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再胆敢逃跑或者自杀一次，我就把你的脸皮扯了，给我新做的相榫换皮。至于你妹妹的魂魄，从扇子里撕下来，放进做‘相榫’的丹炉里烤着，永生永世受尽折磨不得超生。”
第三次被男人用桃木剑插进胸口挑起来的时候，我知道我这辈子兴许再也不能逃脱这个鬼地方了。
妹妹害怕地拉紧了我的手。
男人十分悠闲地站着，我看到，他身后站着的是我们这个‘相榫’里剩余的七个魂魄。
它们愤恨地盯着我，好像要把我生吞活剥了一样。
“你们看紧了她，”他抖了一下剑尖，我整个身子被他从中间劈开，“她要是再跑一次，你们所有人跟着一起受罚。”
真是贴心，我整个人都像个汁水丰盈的水果一样，变成了两半，却还能保留住了这张无用的脸皮。
他转身的瞬间，七个人围上来对着我和妹妹拳打脚踢。
我动弹不得，可是妹妹扑上来哭着护住我的身体。
她哭的好难过。
等那七个人打累了，就慢慢地停了手，紧紧挨着我坐下。妹妹哭累了，趴在我的身上一动也不动。
变成“相榫”之后，我才知这世上原来真的有一种求死不得。
相榫，这世上最神奇的技艺，能够把妖怪的魂魄烧化，融合为一体，然后放进模具里，变成一个法器。
对于被相榫的魂魄而言，活动范围十分狭小，只有如同枯井一样的方寸之地，井口也被封印起来。
可是我想从井口逃出去。
我们九个桃花妖的魂魄被炼化融合为“一体”，各有各的心事，各怀各的鬼胎，也永远无法逃出生天。
睡醒的时候我的妹妹牵着我的手，还在小声的哭泣。她问我真的逃出不去了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对她说，没关系，姐姐会一直陪着你。
我们曾是一对并蒂开的桃花。
我们的原身曾紧密挨在一起生长。
她叫我姐姐。
直到被猎妖令逮捕，做成相榫之前，我们都同吃同睡，形同夫妻，十分逍遥自在。
可是而今所有的回忆都成了刺向胸膛的利刃。
“被做成相榫的，谁不想走，”开口的是一个老人，皮肤松弛，老态龙钟，“我一个千年的树精，临死了被困在这里，连轮回都入不了。我这身子，早就经不起折腾了。事不过三。”
角落里有一个相貌只有七八岁的女孩，嘤嘤地哭着：“姐姐，你可以不要在逃跑了吗，我求你了，我真的很害怕。”
老人竟然呵呵地笑起来，伸出手在那女孩的头上，安抚性地摸了摸，说出来的话却是十分决绝：“那也没办法咯。”
他刚说完，那女孩忽然伸出手用力地扯了一下他的手腕，往边上重重一甩，满脸厌恶：“滚！”
“我能滚去哪。”那老人笑得越发大声，“我们要在这里，耗干精血而死。如果那时候，你还足够幸运剩下一点残魂，还能入得了轮回。如果在耗干精血之时你的魂魄也被蚕食，你就永远灰飞烟灭，再也不能离开这里，永世不得超生。”
女孩对着那老东西的脸又是一脚，然后放生尖叫起来：“滚！不要再说了。”
“永生，咳咳”老人伏在地上，一边咳血一边继续笑着，“永世，你都无法离开。我们这九个人，就这么永生永世地烂在这把扇子里，咳咳……”
这小小的房间里重新变得寂静，九个魂魄都不言语了，只有老人时不时地咳嗽两声。
妹妹不会说话，牵起我的手，在我的手心里一笔一划的写：
“姐姐，可是我真的好想逃。”
可是我们这辈子大概都无法逃出生天了。
我在她的手心里写下那个男人的名字：宋玉。
要是今后有机会做鬼，我绝不轻饶了他。
临安城，长生楼。
五楼最里侧的一个包厢向来是楼主宋玉睡午觉的地方。包厢算不上大，只是满墙贴满了字画和壁画，竖着四五道屏风，全都是不知他从哪里是收购来的大师之作。
这人是临安城一等的富商，对屏风也十分挑剔。夏天就要用色彩清淡的，秋天冬天便是要色彩鲜艳些的。而今秋风刚有些凉意，满屋子的屏风就都已经换上了金漆彩绘、龙凤呈祥等的样式。
本朝皇帝是个体弱多病的，在金陵宫城里头小心静养着。隔壁的临安就也享受上了天高皇帝远的待遇，竟也没人管。
屏风中间围着中间一方软塌，宋玉撑着头合眼躺在上面，手里攥着一柄折扇，也不知道睡了没有。
屋子里没有桌案茶几，所有东西要靠周围四五个貌美的婢女充当置物架。几个人拿着扇子、端着痰盂和茶具，战战兢兢地伺候了不知多久。
有一个婢女端着一盘子茶具，累的整个手臂都开始抖起来。
在她把盘子上的茶具都掉在地上之前，门被撞开，走进来一个素衣女子，奔着床榻就走了过来。几个婢女见到了救星，赶紧行了个礼，就朝门外退了出去。
她拔下头上簪着的一柄并蒂桃花的簪子，在宋玉手上的这折扇上敲了两下：“夫君，钦天监那边来人了。”
宋玉依旧合着眼，嘴边带着一丁点笑：“不是说了吗，她们要钱就去找账本先生。”
“……是原先的监正陨落了，楼观南道的掌门已经成了新的钦天监监正，可是他们没能找到他陨落后神识的残力，已经七天了。”
宋玉这才睁开眼睛，示意女人把他扶起来。他没骨头似的往后靠去，又闭上了眼，满脸肾精不足的样子，柔弱无骨地抬起两根手指，按在自己的眉心。
监正是钦天监的统领，只是个五品，算不上大官。
只是原先的监正是当世大能，一直阻止着楼观南道把钦天监变成自己的地盘。宋玉他一直背地里资助着楼观南道掌权的事，又是出力又是出钱。
而今钦天监内最大的阻碍也没了，他应该高兴才是。
“这不是好事吗，干嘛这么慌慌张张的。就算是修仙的人，既然死了，那也就是尘归尘土归土了。”宋玉睁开眼睛，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女人。
女人摇了摇头，脸色有些白：“他们说，恐怕那残力落到了什么妖修的身上。往后会对咱们不利。”
宋玉反倒笑了起来，伸出他颤颤巍巍的手，摸了摸女人的下巴：“没什么钱解决不了的事情。吩咐下去，加大捉妖令的赏金，什么样的我们都收，按质量论赏。捉回来的妖，好看的送去金陵城，法力高的炼成相榫，没什么用的当柴烧了，给烧相榫的炉子加加速。”
说完，他弯着眼睛看着女人，眼神温柔的像是看情人，冰凉的手却毫无预兆地掐住了她的喉咙。女人纹丝未动，任他几乎把自己掐的窒息。
“害怕吗？”
女人艰难地摇了摇头，挤出一个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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