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系统自带的泳者独立面板实在是个很神奇的东西，一般情况下默认状态是仅泳者自己可见，所以如果你跟着一个泳者聊着聊着他突然发呆了，那十之**他打开面板去频道聊天或者充值了。
但是另一种模式下它可以是科幻电影里的悬浮电子终端，供所有人看见，同时系统会自动屏蔽泳者个人信息，仅开放公共通知和个人成就栏。这个时候七海建人读取通知后毫不犹豫地点开终端模式，悬浮的网蓝色面板展开在驾驶台上，车内所有人都能看见一张简易地图和发光的定位端点。
七海建人跟着定位驾驶车往市中心开去。《末日要塞》之所以不叫《末日废墟》，是因为这个城市是被人类遗弃而非摧毁，末日爆发的时候E城的人们相继逃离，现看到的废墟都是被丧尸袭击毁掉的小型建筑，抬眼望去大街小巷毫无生气，汽车可以在满是尘灰飞扬的公路上超常速行驶。
“好像不是这个方向吧？从刚才开始就走偏了。”
五条悟注意到原本往坐标地点定向行驶的车辆突然改变了方向，地图是公开的，但是没有一个人提出，忍不住提问道。
七海建人握着方向盘，闻言额角青筋抽了一下，看样子转过头就要骂五条悟了，夏油杰率先借此打趣道：“难道你不觉得，只有自己太干净了点吗？”
五条悟听后扫视了一圈。七海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已经肉眼可见地爬满了感染标志的黑纹，同时能隐约看见指甲缝里有血色，手背也磨破了几处；灰原早就躺在副驾驶上闭眼休息了，衣服上和七海一样划痕和灰迹到处都是，皮肤上有几处还有伤口。夏油杰要比他们好上一点，但是本来扎得整整齐齐的丸子头有些凌乱了，衣服上灰尘与划痕也不少。
好像整个队伍只有自己连点灰都没沾着。
“亲爱的六眼大人，我有必要提醒你。”夏油杰散漫地跨腿而坐，本来面积就不大的位置被长腿占了大多地方，“我们都是登录不到三个正式副本的新手，刚刚不眠不休了大约60个洄游时。”
“我们还跟疯狗一样的丧尸面对面对打了十分钟，而你慢悠悠地教训完孩子一尘不染地走下来。”七海阴恻恻地补充。
五条悟莫名被围攻了，悻悻不了几秒，又有些好奇地问：“正在进行中的副本也可以休息吗？”
“像《末日要塞》这种大型场就可以。”夏油杰边说边拍掉衣服上的灰，很耐心地解释，倒是七海看上去短时间内是不想理五条悟了。
“大型场副本难度不高，但死亡率一般有一半是因为它很容易耗死人，会进行很多天，所以在游戏内设置了临时休息处，大概跟旅馆差不多？”夏油杰说。
五条悟点了点头。
然后夏油杰很快意识到五条悟点头是说明什么了。一下车到了临休处，五条悟直接走到前台，特意将眼罩摘了，用墨镜遮住了若隐若现的苍蓝色眼睛，靠在前台上笑意吟吟地向前台小姐用甜甜的声音问卖不卖毛豆泥生奶油味大福。
跟五条悟共事久了就能明白，五条悟摘眼睛一般只会有两个原因：
第一，开战斗模式了。第二，这货知道自己脸有多好看，专门露出来增强忽悠人的效果的。
前台小姐一个NPC看见这么一个大帅哥朝自己靠过来居然瞬间脸红了，讷讷道：“这些要到游戏大厅的休息区才有的……”
五条悟眨了眨眼，却依旧没有放弃的样子。
“这样啊？甜点类的有吗，也不用太多啊就巧克力泡芙加芝士冰淇淋混合草莓波霸奶昔之类的……”
夏油杰在一旁不冷不热地提醒：“这里是末日副本吧？没让你去和丧尸哥俩好地睡一个窟窿里就该感谢上帝了。”
五条悟撇了撇嘴，拿下墨镜重新把眼罩戴好，不甘心地追问：“那我吃什么？我已经整整两天没吃饭了！”
夏油杰也懒得告诉他根据现实与洄游时间换算，他们其实才两分钟没吃饭而已。简单回答：“有主食，但要的积分比较多。”
转头面对前台小姐，夏油杰微笑着宛如春风和煦，那张脸极具欺骗性，声音很温柔地向她道：“现在很晚了，要两间特价的双人房可以吗？”
NPC脸红着登记后交给夏油杰房卡，五条悟奇怪地看着旁边两个没提出异议的同伴：“为什么是双人间？”
“因为省积分。”七海建人面无表情道，“你算算你刚来刷过几个副本挣积分。”
灰原雄反而兴致勃勃：“虽然是这样，但要是有四人间就好了！”
真奇怪，四个人除了七海和灰原外都是萍水相逢，居然不知不觉有了团队概念。
五条悟看了一眼价目表，遗憾地发现特价双人间确实是最便宜的。他自幼锦衣玉食，对价格与贵贱没什么概念，现在好像是重开在穷苦的新手打工人身上一般，不得不接受这个结果。
而这个特价，肯定是有代价的，就是指与普通房相比更简陋一些，进了房间发现除了床和桌子再配备一个独立卫生间外，甚至还没有配套一次性牙膏牙刷。
最后就是怎么分房间的问题。看七海的表情就差把“要是跟五条悟住一个房间不如直接和丧尸睡一个窟窿”写在脸上了。五条悟看了一圈觉得最顺眼的只有灰原了，刚刚提出来要满脸慈爱地带着灰原走，七海迅速把一脸懵的灰原拉到另一个房间去了。
“灰原跟我可是要在一个单位上班的，要是被你一个晚上带偏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七海冷冷地指了指五条悟，丢下这句话后拿过房卡进去关门了，听声音好像还加了锁。
五条悟看着夏油杰：“……”
夏油杰看着门：“……”
五条悟心里五味杂陈，先不说自己表现得与夏油杰很不对付，哪怕是一起死里逃生过，夏油杰对他的印象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
夏油杰长了一张很能欺骗人的脸，任何人见了都会觉得这个人老实温厚值得信任，但就凭他能与五条悟的损嘴不分伯仲地招架得有来有回，五条悟毫不怀疑夏油杰的恶劣因子哪能使他真的和表面看上去一样温厚。
五条悟认命般地走进了剩下的房间，并且一进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其中一张单人床拉得与另一张恨不得十万八千里远，趴在床上一把拉过被子，还自以为不动声色地观察夏油杰的表情。
夏油杰倒是对此没有什么意见，他首先去的是卫生间，顺手带上了门，不一会儿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了冲水声。
五条悟把下巴埋在柔软的枕头里，看着关闭的卫生间门若有所思。
他其实有点怀疑夏油杰并不是死灭洄游的新手，虽然夏油杰从来并没有明确表示自己是初级泳者，但一直有意无意地把自己往新手方面划归。可是夏油杰对游戏机制的熟悉度，以及跟他几乎算得上默契的表现，看上去真的不像才玩这个游戏一两次的。
生来的天赋吗？有点扯。
五条悟对游戏的规则还有很多不熟悉，而且现实中有些手游也未必规定只有同段位的玩家才能匹配到一起，更何况大型场囊括数千位泳者，实力完全相当也是不现实的。所以他不知道夏油杰假装新手的目的是什么，又有什么必要在他、没有什么能瞒过的六眼底下掩饰？
不算大的房间没有安装空调，于是五条悟打开了摇动风扇，吱吱转动的响声中不一会儿夏油杰就出来了。
进浴室之前没见他带换洗的衣服，出来后穿的反而与之前不一样了，五条悟估计他是在系统自带商店里换的。夏油杰只是进去洗澡换了件衣服，顺便还洗了头发。这对五条悟来说有点新奇，因为夏油杰把头发散下来冲洗以后，突兀的刘海不那么明显了，发型正常了许多。他的发尾还带着水珠，在毛巾擦过的下一秒依然不经意地冒出，因此散落在他宽厚的肩上淋湿了衣服，整个人散发着出浴后的蒸腾热气。
更抠门的是，这个客间连吹风筒都没有配备，甚至连个插座都找不到，夏油杰只能就着唯一的干毛巾来回不停地擦头发。
五条悟撑着侧面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开口：
“你不是新人吧？”
夏油杰擦头发的手几不可闻地一顿，又继续若无其事地继续来回擦拭。
“证据？”
“需要吗？”五条悟反问，“我不就是个证据？”
这倒是，从来没有人会质疑六眼判断的结果，也没人会质疑身为特级术师的五条悟的话。然而夏油杰完全没有被说服的迹象，依然继续擦他的头发，五条悟也不说话了，垂着眼睛，似乎又去研究系统面板了。
不知过了多久，夏油杰终于把头发擦干了，他将已经擦得半湿的毛巾随手扔回系统回收桶，伸手将还有点湿的长发拢了拢，径直走到五条悟床旁边，在床沿坐了下来。
五条悟抱着枕头充满戒心地向后挪了挪，眼睛瞪着夏油杰，活像一只保护领地的猫科动物。夏油杰却浑然不觉似的，在五条悟赶人之前率先打开共享了系统面板。
【个人信息
ID：夏油杰
身份：初级泳者 ；所属战队：无
登入副本总数：2 ；积分：725（未计入服务器排行榜） ；注册日期：七个洄游日前
……更多】
【系统提示：泳者请谨慎保护个人信息安全，切勿轻易向他人共享个人面板！】
五条悟眨了眨眼。
他看得很清楚，这是货真价实的系统面板。在游戏里任何东西都可能造假，唯有系统亲自认证的东西不可能是假的，更别说这是夏油杰通过共享展示给他的个人信息页面。
夏油杰关掉了面板，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挑起眉道：“能让六眼都觉得我实力不像新人，还真是受宠若惊。”
面对满满的嘲讽意味，五条悟把脸在枕头里埋得更深了，然后面无表情地朝他竖了个中指。夏油杰装作没看见，自顾自道：
“五条先生——算了，毕竟都是共生死过的同伴了——悟，你很难相信我吗？一开始明明是你抢走我装备更可疑一点才对吧？”
五条悟不满地坐起来，朝夏油杰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
“我跟你很熟吗？”五条悟说，但他一向懒得追究称呼的问题，于是顺着夏油杰的话继续，“这是肯定会有的吧，你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间恰好到几乎有些刻意了。”
“假设这只是巧合，抛开这些不谈，七海作为非职业咒术师我是偶有耳闻，灰原这种傻里傻……嗯，这种藏不住事的就更没有什么了。但是你是诅咒师，实力目前连我不能给出准数，要任何人都无法完全信任你。”
这几乎是既定的规律，强者在很多时候比起证据，都更相信自己的直觉。哪怕五条悟的说法其实不能算无懈可击，毕竟谁都有一些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
五条悟从见到夏油杰开始就觉得这个人没有这么简单，却不是在不可信任方面。相反，他觉得夏油杰有些不算危险的秘密，所以对他的态度姑且稍作了保留。
夏油杰倒是无所谓，饶有兴趣问道：“连悟都无法准确判断我的实力吗？”
“需要准确判断吗？所有人在我眼里，都算很弱吧？”五条悟不紧不慢反问，听起来简直是让人想揍他的高傲。但没人有理能反驳，气就气在五条悟好像真的有能力说出这句话。
“不过，”五条悟忽然补充道，“杰可能和他们不一样哦，能跟上我的节奏的，在我这里勉强算是合格吧。”
实际上，五条悟是不吝于对自己的学生鼓励夸赞的，但除此之外，他对别人的评价就不需要顾虑要培养祖国的花朵了，怎么爽就怎么嘲讽。
所以，在五条悟这里，勉强合格就等于是实力和他不会相差太多的，已经算是破天荒地难得的褒赞意味了。
夏油杰似乎还要说什么，被五条悟一脚踢开了：“去去去，你自己不是有床吗，别耽误老子睡觉。”
夏油杰只好起来熄了灯，躺回自己的床上。
一片寂静的黑漆漆中，五条悟的声音又传过来：“你说，如果我们现在睡熟了，会有人撬进来袭击吗？”
夏油杰闭着眼睛，心说有你这个六眼谁能成功袭击啊，面上还是回答：“游戏规则会阻止。”
五条悟那边没有回应，可能是放心睡了。
安静了将近半个小时，黑暗中夏油杰没有预兆地睁开眼睛，眼里没有丝毫睡意。他悄悄转过头将脸望向五条悟那边，在没有光亮的环境下什么也看不清。但是夏油杰仍定定地望着那个方向。片刻，他指尖微动，咒灵冒出在他床脚边，不动声色地推移着夏油杰的床，直到将他的床移到距五条悟一定的距离，皱巴巴的小咒灵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夏油杰看着五条悟的方向很久，好像他能透过黑暗看清五条悟熟睡的脸。他的一切都无声无息，或者对于六眼来说这点动静都可以忽略，但是他仍用这一点动作，去做一些几乎毫无意义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天逐渐开始亮了，夏油杰才缓缓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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