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精缓缓说道：“那么……大师你对‘我’的故事可满意？”
“贫僧说过，贫僧不会随意评价任何人。”唐三葬缓缓开口。
闻言，白骨精刻意模仿普通人类的呼吸有了些许停顿。
猪八戒：【大师兄，还好师傅是个和尚。】
孙悟空：【嗯？】
猪八戒：【不然我都不敢想，会有多少女子倾心于师傅，哭着喊着要非君不嫁啊？！】
孙悟空：【……】
猪八戒：【猴哥！我是认真的啊猴哥！不开玩笑的说，刚刚我心脏都停了一瞬啊！】
孙悟空：【滚，要我帮你永久停止吗？】
猪八戒：【嘤。】
孙悟空：【呵呵。】
猪八戒暗自撇嘴，有一说一，孙悟空嘴上说着嫌弃他，可是他也真的是每一句都有回应。这样的品性……可真是让他羡慕嫉妒啊！
啊啊……看看他们这一人一妖之间多像啊？又显得他们其他妖是那样的格格不入。这么想着，猪八戒狼狈的闭上眼，不想让其他人看到他眼中的阴暗。
然而当猪八戒睁开眼时，他猝不及防就对上了唐三葬的视线。那一瞬间，他之前对孙悟空开玩笑说的心脏骤停在此刻具像化了。
唐三葬淡定的移开目光，他重新直视白骨精的眼睛道：“贫僧只是一位倾听者，没有资格谈论满不满意，关键在于施主你自己，你对自己诉说的故事可满意？”
“哈……我满不满意啊……将问题抛给了我啊。”白骨精长叹一口气，随即她道：“可是现在这如同马后炮一般的回答真的有用吗？”
唐三葬不紧不慢道：“虽然贫僧话不好听，但是施主现在做的一切……对过去不会有任何的影响。”
“果然没有意义。”白骨精了然的叹息。
唐三葬没有任何犹豫：“有意义。”
白骨精一顿，她闭上的眼眸倏地睁开。
“至少施主你不会被困在名为‘过去’的——那怎么也走不出的漩涡之中了。”唐三葬依旧平静的说着，丝毫不知道自己这番话给白骨精带来了多大的冲击。
白骨精苦笑：“你的形容……非常正确。有时候，我自己都认不出自己到底是谁了。”
虽然她刚刚说了修炼，但是其中占比最大的其实是怨气。然而怨气是一把双刃剑，其在强大到能够帮助她成型的同时，还在不断的伤害她这个主人。
正如她所说，帮助她修炼的怨气来自天南地北，并不只是这白虎岭。这就意味着，怨气的源头来自成千上百乃至上万的人。而怨气中，也理所应当的参杂着其主人的记忆。
从她在这具白骨中醒来开始，每时每刻都会有无数不同的记忆在她的脑海中浮现。
在这种情况下，白骨精觉得自己没有彻底癫狂已经是一个奇迹。
不过白骨精清楚的知道，怨气是没有自主意识的，如果她不能好好的控制，那么她迟早会被怨气吞噬成为无知无觉的傀儡。
所以她才想要唐三藏的肉。
其实对于白骨精来说，吃下唐三藏的肉可是长生不老的传言并不是最重要的。毕竟她本来就是人死去之后修炼的，要说寿命……那是一点都没有的。
——白骨精真正看上的，是唐三藏的身份。
唐三藏乃是金蝉子转世，而金蝉子又是如来佛祖座下二弟子。那么想来这样可以说是得道高僧的唐三藏，应该是可以压下她体内的怨气吧？
哪怕压不下也没有关系，短暂的镇住怨气给她一点喘息的时间就可以。
于是白骨精便铤而走险的找上了唐三葬，结果就是露头就被秒，根本没有离间唐僧师徒的机会。
白骨精将这件事“全盘托出”，然后真诚的看着唐三葬。
“这就是你转移话题的理由吗？”唐三葬望着答非所问的白骨精，若有所思的说着。
他对于白骨精现在这个状态非常的熟悉，之前有不少人对他求饶的时候都会这样追忆往昔。
可是他刚刚只是在问白骨精对于自己的故事有什么评价而已，还没有说到超度的事情啊，白骨精怎么突然就这样了？这进度是不是有些不对劲？既然这样他是不是该应景的超度？
唐三葬眯眼，握着锡杖的手也紧了些。
白骨精敏锐的察觉到了唐三葬的变化，她立刻开口：“有感而发罢了，毕竟我一个呆在这里，总是有种落魄的感觉，至于大师你问我对自己的故事满不满意……”
唐三葬松开了手。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该说满意还是不满意。”白骨精心下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这一步棋算是走对了，还好唐三葬喜欢听故事。
都说强者有与众不同的癖好，可爱听故事什么的是真的令人始料未及啊。毕竟这爱好跟她之前听说的相比，危险度也是呈直线下降的。
不过也还好，还好唐三葬只是爱听故事。尽管这需要她撕开自己的伤口，但是还能活命就是好事。
尤其是刚刚她尝试顾左右而言他的举动，换做她知道的那几个大佬，老早就在她开口的时候就干掉她了。就是这种试探的方式不能多用，不然她的小命也就不保了。
白骨精压下心中杂乱的情绪，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并娇笑道：“大师，你说我该满意还是不满意呢？”
有时候一个妖的回答，并不是由自己决定的。
“嗯……贫僧并没有兴趣与施主玩猜谜游戏。”唐三葬微微摇头，“如果施主不打算说的话，那么贫僧便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白骨精闻言也不装了，她听出了唐三葬话语中的坚定，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
于是白骨精冷脸道：“不满意。”
“嗯……不满意啊，那么施主想要什么样的故事呢？怎样修改故事，才能让你觉得满意？”唐三葬依旧没有评价，只是轻声询问。
白骨精愣住了，她原以为自己说出“不满意”三个字的瞬间就会被唐三葬超度。
她回神道：“修改？我？”
“对，你。”唐三葬理所当然且一语双关道：“这是‘你’的故事，‘你’是执笔人，没有谁比‘你’更有资格。”
白骨精：“……”
“在我的那个时代，很少有人会对女性这么说，是因为现在这个朝代相对开放吗？”她有些感慨道。
白骨精听出了唐三葬的意思，他话语中的“你”只是一个代称，实际上并不是单纯在说她而是在说汇聚成她的所有的女子。
在白骨精所处的年代，女子的地位很一般，并没有如现在的唐朝时期一般高。所以尽管在一部分记忆中看到了如今的女子也可以走出门经商，白骨精依旧没有什么实感。
毕竟在这个朝代中，依旧有女子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被抛弃杀死。
可是现在，她真切的听到了唐三葬说的话，唐三葬正视着她。
直到这时候白骨精才发现，原来从见到唐三葬起，他就一直是以平等的姿态与她对话的。不仅如此，每一次说话他都有直视她的双眼，反倒是她自己避开了。
尽管唐三葬身上有着高位者那俯视众人的意味，可无论是话语、表情还是动作，他都没有带着恶心且让人不适的感觉。
唐三葬不置可否的耸肩：“贫僧一早就说了，贫僧并不是施主你所知道的唐三藏。”
“……原来如此，那么你的肉，估计也没有用处吧。”白骨精这次选择相信了唐三葬。
她自嘲道：“不过大师不愧为大师，只是简单几句话，听得我尸体暖暖的。哦……不对，是听得我骨骼都软了。”
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这让唐三葬一时间有些束手无策……
本应是这样。
然而面对这样的白骨精，唐三葬只是一言不发，他选择双手合十，闭眸朝着白骨精拜了一拜。见状，他的三个弟子也跟着一起做。
白骨精：……
哈……本来想用这种方式打乱唐三葬的节奏，不过这是又失败了啊，这位唐三葬真是跟铜墙铁壁一般坚不可摧啊，她无声叹息着。
她不再试探，闭上眼睛思考道：“如果是‘我’的话，我希望奶奶只是在帮我洗澡，很快奶奶就会为我换上温暖的衣物；我希望父亲只是去拿东西没手，很快父亲就会回来抱住我。”
白骨精说的很慢，可她真的有在对应着之前说的，一点点的改写着“故事”。
她继续道：“如果是 ‘我’的话，我希望爷爷在天黑之前找到了我，手中还拿着我之前特别想要的糖果。
然后爷爷将我抱在怀中轻轻拍打着我的背部，说之前的话都是在跟我开玩笑，他一不小心说重了一些。
父亲和母亲在一旁让我以后不能一个人随意进山，而我会在父母的唠叨声中、在爷爷温暖却让人安心的怀抱中沉沉睡去，之后我会沐浴在第二天炽热的阳光下缓缓醒来。”
……炽热？
唐三葬听到了一个很突兀的词汇，可是很快他就理解了白骨精为什么会这么说。
这段记忆的孩子，她坚强的坚持了一个晚上，甚至听到了父母的呼唤，可最后却死在了太阳升起的时候。
白骨精不知道唐三葬的想法，她缓了缓又道：“如果是‘我’的话，我希望……”
与先前不一样，她在讲述的时候卡顿了。
“我……‘我’？不对……是我的想法？我想……‘我’想……我？‘我’？”白骨精突然浑身都冒起了黑色的烟雾，并且像是坏掉的器械一般不断重复着话语。
猪八戒：【啊啊啊啊啊啊猴哥！这时候终于还是到了！】
孙悟空：【……】
猪八戒：【到时候一定要快狠准，就当是给她一个交代吧！】
孙悟空：【闭嘴！师傅还没发话！】
猪八戒真的很不会看……不对，这是他最擅长的东西，所以是他故意的？
孙悟空皱着眉头扫了一眼猪八戒，很快就又重新将目光停在了白骨精身上。
——不管怎么说，现在都是白骨精的状态更加危险。
很快，在孙悟空的注视下，白骨精的状态有了新的变化。
“啊——啊啊啊——”
白骨精身上黑色的烟雾，那浓重到肉眼可见的怨气就仿佛遇到了天敌，拟态出了人脸一样的面孔，并且不断的嘶吼着。
“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回头一看，唐三葬用他那不变的语调吟诵着《清心咒》。
猪八戒呆愣愣的看着这一幕：“这真是……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有用的《清心咒》。”
《清心咒》又名《静心咒》、《宁心咒》，顾名思义便是让人在遇到问题烦躁之时，能够迅速冷静下来的咒语。
因为这是非常基础的一个咒文，在道家也有类似名称的咒文，所以猪八戒和孙悟空很快就分辨出唐三葬念的是什么了。
可问题在于……什么《静心咒》能对怨气造成这么大的伤害啊！！！
猪八戒额角落下一滴冷汗，他看着那扭曲的面孔就仿佛是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啊啊啊啊啊——”
最后，怨气在自己不甘的嘶吼声中彻底消散，白骨精也是瘫倒在了地上。
理智回归，白骨精无力地说：“抱…歉……”
“无事，你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不是自己的错而道歉，更不要看轻自己，随时随地的将自己放在低位。”唐三葬睁开眼睛平静的说：“你没有错，请认清这个事实。”
唐三葬当然知道白骨精为什么而道歉，无非就是因为那暴走的怨气。
可是这跟白骨精有什么关系呢？
虽然白骨精刚才并没有说，但是他还是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件事——她并不是主动利用怨气的。
哪怕真的是修炼，白骨精一开始也是想要靠正经的途径修炼，就像她说的“采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
至于怨气……想来那只是不受控制的进入了她的体内罢了。更何况在意外出现之后，白骨精也并没有自暴自弃，她有在努力的想办法控制。
对于这样的白骨精，实在没有必要太过苛刻。这次的事情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完全是怨气的错。白骨精没有必要为了不是自己的问题而道歉、善后，她可以更加理直气壮一些。
白骨精闻言身体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她勉强笑笑：“真是……大师你还真是语出惊人啊，世人难道不都是会将错误推在他人身上的吗？尽管那个人可能没有任何错。”
因为刚刚怨气的暴走，所以她的下半张脸不受控制的长了出来。从整体来看，白骨精是美得那样惊心动魄，仿佛综合了过去、现在乃至未来所有美人的优点。
这世间任何赞美的词语在白骨精面前都似乎掉价了，完全不足以完美的诠释她的美貌。
哪怕白骨精此刻正身处阴暗的洞府之中，她此刻正发丝凌乱、狼狈不堪的瘫坐在地上，这些不但没有破坏美感，甚至为她增添了几分破碎感，更加的惹人怜惜了。
“贫僧不太喜欢绕圈子说话，刚才那句话中不参杂一丝一毫的恶意。”唐三葬就像是没有看到白骨精一样，还是平淡无波的说着。
白骨精低头：“……我知道。”
“只是所有人都看不起我，所有人都在看轻我，认为我只是一个垃圾。久而久之，连我自己也都这么觉得了。”
“哈——抱歉，我说了一些废话。”白骨精艰难起身，她拍拍衣服道：“就让我们放下这不重要的事情，重新回到之前的话题吧。”
唐三葬怀胸，指尖有节奏的点着手肘：“如果可以，贫僧希望在接下来的对话中，不会再听到‘抱歉’、‘对不起’之类的话。”
猪八戒：【其实我刚刚就想说了，我觉得师傅再这样说下去，我们就要多一位师母了。】
孙悟空：【……】
孙悟空惊恐的发现，就算他想要反驳也不知道能怎么说，因为他内心深处觉得猪八戒说的很对。
尊重。
这个词说着很简单，可是真切的做出来就很难，然而唐三葬却是身体力行的贯彻了这个词语。
“抱……”白骨精猛地收声，她深呼吸一口气：“我知道了。”
唐三葬点头，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示意白骨精继续。
白骨精缓缓说道：“刚刚说到故事的一半了，因为先前记忆中的女子尚且年幼，在经历了那样的遭遇之后还选择原谅这一点惹怒了怨气，所以借由我触及记忆中情感的那一刻干扰了我。”
“我记得……怨气是没有意识的吧？”猪八戒忍不住出声。
白骨精没有不满，她解释道：“对，但是我也说了‘记忆中的情感’。
怨气中参杂着其主人的记忆，而记忆中又参杂着情感。就此虽然怨气没有意识，但是能够最大限度的影响宿主。”
“那些年幼的孩子渴求一个家，她们会选择原谅。可长大之后的女子不一样，他们已经有了分辨是非的能力。”说到这里，白骨精停顿了一下。
接着她抬眸：“她们中的一部分认为，比起‘原谅’这梦幻泡影般的东西，她们更想要的是……”
“——复仇。”
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出自度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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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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