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热天里，武璇额前飘出一滴冷汗，顺脸颊而下，一路没进领口，沾出一块水晕点子。
好在那少女又接着道：“小公子的长姐乃是新晋婕妤，陛下甚宠，殿下也希望能和婕妤娘娘保持良好关系。”
她朝武璇比出拱手的动作，“日后也好互相照应，免得有心人对陛下吹枕头风，您说是不是？”
武璇心中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怀疑到李治想搞小妈文学这件事上就行。
若是一般人，必然察觉武璇如此丰富。变化多端的表情。
但这位侍女的眼神几乎黏在李治的马车上，同武璇说话时，眼神还时不时朝马车望去。
用武璇的话来说，这是望夫石成了精。
她话里话外都为李治开脱，一番话听得武璇不高兴。
她瞥了侍女一眼，不客气道：“你们家殿下卖我这个队友，卖得可是爽快得不行。”
阴阳怪气的语调，怎么听怎么像骂人。
可出乎武璇意料，这侍女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
武璇都看呆了，心道：大妹子，您高兴个什么劲儿啊，我在阴阳你老板诶？
难道说，这就是天下打工人不分年代，痛恨资本家，哦不对，李治是地主阶级，该是痛恨大地主老板的心相通吗？
武璇都有点感动了。
侍女不明白武璇为什么突然又变了表情，她清了清嗓子，接着道。
“您这话就说得难听了，以咱们殿下的身份，做事自然要考虑利益，哪有那么真切的来往，小公子敢说对咱们定一下就绝无利用之心吗？”
武璇哑然。
大妹子，你怎么突然又维护起你老板了？
您是女版奥楚蔑洛夫吗？
武璇的无语落在侍女眼中，反而成了武璇理亏。
她朝武璇高高扬起下巴，孔雀似的倨傲。
“小公子这是自觉无理了？”
“我是在思考。”
武璇尴尬到摸下巴，摸上去的瞬间，脑内闪过方头明表情包，赶忙放下手。
咳咳，她才不油呢。
侍女没想到武璇谈论晋王的事还能心不在焉，虽说放心了不少，可眼前之人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又叫她打心眼里生气。
“小公子是个聪颖之人，见好就收吧。”
别以为靠着陛下亲点的名头，就能对晋王拿乔。
美人微怒也是好看的，尤其是自己惹怒的美人。
武璇自觉理亏，也觉得该找个机会跟李治把话说明白，干脆翻身下马，手中皮鞭递给刚刚接过五文钱的牧民，示意他去牵马，袖间飞下几枚银瓜子，稳稳落在他布满老茧的手上。
迎着牧民看向银瓜子那不解的眼神，武璇无奈耸耸肩：“劳烦姑娘你带我回马车吧。”
“奴婢这就为小公子引路。”
武璇大步跟着侍女一道走到马车旁，她身形尚小，仪态却绝佳，乍一看真像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惹得马车外打帘的侍女都忍不住脸红，朝她飞来媚眼。
武璇欣然接受，低头走进马车。
两个月的行程，李治又长高了不少。
武璇心道他比大清巨人三阿哥还能长个子。
只不过他和三阿哥和他站在一起，一共八百个心眼子。
三阿哥负八百个，他一千六百个。
李治并未抬头，撩帘而起的风微微吹起他的衣衫，一身雀蓝色的衣裳愈发衬得他唇红齿白，似是哪张年画上跑出来的小神仙。
马车外干燥的风吹入湿润的马车，轻撩在他露出几缕碎发的幞头上，抬眼间，眼神不偏不倚，同武璇对上。
少年处于变声期，微微低沉的声音中是清晰可闻的欢喜。
“武掌赞回来了，过来与本王手谈两局？”
“晋王殿下，有话直说。”
武璇甩他一个白眼，撩开衣摆，曲腿坐到他身侧，一双手也不客气，端起早已失去凉意的紫苏饮啜饮一大口，宝石色的汁液在袖口点出片片粉色。
她擦去嘴角的水印，一双水汪汪的眼难掩嫌弃，“明明想要我给你出主意，还拐弯抹角的，也不知道你是和谁学的？”
李治失笑，正要搭话，方才笑容灿烂的侍女此刻却像是换了个人，五指重重拍在马车的木板上，看向武璇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武掌赞，对殿下说话客气些。”
武璇饶有兴致朝她看去，嘴角噙笑：“呀，一路走来也两个月了，咱们也算是熟人。”
“姑娘就别叫我武掌赞了，这是在宫外，我现在是男子。”
她轻拍衣褶，浅妃色的衣摆空中翻飞，落在侍女身旁，将她的间色裙盖出一角杂色。
“姑娘叫我武玄吧。”
侍女嫌弃不已，用力抽开间色裙，眉心紧蹙，如同被脏东西沾上。
“可不敢直呼掌赞名讳，掌赞是陛下亲赐给殿下的幕僚，谁敢对您不恭敬啊，仗着陛下的面子，对殿下都敢不恭敬呢。”
“绮罗！”李治脸上笑容骤敛，语气责备。
仅仅两个字，便让这面容姣好的侍女红了眼，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语带抽噎。
“殿下，奴婢是维护您的威严，这个武掌赞一路来什么正事都不干，就学了个骑马，骑的还是您的千里驹，这不就是以权谋私，殿下您不要被这个小人骗了！”
武璇：……？
她指了指自己。
“这位绮罗姑娘，您是在说我？”
绮罗并未回答，可撇过头，置之不理的态度表明了一切。
泥菩萨尚有三分脾气，一句话不投机就被怼到脸上骂，饶是武璇再能忍，也受不住这莫须有的闲气。
何况武璇还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她收起方才嘻嘻哈哈地随性伪装，眼神陡然犀利，锐利如刀。
“姑娘就没有发现车队雇的这些人，如今换了一批吗？”
侍女眼角眉梢都写了疑惑二字。
很快又反应过来，抬起手，指尖正对武璇的鼻尖，破口大骂：“你做了什么？不对，你想对殿下做什么？“
武璇又抽了抽嘴角。
大妹子，你代错公式了啊。
武璇无奈叹气。
“我如果想害人的话早就害了，会等到现在吗？我是想说……”
她挑起马车门帘，风沙立时卷入车内，一时迷了眼。
待到风沙散去，佝偻干渴的杂役队伍，恰好撞入车内众人的视线中。
“你们看这些人可都是……”
“突厥人。”
李治落下一子，原本摆在面前的棋盘中，黑子被吃得一颗不剩。
他随手盖上棋盖，丢给武璇一个疑问的眼神。
作为三好下属，武璇自然要为大老板的小公子讲解项目计划书。
可她才张嘴，一旁冷不丁又插进话来。
“奴婢想起来了，除了那几个马弁，还有咱们从京城带来的人之外，全部都是突厥人，殿下当真心细，这么小的事都能放在心上，奴婢佩服。”
边说，绮罗还边拍手，态度之谄媚，武璇看了都要说您比我牛马。
眼看话题越来越歪，武璇握拳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道：“殿下，猜猜我雇佣这些突厥人花了多少银钱？”
李治满不在乎，抬手示意武璇自便。
“你让我猜，那我必然猜不着，你直说吧。”
武璇伸出手，五指张开：“五十贯。”
“五十贯！”
绮罗的尖叫声几乎要刺穿武璇的耳膜。
“大胆，这可是殿下的私库，谁允许你随便动的？”
这下武璇是真的烦躁了，从刚刚开始，这个绮罗就一直在打断她的话，不给她汇报项目计划书的机会。
这样的人放在职场，百分之百是想搞宫斗，保留自己在直系领导身边一把手的位置。
为了这个目的，这种人甚至能将个人需求放在项目利益之上。
最好的结果是这个项目，大家满怀怨气地落地。
至于坏结果嘛……那就是大家一起被‘优化’。
武璇两辈子加起来，最看不起的还是这种人。
损人不利己，也不知道图啥。
她沉了脸，唇边挤出冷哼：“你觉得没有殿下的允许我敢动吗？”
她就不明白了，就算她加入这个团队后，是会稀释团队的个人所得。
但她创造出更多收益，到时候分到个人手上的分红更多。
把蛋糕做大了，大家一起吃，难道不比一个人吃糠来得爽快？
武璇最厌恶一心搞宫斗，不办实事的人，难得严肃起来。
“绮罗姑娘，你可有凭证，若是没有凭证，别怪我不客气。”
话到最后，她已然欺身而上，吓得绮罗跌坐在地，连连后退，被迫缩着脑袋，躲避她锐利的眼神。
被这般凶狠的眼神盯着，武璇下意识咽了口口水，呼吸愈发急促。
果然，这个女人不是个简单货色，她肯定对殿下有想法！
绮罗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攥拳，指节用力，攥至发白。
为了能在殿下身边，她什么都会做！
可事情再次出乎绮罗的意料，前面的男装少女忽而绽出粲然笑颜，所有怒色都恍若幻影，一拍而散。
“别那么着急，让我把话说完，好吗？”
她的手落在自己肩上，力道轻若鸿毛。
可绮罗只觉得被触碰的肩膀上，似是盘踞了一条毒蛇。
毒牙映射出森冷寒光，下一口就要咬在她身上。
绮罗呼吸丢了半拍，心中最黑暗的一角挣扎着嘶吼。
“除掉她，这种人留在殿下身边，一定会取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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