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赛洛平静地低下头,任由祭司将缀着沉重的冠冕戴在她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上。
冠冕华丽至极,上面点缀着各色的珠宝钻石,更有特殊的意义——冠冕是历任国王代代传下来的,除国王外,绝不允许他人的触摸,一旦有人破戒,那人就必然要忍受国王的雷霆怒火,因为它就是权力的象征。
对于权利的渴望与珍视,也如同那顶冠冕一样,流传在阿赛洛家族的血脉中。
阿赛洛为什么那么清楚呢?因为她试过。
阿赛洛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渴望这顶冠冕,大概在她才**岁的时候。起初,促使阿赛洛这样做的,只是对美丽事物的向往。
趁着她亲爱的父亲还处在午后的困顿当中,阿赛洛亲手碰了下那顶冠冕上最美丽的珍珠,相传,那是美神诞生时候的伴生物,美神匆忙离开,于是将那颗珍珠落在了海滩边,被匠人拾起,铸就了这顶冠冕。
细微的动静被阿赛洛的父亲感知,他立刻睁开了双眼,如同一只被触犯领的野兽一般警觉。
阿赛洛那时候年纪太小了,还不懂得隐藏自己渴望的眼神,于是,上一任国王从阿赛洛的眼睛里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她的野心,他让阿赛洛跪在地上足足一天一夜,还将她的手掌打地通红,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阿赛洛不得不一瘸一拐地走路,手痛地无法拿起任何物品。
这也是她第一次在痛苦中咀嚼到了权力的美妙滋味。
自那之后,阿赛洛就无师自通学会了伪装,哪怕心中有再多的渴望,**的毒液几乎快要化为实质包裹住阿赛洛,她也能镇定自若,脸上挂着无害的笑容,谁看了都不会将任何污浊同阿赛洛联系到一起。
——她伪装地很好,就连她的名字在古希腊语中也被翻译为纯洁。
丝丝缕缕的光线倾洒在阿赛洛的睫毛上,她才刚满十八岁,脸上尚且还有几分婴儿肥,可睫毛却是纤长微翘的,刚好能捧起阳光,她的面前树立着一座巨大的神明雕像,祭司闭上眼,嘴里念叨着祈求神明降下恩赐,保佑这位尚且年轻,却又经历坎坷的女王接下来的一切都能顺顺利利。
阿赛洛也顺势虔诚地闭上眼睛,可是她的内心却平静至极,更没有什么尊重,她并不觉得一座石头雕刻成的雕塑值得她低头,哪怕雕塑打着神明的名义。
她闭上眼顺着祭司的话回忆着自己以往的经历。
她实在是过于年轻了,才刚满十八岁,还是个美丽柔弱的少女,胳膊纤细,皮肤却白得晃眼,像花朵中最娇嫩的花芯,细数历任国王里也就只出了两个女性,一个是因为国家正处在动荡之中,父兄,丈夫甚至是子孙都死在了战场上,年近五十被迫撑起一个国家的女王,在加冕礼上,那位年老的女王泪洒当场,说出了宁可自己死去,也想换家人活着之类的说辞。
另一个就是阿赛洛,一个倒霉的,父兄都因为各种原因无故死亡,只能在仓惶中戴上冠冕的可怜人。
阿赛洛的父亲在品尝美酒的时候死去,死因是敌国的陷害,敌国派人将无色无味的毒药下在了前任国王的酒杯里,他只喝了一口,就一口,下一秒,他的躯体就沉重地倒在了地上,一声巨响后,七窍中流出红到发黑的血液。
而哥哥,更是死在野兽的围攻之下,死的时候连原本的样貌都看不分明,鲜血和动物毛发粘满了他整张脸,据调查,是有人将美味的蜂蜜涂在哥哥的领口以及马具上,引来了凶猛的棕熊。
唯一得利的人似乎只有阿赛洛,免不了有好事之人将猜忌投注于她身上,可是阿赛洛表现地实在是太可怜了,父亲死后,她第一个冲了上去,捧起前任国王还在不断流血的头颅,当场痛哭起来,不顾血液中可能蕴含的毒素会伤害她的身体。
在寻找哥哥的途中,阿赛洛简直把一个妹妹该有的无辜,慌乱,对哥哥的喜爱,崇拜演绎地淋漓尽致,在见到哥哥的第一眼,她同样哭得眼角通红,双腿发软,都快站不住了,最后由两三个人扶着她回来,回去后她大病一场,养了很久才好起来。
于是,那些人将猜忌通通收了回去,转而大加赞赏阿赛洛如天使一般纯真的品性,以及他们一家人之间的亲密感情。
阿赛洛跟随着祭司的声音念道:“愿神明保佑……”
阿赛洛低着头,假装无比谦卑温顺的模样,双手合十放于胸前,心中却隐约升起一种微妙而卑劣的兴奋感。
利姆诺斯岛上的人民都很崇拜神明,他们宁可自己不吃不喝,也要将最好的食物,最美丽的珠宝,最干净的水放在神像面前,称之为供奉,他们相信神明会聆听他们纯洁而虔诚的内心,从而实现他们的愿望。
而阿赛洛不同,她房间里的神像面前从来都是空荡荡的,她虔诚忠厚的面具,只会在众人面前戴上,她可以将自己对神明的崇敬说地天花乱坠,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她。
神明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帮助过阿赛洛。
帮助阿赛洛走到现在的,只有她自己,而不是所谓的神明,她确定自己内心的愿望足够强烈,她也老老实实地学着利姆诺斯岛上的居民一样,对着神像供奉过一段时间,可却一无所获,于是她停止了所谓的供奉,她宁可将那些东西全部吃进自己的肚子里,来填饱饥肠辘辘的身体。
如果非要说神明在某个地方发挥了用处,那大概就是在一个让人产生慵懒睡意的午后,阿赛洛机缘巧合下亲自触碰到了冠冕上的那颗绝美珍珠,并切身地感知到了自己的**,自此以后,**像蛇一样地缠绕着自己的心。
仅此而已。
所有人都闭着眼睛,他们坚信,神明会借那座神像的眼睛,来看自己的信徒一眼,神明会凭着那时候的所见所闻,赐下恩赐或是惩罚。
神明不爱世人端详自己的脸。
因此,在祈祷时,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都闭上了双眼,除了阿赛洛。
阿赛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对她而言没什么好处,她只是听从了内心的想法。
她抬头看了一眼,又飞速低下头。
神像是用昂贵的大理石雕刻的,约摸足足有两个人那么高,身上穿着亚麻和动物皮毛制成的衣服,身材高大而挺拔,最好的匠人花费大量时间心力,将他身上每个细节都做到了尽善尽美,包括极有层次质感的头发,还有衣服的褶皱,头上戴着宝石桂冠。
唯独一点很奇怪,雕像没有脸,一片空白。
震惊的情绪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阿赛洛就发现自己的野心竟然被一座雕像轻而易举地撩拨起来。
既然雕像该是脸的地方一片空白,那么为什么这座雕像上空白的地方不能刻上阿赛洛的样貌?她也想坐在最上方,接受所有人的跪拜。
阿赛洛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她很快闭上眼,将脑袋垂地更低,除了刚才的失态,没人能看出阿赛洛藏在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
“可怜的孩子,神明会一直保护着你的,”祭司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她终生未婚,甘愿一直守护着这里,阿赛洛很尊敬她。
阿赛洛对祭司的态度比对神明的恭敬许多,她低头,察觉到祭司粗糙却温热的手停留在她的发间,“你勇敢,坚定,万物都会因为你的优秀品质而退让,你会是这个国家伟大的国王,你会带领着我们不断前行,踏过所有荆棘,找到一片崭新的光明之地。”
阿赛洛知道,仪式已经到达了最后的尾声。
下面传来一阵一阵,浪潮似的欢呼,为了迎接他们的新一任国王。
本来这也就完了,阿赛洛和神明的联系到此结束。
可是就在当天,阿赛洛翻来覆去没睡着,她的床头放着助眠的香料,可是在这个晚上,香料似乎也失去了作用。
阿赛洛披了一件外衣,去了加冕的礼堂,整日大门敞开的礼堂空荡荡的,阿赛洛悉心想着她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安静的夜晚总能让她更加投入地思考。
首先,关于父亲的事情阿赛洛可以理直气壮推到敌国头上,既然都已经背了锅,也无所谓一件或是两件,阿赛洛毫不犹豫地将哥哥衣服和马具上的蜂蜜也推给了敌国。
这样一来,阿赛洛就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发动战争,以一个刚刚失去父兄的无助小女孩的名义惩治隔壁那个野心勃勃的国家,当然如果可以的话,这件事她不能主动提,最好得找个人提出来,她再半推半就地同意,在得知所谓的真相以后,她还得假装一副悲痛的模样,眼泪在眼眶中打滚,但是又不能真的落下……
阿赛洛将一切都想地很周全,在她的预想中,她将会是个被迫为了人民和大义而不得不发动战争的可怜女孩。
但这些都只是伪装,只为了掩盖阿赛洛的真实目的。
敌国早已对他们的领土,美酒,以及果树上丰硕的果实虎视眈眈,随时准备着从他们的国家上撕咬下一块血肉来,在父亲和哥哥还在世的时候,敌国早已经跃跃欲试,甚至还真的侵犯了阿赛洛的国家,可他们却始终不为所动。
阿赛洛早死的父亲沉迷音乐,而哥哥喜欢舞蹈,酷爱美人,空气中飘荡着葡萄美酒醇厚的香味,桌上摆放着鲜花与果实,演奏家在不远处始终不断拨弄着琴弦。在故意伪装出来的美好下,似乎所有危险都是可以被忽略的,而当下的快乐却不得不尽情抒发出来。
阿赛洛对此恨铁不成钢,但她却还得继续隐忍蛰伏,过于早地袒露野心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好处,只能让自己的生存环境变得更加恶劣。
阿赛洛一睁眼,抬头时正好与空白神像对上视线。
……就在他们视线相撞的那一刻,空白的面部逐渐变化,石头像是突然之间有了生命,自动幻化成了一张俊美男人的脸庞。
阿赛洛头一次领会到什么是震撼。
他有着希腊人特有的高挺骨相,一头金色卷发,蔚蓝的眼睛让阿赛洛想到了大海,气质温和优雅而端庄。
阿赛洛的目光开始变得警惕,“你是谁?”
“利姆诺斯岛新上任的女王?”雕像皱眉道,“收起你那些小聪明,我不喜欢那些不守规矩的人,我知道你外表柔弱野心勃勃,此刻还试图将自己的一切错误归于邻国,找个借口发动战争从中谋利。”
阿赛洛有些慌张。
除了她小时候的那一次经历,自她成年以后,再也没人能看得出阿赛洛的心思,所有人都夸奖阿赛洛真是个纯洁的少女,一双眼睛如同森林中的麋鹿一般,澄澈无辜。
这是她第一次,被一座雕像如此不客气的,一阵见血地指出内心所思所想。
这种被人轻而易举看破的感觉,让阿赛洛觉得自己被撕下了最后一层伪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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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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