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带纸笔进时间茧呢?让人进去之后把看到的记录下来,等他出来,看到自己的笔迹总该相信了吧!”
“不太现实。时间茧之所以被古希腊人称为‘时空琥珀’,就是因为它具有不可窥探、不可沟通、不可存在的特点。你带进去是一张白纸,在里面不论写了什么,带出来时也会是一张白纸。”
“嗯……物质记录不行,就换个思路。尼克学长不是唯一能记得里面发生过什么的人吗?每个人跟他约定一个暗号,或者告诉他一个秘密,只要尼克学长能对上暗号,或说出只有这个人自己知道的秘密,就能证明他说的是真的了。”
“可眼下的学校里,有多少人愿意跟他对暗号?如果有人冷不防跟我说起某个本该只有我知道的秘密,我恐怕不会相信自己跟他约定过什么,只会怀疑对方是个偷窥狂。”
接连被泼冷水的维托显然有点气馁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你别光否定我,也提点建议啊!”
辛西娅若有所思地停顿一秒,说:“有一个办法,理论上也许成立,实际上不好说,而且……可能有点痛。”
“这时候就别吞吞吐吐的了。说来听听?”
“之前很少有人反复进入时间茧的案例,所以没有人尝试过。我一直在想,既然没有生命的物体状态不会改变,那换成活物呢?要是有人在里面受伤,离开之后,伤口是会愈合如初,还是会留下伤疤?如果是后者,能否通过这种方式,把信息传递出来?”
“你是说,在时间茧里面做个纹身?”维托弱弱地问,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胳膊。“听上去是有点痛,但好像又有些道理。”
嘁嘁喳喳讨论半天的维托和辛西娅此刻同时望向第三个人,仿佛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一直在安静聆听的卡琳·安吉利斯点点头,“这些都是很好的建议。我会找机会尝试。”
辛西娅欲言又止。
维托抢先开口了:“卡琳学姐,辛西娅和我都相信尼克学长。我们是真的想帮忙。”
“我知道。”她含笑道:“你们确实提供了巨大的帮助,尼克也会这么觉得的。非常感谢。”
“真的?”
维托将信将疑,还欲再说什么。但眼见有陌生人走来,辛西娅连忙拽着维托离开了。
简短的告别,匆匆的远离,碰头时装偶遇,偶遇时不回头。
卡琳的心中浮出一点略带伤感的赞许。在当下的环境里,这样的做法必要且聪明。尼克已经成众矢之的,跟他关系好的人难免不会受到波及。这两个小朋友能在支持他的同时还记得保护自己,不论从哪种角度而言,都足以令人感到慰藉。
目送他们走远后,卡琳从图书馆中离开,经过错落的庭院、流动的喷泉、凋零的花丛,一步步走到学校中心的圆顶礼堂。
澄澈恢弘的玻璃穹顶下,所有的路都在此相交,再以此为原点,通往各不相同的方向。
卡琳缓缓止步,凝视着中央的少女雕像,心绪万千。
它容颜姣好、身姿曼妙,双手托举着黄金水罐,汩汩清泉从中落下,在浅蓝的水池中溅起晶莹的水花。涟漪荡漾、波光摇曳间,四周的景象已经发生了变化。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人家也是会伤心的。”一个故作嗔怪的嗓音响起。
卡琳收神,轻描淡写地回道:“大理石做成的心脏也会感到忧伤?”
阿芙洛狄忒莞尔一笑,放下水罐,侧坐在自己的基座上。在它的时间茧中,一切以它的意愿为先。一束现实世界并不存在的阳光自斜上方落下,经过玻璃和水面的折射,映出一道美丽的虹弧。
它伸出手指,点了点胸口的位置。“照你这么说,这里只有石头,没有心脏。”
“那你为什么还要让我进来?”卡琳的语气里终究还是带上了一丝怨怼。“我们都在为自己的生死存亡奔忙,看到这种卑微的努力,会让你们产生报复的快乐吗?”
“怎么会呢?”阿芙洛狄忒柔声道:“生命是无上的珍宝,即便我已经在痛苦中煎熬了上千年,还是如此留恋世间的一切。”它抬起洁白无瑕的手掌,彩虹斑斓,环绕指颈,仿若一件流光溢彩的饰品。“我所在的部落当年索求的‘天赋’就是爱与美,我想见你,是因为你身上有我喜欢的东西。”
这样的答案让卡琳内心毫无波动。对一切无助于解决眼下困境的事情,她都提不起兴趣了。
“小妹妹,别愁眉苦脸的,活着就已经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了。跟我说说外边的事情吧。别吝啬,往后可没机会了。”
没什么好说的。
她本想这样说,最终还是放弃了。孤独是一种很可怕的状态。卡琳不知道尼克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光是这几次出入时间茧的经历,就已经让她感到无比割裂,如果再不对人倾诉,她恐怕也要疯了。
“一切都很糟糕,”卡琳勉强使自己开口了。“维托和他的小伙伴开始意识到问题了,但是他们不记得自己之前已经对我们说过这些。能用的办法早就尝试过了,但没有一种起效。
“石头、布料、纸张等一切材料上都无法留存字迹,维托还鼓起勇气告诉尼克他所有的零花钱藏在哪里,但即便和很多人交换过秘密,会相信的不用暗号也还是会相信,不相信的总会用各式各样的理由怀疑。人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别无选择之下,尼克尝试了辛西娅的提议。第一次试验的时候,这个办法的确有效,但没过多久,连时间茧内造成的伤痕也会被莫名抹去了。尼克总是不肯放弃,想找到失败的原因,结果他穿梭的次数太多了,偶尔会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时间茧里,在外界也会把自己划伤。
“后来,就发生了那天大礼堂里的事。”
她看了一眼阿芙洛狄忒。对方没有反应,仍是一副以手支颐、洗耳恭听的样子。不做动作的时候毫无生气,它和真正的雕像别无二致,仿佛卡琳只是在对着死物自言自语。
卡琳做了个深呼吸平复心情,继续讲道:
“我不知道尼克到底看到了什么,但我记得他曾经告诉过我,预言家不能一直注视未来,就像人不能久视太阳——因为纯粹的光和信息都会把眼睛灼伤。可为了得到有用的线索,他还是频繁地使用自己的天赋,甚至不惜冒险透支了部分力量,结果仍旧一无所获。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了。维托去过狄俄尼索斯的宫殿,辛西娅造访过得墨忒尔的花园,不论我们的讨论多么激烈,不论彼此的信任怎样坚如磐石,一旦离开就会瞬间归零。尼克已经不打算再告诉他们了。反正如果找到了办法,所有人都会得救;如果没有,就不用去经历不必要的痛苦了。”
“看来,我们的小祭司终于学聪明了一些,知道了什么时候该选择,什么时候该放弃。”它眉眼弯弯,露出一个促狭的微笑。“我始终觉得,预言是黄金十二家中最糟糕的天赋,偏偏别人都羡慕得不行。”
“每种能力都只能被一个部落拥有吗?”卡琳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问题。
“当然,每一件礼物都是独一无二的,一旦被赠出,就只有收到的人拥有。”
“可以放弃,或者转赠给别人吗?”
“不可以。”阿芙洛狄忒不经意道:“权力即命运,没有人能逃离。”
“可他说他不相信命运。”
阿芙洛狄忒闻言微哂。“一个不相信命运的预言家?你不觉得这自相矛盾吗?”
卡琳无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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