声音，他原以为江祈在骂自己，刚想怼回去忽然意识到什么，“等会儿！你那边还有什么人？！”
江祈没声了。
他听不到林妄说话，眼前只有那个摆脱不掉的白色影子，像怎么也醒不来的一场噩梦。
不要……救救我……谁能来救救我……好疼啊……我不想死……
“喂！江祈！听得到我说话吗？！”林妄还在不屈不挠地喊着，“你什么情况？不会是又出事了吧？江祈？！”
江祈闭上眼睛，那白影暂时消失了，耳朵逐渐恢复了一点感知能力，听到了他的喊叫。
“我好像……”
他想说什么，一张嘴却忘记了，脑子整个都是晕的，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
“你好像怎么？”林妄穷追不舍，“你说啊卧槽！”
江祈咬了咬牙，再次睁开了眼睛，睁眼的瞬间那白影没有出现，他才松了口气，但下一秒，他又发现周围原本该是空着的椅子上，全都坐满了人。
他一个一个望过去，前面的人只能看到背影，他只觉得有种诡异的熟悉，直到转头看向身后，才终于反应过来，这莫名多出来的所有人，都是他自己！
江祈低下头，本能地想伸手捂住脸，却猛地发觉自己的双手不知何时没了血肉，变成森森白骨。一直延伸到袖口里面，都是一具骷髅的手臂。
他想要摸摸自己的脸，却发现双手无法移动，一转眼，又看到自己的手还在抓着两边钢绳。
这骷髅不是他的手！
江祈一瞬间醒豁过来，获得弥足珍贵的刹那清醒。
“我好像……”他对着对讲机，将剩下的话说完，“出现幻觉了……”
“卧槽！竟然是精神攻击！”林妄在另一边惊呼一声，语气倏然严肃起来，“你现在什么情况，还有意识吗？能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我……”江祈直觉自己保持不了多久的清醒状态，却又无从描述自己当下的处境，“我分不清幻觉，我也看不清，马上也快听不清了……”
“没时间了……正常最多十分钟就该停下，你这少说也转了二十分钟了，看样子是奔着转死你去的，你得自己想办法逃下去。”
“我……”
他想说我知道，但是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便哑声了。
江祈心头咯噔一声，发觉自己丧失了听觉和视觉——方才还混乱不清的画面和声音，现在只剩下无边际的黑暗和阒寂。
“江祈？江祈！江祈？！”林妄不停叫他的名字，却没叫来一声回音。
江祈感觉自己快死了。
不用伸手便触及到了熟悉的、如归宿般的生命边缘。
终于还是没命活下去了吗？就算侥幸从那里逃出来也还是要死吗？
他疲惫地想，不管怎么睁眼闭眼都只能看到一片虚无。
“江祈——！！！”
林妄的声音像一道闪电，悍然不顾地劈进他这个临时浇筑的黑暗世界里，江祈头皮一阵发麻，竟回光返照一般恢复了知觉。
“江祈！听到答应我一声！你特么可千万别死！”
江祈一张嘴先歇斯底里地一通咳，才嘶哑着嗓子回道：“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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