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哪里都不对。
莫达伊回到他和布利斯租住的房子，明明是熟悉的环境，却又因少了另一个人活动的轨迹而陌生。莫达伊独自在沙发上坐了十分钟，确定“家”也不能抚平他不断涌出的杀意，他不想失控又把这间房子砸了，于是开门跑了出去。
门外的街区满是人声喧闹，这是此时此刻莫达伊最不想听到的声音，他闷头往骨头区走，打算去巴钦那里呆一会儿。
骨头区从不是一个和平的地方，每一处买卖基本都能从谈价发展为争吵斗殴，莫达伊面无表情地路过了三个骂成一片和两个打成一团的人群，看也没看他们一眼，他对布利斯以外的人类没有丝毫兴趣。
然而，角落里一声细碎的哭声却令他停住了脚步，那像是孩子的声音。
莫达伊顿了顿，循着声音找过去。
哭声被笑声阻隔着，时断时续。莫达伊走到街角，看见一群孩子围着一个女孩大笑，女孩坐在地上抱着双腿哭，那群孩子朝她吐舌头，模仿她哭和说话，然后笑作一团。
这个场景和布利斯讲诉巨龙游戏的声音重合，刺痛了莫达伊的神经。
他双手抱臂，倚在墙边冷眼旁观，嘲讽地笑了一声。他是恶魔，没什么道理为人类伸张正义，莫达伊转身就要离开，那些孩子并不友善的笑声却火上浇油，彻底点燃了他的烦躁。莫达伊回头，走到那群孩子身后，将两个笑得最欢的拎了起来。
那两个孩子毫无防备地被人拎着后衣领提到半空中，惊吓得大声尖叫，他们被随手一扔丢在地上，赶忙慌张地爬起，看向那个突然出现的大人。
莫达伊视线一扫，目光所及之处的熊孩子都下意识的退开了。对于个子高长得又凶的人，再调皮的孩子也会心生恐惧。
“你......你是谁？”一个胆子大的孩子瞪着眼睛，站出来开口问，“你要干嘛？”
莫达伊哼了一声，咧嘴一笑，露出牙齿，表情凶狠地说：“我是恶魔，吃小孩的恶魔。你们要是不跑，我就要咬住你们的脖子，把你们吃进肚子里。”
那群孩子不由得发了抖，害怕得腿软。
“还不跑？”莫达伊抬眼，目光落在刚刚被他拎起来的两个孩子身上，“我看你们皮肉不错，不如......”
那两个小孩“哇”了一声，带头跑了，其他孩子见状再不敢留，也慌里慌张地散了个干净。
莫达伊嗤了一声，骂了一句“胆小鬼”。他是来找事的，不是来救人的，所以他也没看地上哭的小女孩一眼，抬腿就要走，只是裤腿被人拉住了。
莫达伊低头，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凶煞地说：“你也想被吃吗？”
“谢......谢谢你。”小女孩从双膝间抬起头，莫达伊才看见她的脸。
“是你？”莫达伊转过身体面对她，“你是......那个......甜菜卷！”
被欺负的小女孩竟然是小拉蒂！
拉蒂胡乱抹了把眼睛，擦掉糊住视线的泪水，也认出了莫达伊：“是你呀，很厉害的好心先生。谢谢你又来帮助我。”说完，她护着手里的东西自己爬起来。
莫达伊低头打量她，拉蒂浑身脏兮兮的，手臂上还有擦伤，应该是被推搡过。手里似乎是一本书，已经被撕成了两半，想也知道是谁干的。按照恶魔的性格，是没有那个善心多管闲事的，但莫达伊看着她惨兮兮的模样，总觉得有些难受，不由自主地多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他们欺负我！”碰到熟人，拉蒂毫不犹豫地开始告状，“他们撕我的书！这是亚利安神父的书，他借给我，被他们弄坏了！”拉蒂越说越委屈，眼泪又要掉下来，被她伸手抹没了。她仰着头，看着比她高不知多少的莫达伊，含着泪花笑道：“谢谢你把他们赶跑了，好心的先生，我......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莫达伊，”莫达伊告诉她，“我叫莫达伊。”
“莫达伊先生！”拉蒂高兴地喊了一声，“你可以成为我的朋友吗？我告诉他们你是我朋友，他们就不敢欺负我了。”
“朋友？”莫达伊不知哪根神经又被刺了一下，突然转变态度冷笑了一声，说话的语调变得阴阳怪气，“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我是恶魔，吃小孩的恶魔，你要和我做朋友？”
小孩子总被父母用“不听话会被恶魔吃掉”的话语吓唬，拉蒂很轻易地信以为真，磕巴地问：“真...真的吗？”
莫达伊的恶劣本性冒出了头，他想吓唬这个孩子，看这个口口声声要和他做朋友的小孩是如何哭着逃跑的。莫达伊四处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在拉蒂的目光下倏然张开双翼，巨大的龙翼无法在此处完全张开，将狭小的街口堵得严严实实，遮天蔽日的阴影将小女孩完全笼罩，翅膀的末端还燃烧的焰火，在莫达伊的刻意为之下几乎烧到女孩身上。
拉蒂果然被吓到了，后退了两步。
莫达伊正为自己成功的恶作剧得意，小女孩却又双眼放光地靠过来，不怕死地伸出手去摸翅膀上的火：“这是真的吗？太神奇了！”
“喂！喂！”莫达伊见那手真要伸到火里了，慌忙地把翅膀上的火收起来，拉蒂的手落在龙翼上。
“好厉害！滑滑的。”拉蒂崇拜地看着莫达伊，“你真的是恶魔啊！”
“是啊，”莫达伊不由自主地把翅膀收小了一点，有些惊异地问，“你不害怕？”
“你是好心的先生啊，就算是恶魔也是好心的恶魔。”拉蒂小孩子心性，被那双从未见过的翅膀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缠着莫达伊问，“莫达伊先生，你的翅膀可以飞吗？”
“当然可以。”莫达伊有些恍惚地说。
他想不明白，怎么有人觉得恶魔会是‘好心’的呢？
“可以带我飞吗？”拉蒂细声细语地央求，“我还没飞过呢。”
莫达伊不知怎的稀里糊涂就答应下来，在拉蒂期待的目光下，他第一次面对人类的孩子蹲下来，有些局促地张开双臂：“那...你抓住我。”
拉蒂欢呼着扑上去，莫达伊接住她。
我真是疯了，竟然抱着一个人类的小孩，还要带她飞。莫达伊一边觉得自己要么是脑子有病，要么是被鸟人控制了心智，一边无声地往上一跃，飞了起来。
在拉蒂的惊呼声中，他们穿过闹市，在铺满麦穗的田野上空盘旋，经过废弃教堂，在郊区的山顶上听暮色的钟。
天空或许有什么魔力。当柔顺的风穿过发丝和翅膀，也顺便带走了莫达伊的烦躁，在穿过暖黄的层云，他的心情也平静下来。
“玩够了吗？”莫达伊落在骨头区的某个角落，坏情绪已经一扫而空，他自己有些意犹未尽，殷殷期待着孩子说‘不够’，他可以理直气壮地再来一轮。
可惜拉蒂是个懂事的孩子，很知道知足，快乐地说：“我玩够了。”
莫达伊有些失落，他就像兴头正盛时伙伴说要回家的小孩，绞尽脑汁地延长玩耍的时间：“那，那我们去吃饭！你不是喜欢吃甜菜面包卷吗？走吧。”
“太贵了。”拉蒂虽然嘴馋，但还是坚定地摇头拒绝了。
“不贵，我有钱。”莫达伊从兜里掏出一块亮晶晶的绿宝石，得意地说，“这个值很多钱，能换很多个甜菜卷。”说完，他不由分说地带着小拉蒂走向上次的餐馆。
小孩在面对美食的时候很难有坚强的意志力，拉蒂坚持了三分钟，还是忍不住吃了起来。莫达伊似乎找到了喂养的乐趣，不停地给她手里塞食物，等拉蒂吃饱了，莫达伊拿着绿宝石去结账，却被告知：“抱歉，先生。我们只收现金货币。”
莫达伊笑容裂开了：“为什么？这个宝石不止买那几个面包，足够把你们店买下来了！”
一个贵重的绿宝石，店家不可能不心动，只是骨头区这样的地方，突然出现一颗绿宝石，店家不由得怀疑它是否是真的，或是沾惹什么麻烦被转手的。为了不惹祸上身，店家含泪拒绝了它。
莫达伊咬着牙，灰溜溜地回到座位上，无颜面对孩童纯真的目光。
“钱不够吗？”拉蒂说，“那...我回家找妈妈拿。”
“不用。”莫达伊知道她家并不富裕，一口回绝了，“我有办法。”
他抬起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心脏的位置。
虽然很丢脸，但是......
“主人，我没钱被商家扣押了，你能来救我吗？”
布利斯眼睁睁看着莫达伊跳窗离开，忧心忡忡，不再顾虑其他直接离开卡瓦坎蒂家的宅邸，叫了辆马车赶回黑麦街。开门进屋后，见房间里没人，布利斯心沉了下去。
他去哪儿了？
没来得及思考，布利斯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道莫达伊的声音：“主人，我没钱被商家扣押了，你能来救我吗？”
布利斯心又提起来，他张口对着空气说话，也不知道莫达伊能不能听到：“你在哪？”
“呃，卖甜菜卷的餐厅。”
当布利斯赶到那里，见莫达伊和拉蒂趴在桌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的位置，见到他进门齐齐坐直了。莫达伊眉目舒展，虽然有些羞恼和尴尬，但完全没有离开时的烦躁了。
小拉蒂开心又羞怯地打了招呼：“布利斯警督。”
布利斯含糊地应了一声，去找店家结完账，又给拉蒂买了些面包让她带回家。莫达伊看见布利斯后一直没说话，直到两人将小拉蒂送回家，莫达伊突然叫住了她：“等一下。”
拉蒂回头：“怎么了，莫达伊先生？”
“送你个礼物，”莫达伊蹲下来，拿过拉蒂手里被撕裂的书，藏进袖子里，神秘地说，“我给你变个魔术。”
他举起手，手心向内，另一只手伸进袖子里，慢慢地往外抽拉。拉蒂屏息凝神地等待着，见一点书页的边缘从手掌之后露出来，随后露出的部分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莫达伊快速一扯，竟然从袖子里抽出一本完整的书！
“哇！”拉蒂蹦起来鼓掌。
莫达伊把书递给她，笑着说：“今天的事是我们的秘密，不可以和别人说，知道吗？”
拉蒂抱住书本，狠狠点头。布利斯不由得好奇：“什么事？”拉蒂猛烈摇头：“不能说，不能说。”随后，她怕布利斯多问，慌里慌张地跑进了家门。
布利斯扫了莫达伊一眼，他竟然瞒着自己和别人有秘密，布利斯有些吃味。可谁都有秘密，布利斯也不能非要挖掘，他心中郁结，转身一言不发地往回走。莫达伊心情不错，兀自哼着不知哪里的曲调追上去问：“主人，我们去哪？”
“回家。”
莫达伊有些不确定地追问：“那栋坟墓一样的房子？”
“不，我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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