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什么？
堕天使军团的指挥权？
你愣了片刻，似乎被什么魔法定格的黑白瞳孔骤然一颤，反手就是一巴掌甩在贝利亚左脸上。
贝利亚被你打懵了，偏过头，还没缓过劲来，他的反应也太慢了，又或许是太久没有人敢这样打他。
那双乌黑的瞳孔里泛起腥红色，像是野兽在撞击牢笼。装不下去了吧，你想。虚伪的假面扣在魔王脸上，他时时刻刻都要保持风度翩翩。
他是恶魔，你是天使。
他的花言巧语你不要听，他的糖衣炮弹你也不要吃，因为他很会伪装，那双慈眉善目的眼睛你更要万分小心，免得被他欺骗。
天神曾经的长子贝利亚用大拇指抵着后槽牙，嘴角流下红色血丝，他慢慢从嘴角勾起月牙般的弧度，微笑，一如既往的微笑。他危险地笑道:“怎么，路西不同意吗？″
"你还想要我同意？”你心中的海洋卷起惊涛骇浪，“贝利亚，你看清楚，我是被你养畜生干了，不是脑子被挖了。”
堕天使军团是你这么多年来辛辛苦苦在地狱培养起来的势力，上帝不支持你，他不许你和那些已经堕落的天使有往来。
“我可以让他们为我所用，我可以为天堂带来利益。你应该支持我，因为我是你的儿子赫莱尔，是拂晓的晨星，是耶和华送给世界的诞生礼物。″
金色的羔羊在御座前折弯前蹄，跪伏在造物主脚下。
羔羊面上温顺，嘴巴如樱桃红，又甘甜，还很乖，你抬起那张与神相似的脸，慢慢上前，谦卑恭顺地亲吻上帝的手指:“父，相信我。″
上帝摇了摇头，他不许你去做这件事。神殿里的每一位天使都看着你长大，他们默不作声。你继续跪在御座前，跪累了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这时候，上帝的手指从御座扶手上移开，殿内明亮，他看着你蓬松而短的金发，乱糟糟的，便开始帮你梳理打结的头发。你没有感觉，耶和华的手指上逐渐挂了几根头发，像陈旧的蜘蛛网粘在神的祭坛上。
从那天以后，你往返天堂地狱搞的一些小动作，神就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你去了。到这里才算是解决耶和华那边的问题，你回头看了看天界的洁白如雪，摆摆手，便义无反顾扎进地狱里。
“轰隆——”
地狱之门曾被你踹开无数次，所以轻车熟路，走进去，你一个眼神就震慑住了守门的一众恶魔。
“路西菲尔，”他们说，“活的路西菲尔！”
“活的恶魔，”你说。他们手里拿着武器，气势汹汹地看向你，你面不改色，张开翅膀，呈战斗的姿势，冲上前去，单手穿透了一个恶魔的肚子，你的手臂周围全是内脏。
那只恶魔张大嘴巴，脸色煞白。
他圆溜溜的大眼睛是黑色，像一面精心打磨的镜子，让你看见自己杀戮的样子。
满脸血污的天使甩甩左手，冷冰冰道:"滚。″
恶魔的尸体应声倒地。
其余恶魔大叫着逃跑，等他们都跑光了之后，你径直走向不远处一间废弃房子。
半虚半掩的门轻轻推开，地上，墙上，甚至老鼠尸体上都是灰尘，空气里的灰尘是雪银色，因为被你身上自带的阳光照耀过。房屋狭窄，在更窄的犄角旮旯里藏着的堕天使小心翼翼伸出一只手，紧接着探出脑袋，想要寻找这束光的来源。
众所周知，地狱里没有太阳，也没有光明。
从天堂堕落下来的天使处境都很糟糕，因为天堂只教会了他们怎样慷慨宽恕，却依旧无法阻止一部分天使走向自我堕落。他们曾经以为自己清醒，最后走向名为深渊的捷径。
这一部分堕落的天使通常被称为堕天使，和后世很多记载都不一样，堕天使的实力不强: 一来是很少有六翼级别的高阶天使主动堕天。二来是天使堕落地狱都会遭受巨大的痛苦，他们的翅膀会被地狱之火焚烧，已经松动的思想也会很快被地狱侵害得不成样子，而这些在你看来还不是最麻烦的。
堕天使小声说:“副君殿下，是你吗？”
听听，多胆怯，多可怜的声音。
一个被毁容的堕天使跑出来，两眼含泪，面貌丑陋，他看见你，二话不说就跑过来跪倒在你面前，求你带他走。
“你后悔了？”你问他。
“后悔，后悔了。”
堕天使美丽的金色头发被地狱的火焰焚烧殆尽，圣洁如太阳的长袍与皮肉粘在一起，你看着都疼，若是强行将它们撕扯下来，还会扯掉一大片流脓的血疤。
"殿下，求你救救我，″他匍匐过来，亲吻你的脚背。"我错了，我不要堕天！我不要！″他痛苦地垦求，声音嘶哑道:“我想回家。殿下，我要回家。堕天，一点都不好。″
回家，回哪里？有耶和华的地方，有路西菲尔的地方。回天堂。是的，回天堂，他现如今反悔了，他想回从小长大的天堂。
陆陆续续有更多藏在角落里的堕天使走出来，他们无一例外翅膀残破，容貌尽毁，看着可怜又可恨。你对他们掀不起多少同情，因为天堂三令五申，不要相信地狱。
不要相信地狱，不能相信恶魔，这些话都说烂了。
可是这群重新转世的天使就是不听，天堂把他们保护的太好，他们根本理解不了堕天的痛苦。毫不夸张地说，那是千刀万剐的进阶版，脖子中间套根绳子，有魔鬼一直往下拉他们的脚，当他们意识到有问题时就想自救，可是上面空荡荡的，没有抓握点，下面就是无间地狱，有多绝望？舌头逐渐拉长，两眼翻白，脖子的筋又红又白，分离，分离，变长，变长，直到断颈为止。
你把最残忍的事实揉碎了喂给他们，他们在你眼前泪流满面，有些崩溃的堕天使当着你的面自杀。你闭上眼睛。
哭有什么用？
死有什么用？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动摇信仰。
有些事情能错两次，有些事情能错一次，还有些事情，半点差池都容不得。
总而言之，重返天堂是不可能了，完全腐化成恶魔又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在此过程中，手无寸铁的堕天使们在地狱遭遇什么都有可能。
比如说，他们很多天使都怀孕了。
她，还有他，都怀孕了。
活该，真的活该。但不该死。
你又犯了想做英雄的瘾。
做英雄首先就要忍受痛苦。
你在心里默念“我不怕疼”，然后站在他们中间，副君的白色御袍洁净，耳朵上，两对耳环轻轻摇晃，耳钩下坠着两个镂空圆球，圆球里面分别放着一颗光滑圆润、富有魔力，且世所罕见的红珍珠，
毫无疑问，那是阿多乃的血。【旧约希伯来人避讳耶和华的名，因此在典籍里读作:“阿多乃”】
向来崇高的上帝为一个造物割伤了自己的手指，两颗血珍珠就是你六千岁的成年礼物。
副君殿下受神恩宠，真的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堕天使低下头，被地狱腐化的心智开始松动，一点邪风吹过来，他们就要燃起嫉妒的火苗。难办。已经快要变成恶魔了。
你对此感到苦恼，虽然你了解恶魔的行为习惯，却不想以那种别扭的方式和昔日的天使同伴交流。
他们曾经都是你的兄弟姐妹，让你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恶魔侮辱至死，你也做不到。“还记得我在天使学院跟你们说过的那个故事吗？”你扫视一圈，神情肃穆道，“在那个名叫利瓦尔的国度，国君残暴昏庸，好大喜功，臣子利欲熏心，以各种杂税向民间征收天量财富，加上当年大旱，庄稼颗粒无所谓，那里的奴隶在阴暗潮湿的矿洞里受不了饥饿，在夜间啃食草席和石块。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被石块噎住，死了。一群人扑上去，肢解老人的身体。老人的肉又干又柴，没有油水。弯腰咀嚼肉块的影子越来越多，终于，有个骨瘦嶙峋的年轻人仰天痛苦，站起来，大吼道，这是什么世道！这是什么世道！我们像驴一样被鞭打，我们像狗一样摇尾巴，我们的食物被贵族倒在猪槽里，我们饥饿的要吃人，我们也是人啊！其他人笑道，我们是人吗？”
堕天使的哭声停止了。
“我们是人，”那个年轻人说，“饿死的是人，撑死的也是人。可是我不想饿死，也不想撑死，我只想吃饱饭，有尊严的吃一顿饱饭。”
众人说:“尊严跟我们无关，只要能吃饱，尊严就不重要。跪着没什么不好。我们怕饿死。”他们继续啃食人肉。
“不，同胞们，”年轻人痛苦地说，“尊严和食物不是单选题，食物变不出尊严，但是有了尊严，意味着我们就可以自己种粮食，粮食是我们自己的，耕牛也是我们自己的，还有乡下的房子，骆驼和羊都是我们自己的。″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们现在饥肠辘辘。”
“我们团结起来，走出去。″
"走出去有什么用？看看我们这群人，我们有什么？我们一无所有。″
年轻人笑道:“我们有铁锹和铁铲，还有一颗悍不畏死的心。要在外面团结更多的人，活不下去的人，同胞们，不是反抗就是死。″
矿洞里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就像你眼前的这群堕天使，"所以，”你说，“你们想反抗吗？”
"想。″他们擦干眼泪，“可是我们真的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未必吧，你笑了笑，当着他们的面把金耳环取下，放在手里打量片刻，他们的目光随着你的动作移动，紧接着，你做出了一个在场所有堕天使都意外的动作。
你抓住这耳饰最坚硬最锐利的部分，慢慢从鼻梁两侧开始划，每一道口子都见血，侧着割的时候皮肉翻过来，美丽的红色形成无数大大小小的交叉，横竖左右，直到遍布满脸。
血肉飞溅，墙上，地上，和你自己身上，都被可怕的红色点状物染得伤得。你睁开眼睛，一滴血挂在眉毛上，所有堕天使都跪在地上，额头紧贴地面，像是等待着刽子手砍头的犯人。
残存的翅膀骨架在背后泛着白森森的光，他们无言地呼吸，发霉的空气从鼻孔里进进出出。
你要干什么，他们并不知道。
但是他们知道，天国副君路西菲尔的脸变成这个样子，至高天的神一定大怒。
"主啊！你也不来管管路西。″金色染成红色，黄金首饰里的灵哭晕在你手上，“疼不疼？疼不疼？路西疼不疼啊？？？好多血，不要不要，不要血。啊啊啊，不要这样残忍！我变成凶器了！路西一定很疼，我家路西最怕疼了。"
更具体一点来说，从小在天堂长大的天使都怕疼。你当然也怕，疼，真的，真的会活活疼死。不过，这还不够。
你喉结滚动，再次闭上眼睛。
"还划呀！脸上的肉都掉了！”那个声音嗷嗷叫，“我的天。殿下别动，我现在就帮你疗伤。”
"先帮他们疗伤。″
"他们，为什么？殿下。”它说“你这张脸这么漂亮，这是主赐给你的礼物，可你为什么要为了一群背叛过主的天使把自己害成这个样子？″
“因为他们是天使。我要保护的天使。这一遭之后，你们就是我的天使，”你双手合十，虔诚的祈祷。堕天使跪在地上，也跟着你祷告。
"父啊，我愿意接受惩罚，我愿意用这张脸行走在人世间。只求你宽恕堕落天使十分之一的罪恶，把他们原本的容貌和力量还回去。″
“容貌和力量，他们要自己做出取舍。”
“当然。没有十全十美。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话。父神。″
上帝的旨意降下去，地狱就翻天覆地。
洞穴里，枯草堆旁，昏暗的地牢和喧嚣混乱的奴隶市场，惊呼声和仿佛无穷无尽的黑色羽翼遮天蔽日，所有堕落天使都往第一层地狱飞去。
四面漏风的废弃房屋里，是一群容貌绝丽的堕天使和一个丑八怪。
是的，丑八怪，破碎的镜子被你踩在脚下，一点亮光照过来，里面的那个天国副君就暴露无遗。那是怎样的一张脸？红色十字剑堆满眼眶，你的眼睛灿烂又温柔，镜子里的丑八怪也朝你笑了笑。很丑。但是看着看着，也觉得没那么丑。
容貌和力量，他们都做出了取舍。
第一层地狱上空，几万名堕天使往这边赶过来，他们的翅膀像乌鸦一样黑。其实你挺喜欢翅膀黑黢黢的乌鸦，你的宫殿里就偷偷养了几只，但是没养好，后来都死了。你把它们埋葬在石榴树下。
"参见路西菲尔大人！″
乌黑的棋子落满地狱，你没有用纱布遮面，就这样大方地走出来，丑陋的脸暴露无遗。你却不在乎。
眼前乌泱泱的堕天使心情复杂，他们分开一条道，你走几步，眼睛一转，在一个堕天使面前停下来。
"阿撒兹勒，好久不见。″
你伸手扶起阿撒兹勒，曾经骂你婊子的天使满眼通红，衣衫破烂，他的手臂有伤疤，脖子上还套着锁链，他刚从地狱的奴隶市场逃出来。"路西菲尔，我……”"没关系。”
"你的脸……″
"没关系。"
阿撒兹勒的手指沾了你的血，他仿佛是犯了什么天大的罪过，颤抖的问你:"疼不疼？″
"疼。"你说，疼啊 ，疼死了，嗐。你维持住云淡风轻的表情，内心在尖叫，操！操！操！操！操！
怎么会这么疼啊，天使最怕疼了。
周围的光开始消失，此起彼伏的哭声倒是越来越清晰。你双眼逐渐失神，满脸的血凝固在脸上，变成一张无人敢摘的面具。
昏倒前，别西卜的手突然出现，抱住你。“副官。”你小声说，“来的真及时。不早不晚。我们回去吧。”
别西卜面色凝重道:"殿下，神说，你一万年也不许再来地狱。你太不爱惜自己了。殿下，我的殿下，真的，你让我很痛苦。”
"对不起。”
"我没有资格接受你的道歉，您应该去和神说对不起。神很生气，您回去以后一定要服软，认个错。求你。″
「哪怕是我求你，去向神认个错。」
"米迦勒？"你意识模糊，分不清他是谁，“是你吗，米迦勒。”
对方没有回答。
你捧住他的脸，虚弱地笑道:“米迦勒，别生气，别受伤，我跟你回去，向神认错。″
"……回去……我们回去。″他的手很凉，很宽大，像一块不透光的布条，覆住你的眼睛，你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是米迦勒，殿下，”他哽咽道，“如果你愿意，就把我当作米迦勒殿下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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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毁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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