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罗拉身着早已破碎不堪的睡衣，躺在自己被雨水和汗水浸湿许多个来回，凌乱如杂草的长发上，在迷狂过后的平静中，任阿斯特丽德为她小心清理放肆的痕迹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她曾经坚守的，执着的许多神圣仪式感，竟一夜之间被她亲自搅得粉碎……而她，在短暂的负罪感后，生出无与伦比的庆幸和松快。
棺盖两侧镂刻的云梯和飞鸟，它们所指向的，生着永恒之花与生命之树的天国大门，随着她若有所思，一眨一眨的眼，仿佛活起来，动起来，飞过来，又抛下她，离她远去……
“反正也去不了……那我……还可以更堕落……”
她无意识地咬着手指，呢喃道。
她从小就有这个习惯，一出神就爱咬手指，思考得深了会咬，焦虑得紧了会咬，愤愤不平会咬，伤心痛苦会咬……母亲说这是个坏习惯，太不卫生也太不端庄，以“一见到就狠狠打手板”的方式，逼她改了过来。
如今却一下子打回原形，真是本性难移。
阿斯特丽德知道这些，却不打算纠正。
她的眼神，忍不住顺着奥罗拉莹白纤柔，牵扯着些许黏糊银色水光的指尖，落在含住那指尖的，有些微肿的浅粉色花瓣唇上，再滑到她贴着乱发，挂着泪痕的醉红双颊，飘到她闪过浮云飞鸟，藏着整个春日天空梦幻的紫蓝色眼中……
她现在分明不是在看她，但这种毫无防备的娇慵迷离模样，任君摆布的温顺放空姿态，最是引人。
这个人……这个足以令所有美丽花园和辉煌宫殿都黯然失色，沦为附庸的天神一般的美人儿，曾经对她那么抗拒，现在却……
刚抑制下来的心火，又烈烈燃烧了起来，她吻上奥罗拉的手指，贴着她的唇，把灼热的私语，醇酒般，毒液般灌入。
“但你要永远记着，奥罗拉……你只有一个灵魂，只能出卖给一个魔鬼。”
奥罗拉似乎回过神来，又似乎没有，凭本能点了点头，然后微微偏头，脸颊在阿斯特丽德手背上蹭了蹭，小猫示好般。
阿斯特丽德神魂一荡，随即又一沉。
似是在云端和深渊摇摆。
这样就够了吗？
这样好像还是不够。
这个人知道自己过分迷人。
这个人也越来越会利用自己这项天赋。
她能这样轻易就搅乱自己的心，反客为主，可……自己对她而言，又比一个好用的道具，一个交易的对象重要多少呢？
那些被她刻意忽略，压制的不安，在暴风巨浪过后的宁静中，却像药酒中复活的大蛇，标本室苏生的毒龙，猝不及防地，以利齿毒焰猛攻而来。
她根本避无可避。
阿斯特丽德唤出水晶球，将之放大，冰雪般的冷光和温度，贴在她的额头上，却丝毫不能给她心中的毒焰降温。
——不能放她离开！
——不要放她离开！
她抓起奥罗拉的手，放到水晶球上，飞快默念禁锢的咒语。
暗红如血的缚咒符文，寒森森地自阿斯特丽德指尖渗出，化为丝丝红线，迅速分裂，一圈圈缠住奥罗拉的手腕，纤腰，脚踝……
奥罗拉好似终于彻底清醒，娇嫩的肌肤被勒出尖锐的疼，离散的目光再次聚焦，充满哀求地望着阿斯特丽德：
“不要——”
阿斯特丽德等着她说完后半句反对的话，等着她更激烈的反抗。
这样她就可以恶劣地回道：
“是你说想更堕落的，不许反悔！”
她还可以理直气壮地补刀，击碎她本就摇摇欲坠，不剩多少的自尊：
“碎成这样，乱成这样，湿成这样，你还想回去？不如永远留下吧——”
就趁现在，就是现在，把她变成最乖巧的，永远不会背叛的人偶，藏进水晶球里。
除了她，不会再有别人能保护她，欺负她，也不会再有别人能发现她，觊觎她。
她会是她唯一的神灵……和暴君。
阿斯特丽德放任疯狂的念头滋长，无比快意。
她期待着奥罗拉的反抗，让她更添愉悦。
可是，奥罗拉的回应，与其说是反抗，不如说是撒娇。
“不要——那么用力！”
“你这是……想保护我……还是想、想谋杀我呐？”
她拼命忍耐着，再难受也不叫出来，明明含着委屈，语调却软得像泡在糖水里。
不管她是真傻还是装傻，阿斯特丽德在那一刻，又很没出息地心软了。
但她立刻为自己的心软而感到可耻。
这么容易心软，要怎么当好一个毁天灭地的混世大魔头？！
醒醒，你还没看透奥罗拉吗？她看着天真纯洁，其实惯会骗人！
阿斯特丽德冷着声，竭力维持大魔头应有的冷酷形象。
“哼，愚蠢，你还没搞清自己的处境？！你以为我是给点甜头，就能被你随意使用的玩具？我要让你明白，你才是我的——”
奥罗拉打断她，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说道：“那你更该轻点了，一次就玩坏了，以后还怎么玩？”
阿斯特丽德冷酷的笑僵在嘴角。
上一次她这么不知所措，还是在上一次。
上一次……好像也是因为奥罗拉。
……可恶！到底谁才是魔女？！
阿斯特丽德怀着一种“你想玩我偏不奉陪了”的赌气劲儿，愤愤地解除了对奥罗拉的束缚，闷闷地甩出一句“玩腻了，你滚”，就躺倒在另一侧，背过身去，闭眼装死。
奥罗拉并不生气。
她甚至尝到隐秘的得意和甜蜜。
浓烈……无比浓烈，使人晕眩。
不是花蜜被蝴蝶采撷，樱桃被佳人品尝，是腐烂的果子发酵出醉人酒味，被饥渴的旅人不管不顾地误食，从此入迷。
阿斯特丽德……从来都不舍得真正伤害她。以前如此，现在也如此。虽然站在她的立场上，她有千万个理由这么做。
如果她们身份对调，她能克制如斯吗？
不能的。
回头想想，她才是那个总是学不会克制，总是在逾矩，不顾一切追求当下满足的人。
为了达成目的，她早就满口谎言，伪装和欺骗是家常便饭，见不得光的事，譬如诅咒，暗算，嫁祸，离间……也没少做。
甚至还学会了把自己当诱饵。
哪怕在她视魔女为异类时……她已经在做着魔女的事了。
奥尔佳的叛逆可以用龙血来解释，她呢？
早在夜魔的灵魂碎片觉醒之前，她就会趁其不备，把讨厌的人放火烧了或推进水池，就会装病装哭装可怜，假话张口就来浑然天成，让心软的老师和嬷嬷们赦免她的一些小罪过。
诚然她每次使坏都有目的……可违禁和破坏本身带来的快乐无法忽视，所以这样的技术才能日臻熟练吧。
她才不是一个被规则逼坏的好孩子……而是一个任何规则都压不住的坏孩子。
可是这么表里不一的她，却能得到多得过分的纵容和珍惜。
是她太有本事？是她太有福气？
是她太聪明了？还是对方太笨？
……不重要了。
现在，一切理智，一切仪式，在阿斯特丽德面前，都不重要了。
奥罗拉软软地贴上去，用勒痕未消，还有些僵麻的手，轻轻地在阿斯特丽德背上写字。
奥罗拉软软地贴上去，用勒痕未消，还有些僵麻的手，缓慢，但坚定地在阿斯特丽德背上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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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奥罗拉写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阿斯特丽德刻意绷紧的脊背一点点软化下来，直到阿斯特丽德忍不住转身，急切抓住奥罗拉的手腕，好似想要通过脉搏，判断她的心意。
“你这是……什么意思？！”
听到她半是狂喜半是怀疑的急切质问，奥罗拉不紧不慢地眨了眨眼，笑道：
“你觉得呢？”
奥罗拉偷偷学会这个词很久了。
这是阿斯特丽德的家乡话。
圣殿的任何选修课程里都没有被视作蛮族异端之语的南岛方言，更遑论其中与爱有关的部分。
她是在阿斯特丽德的梦里学到这类禁忌词汇的。
在那个世界，人们把爱欲视作注定要绽放的花，从不吝啬用丰富的词汇去表达，去赞美，她认真地听着，学着，记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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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秘的疾病。
深藏的挚爱。
这个词有两种意思。分开论有趣，合起来看更有趣。
拿来逗弄阿斯特丽德尤其有趣。
阿斯特丽德却不再中计，望向她的眼神，灼灼如火炬，不容丝毫晦暗。
“我不想猜。你告诉我。”
陷在这样的目光里，身体又被她急速升高的体温包裹，奥罗拉更为晕眩，还伴随着被电击般的痉挛——很快，就变成了口干舌燥，严重耳鸣，精神恍惚，头部刺痛，心脏绞痛的失控状态。
即便那时听不到阿斯特丽德说话的声音，也能从她的眼神中判断出她有多惊慌。
幸好那状态只持续了十几秒。
当痛感不那么明显时，奥罗拉的神智重新恢复清明。
奇怪的是，她看到的却不是本应在她眼前的这个……头发被她弄乱，脖子上还有她抓痕的阿斯特丽德，而是独自躺在棺材里，幽怨地祸害着陪葬香包的阿斯特丽德。
迷迭香，肉豆蔻，没药……香包里装着混合各式防腐香料提取物的圆球，流转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一如阿斯特丽德的眼神，复杂闪烁。
她胡乱拆开系带，把那些圆球倒出，一颗，一颗，又一颗，它们闷闷地落地，伴随着她的喃喃自语：
“她爱我……她不爱我……她爱我……”
“她不爱我。”
数到最后一颗时，话音随着闷响落地后，她沉默了许久，恶狠狠地盯着最后那颗圆球，好似要把盯穿。
忽而，她烦躁地又抓起一袋香包，拆开来，再次重复刚才的举动。
“刚才姿势不对，不算。再来一次！”
大概是动作太大，撞到了放在一旁的水晶球，水晶球空间中被震荡的双尾人鱼抗议道：“多大的人了，你就不能稳重点？这么简单的事也值得你烦恼？直接问不就行了？”
“美人嘛，总是骄傲点的，你要更主动才有机会！”
“实在不行，你放我出去，我来帮你！”
阿斯特丽德冷哼一声。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
“……好不容易才把你收进来，我更不会轻易放你走。再说这时候把你放了，我岂不是上赶着暴露行踪？”
小人鱼不依不饶。
“那你倒是给我找点事做啊！是你说跟着你有好玩的，我才离开标本室的……可是你也和那些人一样，天天只会让我唱歌。骗子！”
阿斯特丽德不服气。
“那怎么一样，那些人让你迷惑别人，我让你唱的是治愈之歌……而且至少我给你吃的是正常东西吧！真不知感恩！”
提到吃的，小人鱼语气缓和了些，但还是困惑且郁闷。
“我只是想不通，你为什么不愿给我弄个身体，放我出去？我明明可以做更多事……”
“你存了那么多精神魔法的书，自己也用不上，又不让我学，不是浪费了吗？”
“之前你总说不方便，可现在是多好的机会啊！你难得有空静下来，无人打扰，要是能召唤一两个圣徒的残魂为你所用，不就……”
阿斯特丽德打断她，语气不悦。
“说过很多次，这事没你想象得那么简单。高阶精神魔法不仅依赖资质，还依赖体力，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小人鱼也不跟她客气。
“但没资质的人，消耗再多体力也入不了门。你最明白不过，不是吗？……你不过是怕我脱离你的掌控，才不愿意让我更强，对待她，也是一样。”
“算了，其实我明白，被利用就是我的宿命——谁叫我拥有稀有天赋，却不够强大呢？我不怪你，但你也别自欺欺人，说你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好了！”
小人鱼失望地隐没起来，不再跟阿斯特丽德对话。
……
奥罗拉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些片段，眼前又出现了完全不同的场景。
这一次的画面模糊，虚晃，只隐约能辨认出，那是在日神殿。
在四周飘浮的，金色的“日神之眼”直播镜头之下，在跪倒于日神像前的一排圣女之中，多米尼克手持滴血的刺鞭，转过身来，脸色阴沉，浓墨般的眼眸更是深不见底——比他背上的黑色伤口还要幽深。
他大步向前，伤处黑色的血不断滴落在白色大理石地面，却浑然不觉似的，大步向前，对着眼前的空气，挥舞起手中的刺鞭——
那浸透暗红色圣血的刺鞭，霎时化为一串长长的带刺锁链，无穷无尽地延伸开来，鬼魅毒蛇般闪转、缠绕、勒紧！
然后，他对着那被血染红，被迫现形的，锁链中的红发身影，露出了轻蔑的，胜利的微笑。
他的杀意，有如实质，隔着层层时空屏障，刺得奥罗拉肤痛骨寒。
她无力地跪在地上，长发散乱，浑身颤抖，涔涔冷汗模糊了视野。
一片血光之中，她伸出被浸得苍白起皱的手，挣扎着向前挪动，终究还是被滚到怀中的头颅，击垮了最后的力气。
“——不！”
……
“奥罗拉？奥罗拉？你怎么了？！”
“——没事的，有我在。”
奥罗拉挣扎着，抓挠着，直到温暖的鲜血顺着被她抓破的皮肤，滴到她冰冷的手心，直到熟悉的低柔呼唤，一声声划破黑暗，驱散她眼前的噩梦屏障，才将她从恐怖的迷狂中唤醒。
她几乎是在那一瞬间悟出了自己真正的天赋——真正深不可测，为人忌惮的可怕天赋。
一般的精神系灵力者，就算再强大，也总有相对固定的能力锚点。
譬如读心，譬如预言，譬如探知记忆。
她一度弄不清自己是哪一种，谁让她一会儿看到奥尔佳的记忆，一会儿看到萨曼莎对未来的设想，一会儿又看到奥萨娜“可能的未来”？她的精神力好像是无法分类的……她曾以为，这是因为她刚觉醒，还不稳定。
可她现在明白了。
她的精神力或许根本不受任何锚点的限制，而是……只要达成某些条件，便能探知对方的一切。
条件之一，大概是“接触”。
回想一下，她每次看到别人的信息，都是在接触了那人之后。
她甚至没做其它事，只是碰到了她们……就忽然看到了那些画面。
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这样的能力被彻底开发之后，无论是别人过去的记忆，现在的想法，还是可能的未来，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现在她还不能控制每次所知之事的方向，不过是不得其法而已……
这么强大的倚仗，她当然要死死抓住！
至少能用它预知风险，守住身边的人！
“阿斯特丽德——”
奥罗拉心疼地轻抚着她手臂上被她抓住的血痕，一一将它们治愈。
她还没想好怎么跟阿斯特丽德说她的发现……心乱如麻，只好先沉默。
阿斯特丽德再次抓住她的手。
“……我后悔了，你实在太不让人放心了。果然还是应该把你关在水晶球里。”
奥罗拉的话一下子找到了落点。
她语气坚定：
“不，我要走了。我该走了。”
“我还要你发誓：无论发生什么，没有我的同意，你都不许离开这，到别的地方去。”
阿斯特丽德似乎有所预料，对奥罗拉这突兀的话并不感到惊讶，还微笑以对。
只是，笑容中带着一丝苦涩。
“——你又看见了些什么，对不对？”
——看见我没看到的，看见我看不到的。
奥罗拉捧着她的脸，深深地望着她，笑得温柔又狡黠。
“我看见了我们的未来。只要你相信我——我们就能跨越一切，走到最后。”
“所以，相信我好吗？”
阿斯特丽德不语，忽而发狠地袭过去，缠住那张过分能说会道的唇舌，腥甜的鲜血之味随之弥散开来，和眼泪的咸味混合。
随即，她替奥罗拉拭去不知因何而落的泪水，低声说道：
“——谅你也不敢骗我。”
终于又填完一个大坑哈哈哈！后面我努力把能合并的剧情合并一下，节奏太慢了我好累（叹气）
前两章因为被迫删减好几段的缘故，有些地方会显得奇怪，我会想办法用能过审的语言把删掉的内容补上的！
感谢在2024-06-06 21:22:50~2024-06-11 11:21:22期间为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雅蠛蝶_阿不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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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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