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荷崎的运动与学院祭,在秋日来到。
还有夏时温热的空气,在少女迈开的步伐中,都化作青春的回忆,在胸口悸动。
接力赛的第四棒,朝他方向挥着的手不停,宫治没反应过来,玉城小春已穿过庆祝的同学间,跑到他的面前。
高中女生校服短袖下的皮肤,和她的脸拥有同一种颜色,被南方光线亲吻后的巧克力色以一种仿佛随时都融化在白里的生命力,涌动在她的眼睛里。
“谢谢。”玉城小春说。
“什么?”宫治问。
“因为好吃的饭团,我才能跑得这么快!”亮晶晶的眼睛,如同星星。
宫治是受邀参加运动祭的,不仅是他,附近商业街的不少店铺都来了。
伴随着少子化的进程,从就读幼稚园的人数开始下降,小学、初中、高中、高专和大学都会一一受到影响,学校需要商业街,而商业街也需要学校。
长年以来,学校和商业街都拥有着一种紧密的关系,学校的生源是商业街的重要收入之一,而商业街能募集资金,在各个方面进行广告宣传,最初是如此,到如今比起计算回报,更多是共生关系。
在入驻商业街后,宫治才逐渐想清这点,同时也了解了许多在做学生时没能完全理解的事。
比如阿侑那种臭屁性格,为什么会比自己更受欢迎。
从来都张扬和选择低调的人,会走向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不用谢,”宫治说,“哪里是我饭团的原因,是你本身就很擅长跑路。”
“也是,我从小学开始就是第四棒了。”
“真厉害,”宫治笑着说,“走体育生路线也没问题。”
玉城小春摇了摇头:“我没打算做体育生,也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来稻荷崎的。”
“啊,我只是说,你很适合做运动员。”
“不,”玉城小春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我没打算成为运动员。”
在宫治发愣时,已笑着开口:“现在这样就很好。”
或许是错觉,宫治觉得这一刻,自己好像忽然被窥探到了什么。
他并不认为玉城小春是一个喜欢八卦的人,也从不认为自己敏感,但或许是发生了什么,让他在这个刹那捕捉到了一抹转瞬而逝的意味。
在他想明白前,玉城小春已被同学叫了过去。
“我的比赛今天就结束了,但明天有借物比赛,”她说,“记得来看!”
她离开时手里拿着宫治给学生们准备的饭团,只能说还好他不是第一次来,就算被多吃了一个班的数量,也还不错。
隔日他没排班,所以没去学校。
明明是受到了邀请,但大人好像闹起了别扭,说不清原因。
店铺照常营业,在商业街的位置,几乎能听到校园里的呼声。稻荷崎的应援从来都有名,也曾有应援团的女生向他示好,但终究都是小孩之间的话。
毕业旅行时他得到了告白,对方却眨眼分不清他和阿侑,因为不了了之。
船原玛丽却轻而易举地将阿侑和他了清楚,叫他感到不可思及。
阿侑对着镜子时,很清楚他和自己间的不同,甚至说“大过相似的地方”,宫治却除了自己的心外,分不大清楚外表。他觉得这可能是脸盲的一种,可他能一眼看出饭团的米粒区别,人脸并不比白米更复杂。
午后营业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接近黄昏,门被“哗啦”推开。
“欢迎光临——”他回头问好,一眼认出站在门口的身影。
不同于初次见面的那天,玉城小春几乎是气冲冲地朝他叫道:“为什么没来?”
店里三五客人抬头,宫治觉得自己是因此而感到忐忑。
女高中生还穿着体育服,短袖长裤,两条手臂垂下,镶着握成了拳的收。
“什么?”宫治问。
她就像是没看穿他的装傻,大步走到餐台前:“我昨天说了,今天下午我有比赛。”
“啊,是有这么一回事。”宫治淡淡道:“我没有排班,时间上不方便。”
玉城小春两边的眉毛如同跷跷板,一压一抬。她以一种几乎是带着惊骇的目光望着他,有什么话要自她的口中飞出。
“抱歉抱歉,”宫治苦笑着说,就同面对表露出不满意的客人:“我请你吃饭团吧,要什么口味的,晚餐两个,夜校一个,怎么样?”
他说着甚至转过身去。
“不要。”玉城小春短促的声音,叫他的心脏重重跳了一拍。女高中生转过身去,道:“是我误会我们关系很好了。”
门“唰”地又关上,店里客人们顿时炸开了锅,寥寥几人的声响,就像是童话里第三个儿子带来的东西,要填满整间店铺。
“宫的老板,你真是冷酷无情啊。”
“是啊是啊,小姑娘都要气哭了。”
“约定好的爽约了可不行。”
“那么可爱的小姑娘!是亲戚吗?”
“关系很好的样子!”
“她不要的饭团干脆请我吧!”
“吃你们的饭吧,可别当热闹看。”宫治转回了身,非标准腔叫他讲话不疾不徐:“小孩子就是,过几天就好了。”
的确如此。
接连几日没出现,玉城小春又和没事人一样,跑进了他的店里,在一个清晨。
饭团当然是他请了,她吃东西的样子叫人看着觉得胃口特别好,宫治心说,想着要不要让她吃慢些——
“咳咳咳!”
果然,呛到了。
苦笑浮现,他递了一杯水来。她接过来,慢慢喝下。
“还要吗?”他问。
玉城小春摇摇头,说:“谢谢。”
一切好像从来没有变过,空气里还是黏糊糊的,宫治觉得,是他自己的问题。
体育生轰隆隆冲进来,要争第一,宫治做了个手势,今日的第一位客人已经吃饱喝足,在他店里打起了盹。
“玉城——”还是有人脱口而出。
玉城小春睁开眼睛,翻身坐起。
“现在几点?”她看了眼墙上的钟,说了句告别的话,匆匆消失。
“好几天没看到她了。”有学生说。
“你不知道吗,”另一人道,“她请假了。”
“为什么?”
“不知道,反正那天借物跑的途中她忽然消失,昨天才来学校,说是生病了。”
少女独自一人搬来此地,到底出于怎样的缘由,宫治并不清楚,因为这样那样的情况,人和人之间的了解总是不那么深,哪怕是住在一起的两个人也会在理解对方的时候出现偏差。
他也才发现,自己对玉城小春的事几乎一无所知。
本来也就是这样,对商业街一家店铺的店主来说,哪怕能直接叫出某个学生的名字,也就止步于店主和顾客的关系,而对高中生而言,商业街的店主那样多,就算不清楚名字叫些“叔叔爷爷”之类的也无所谓。
生病的人不会死,重病者有人照顾,宫治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
反正只要有钱,总会没事的,她一个人搬到这里来住,不管是只有她自己还是别人的安排,都会考虑这种情况的吧——
宫治骑着电力自行车,停在河旁的公寓楼下。
背包里是外送的饭团,手上是便利店的袋子。他打样的时间是八点左右,天气好的时候,会余下一些材料做外送,送完后直接回家。
在这个电子化的时代,古老的店铺不知能持续多久,他完全没有想过饭团店可以开上一辈子,但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这让宫治感到更安全。
其他的单都送完了,剩下的这单,收货人写着玉城,虽说不太可能是,到底还是买了一些可能会用到的东西。
按下门铃,宫治喊道:“外送到了。”
过了几秒没反应,他又按下门铃等待。
走廊没窗,正对着下方的树与河,门开后风也吹进来,吹得人的刘海簌簌飞。
裹在厚外套和帽子里的人戴着口哨,露出一双眼睛看他。
“谢谢。”说着接过东西就要转身。
意识到时,宫治已伸手按住了门,声音不大,却惊得他自己心跳加速。
对方转过身来,宫治一只手垂落,伸出另一边:“这些也拿去。”
玉城小春像是烧得正迷糊,看了看东西,又看了看宫治,没说话就往里走。
“等等。”宫治一只脚迈进了房门,停顿片刻,还是在极小声得叹气后跟了进去。
什么女生怎么能让人随便进家门之类的说教都要飞出脑子,但看玉城小春的状态还是没讲出口。
房间里意外没什么人气,行李箱还摊在地上,衣服篓子里丢了些要洗的衣服,宫治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她有没有听到,不过在饭团放到桌上时,她还知道拿筷子,可见意识是清醒的。
“生病的时候不能只吃外卖啊,”宫治无奈看着垃圾桶里的盒子,“等一下。”
他将饭团切成了小块,在加了海鲜的蔬菜汤煮好前能稍微填饱肚子。
冰淇淋冻进了冰箱里,接过勺子小口喝着碗里食物的玉城小春,是他从未见过的安静模样。
怎么说,有点儿像是猫咪,就像是他每天早晨会在店门口门外遇见的那些猫咪。
觉得什么可怜的时候,距离完蛋好像也不太远了。自己好歹是正常的成年男性,可以控制住心情可能造成的行动。
虽然是病中,玉城小春的胃口依旧很好,除了阿侑,宫治确实没见过生病的时候还能一口气吞下一锅东西的人。
宫治处理了厨余垃圾,衣服扔进洗衣机了,听到轰隆声,他好像恍然间惊醒。
“我在做什么啊……”手按着脑袋,将刘海往后撩去,转而进了房间。
玉城小春吃饱以后,就直接躺在地毯上,抱着一个巨大的章鱼玩偶发呆。可能这就是她自己疗愈方式。
“我要走了。”宫治说。
玉城小春忽然翻滚了一圈,然后坐起了身,对着宫侑的背面道:“我想看海。”
面包车开上了路,行过道路的转弯,宫治忍不住打开广播,试图用听音乐让自己放空。
“电视里有海。”“不要。”
“那就上网看。”“不要。”
“晚安。”他准备离开,还是在换鞋时抬眼看了过去。
玉城小春就那样坐在地毯上,怀里抱着章鱼,口罩摘了,她的脸上是要哭出来的表情。
结果,就成了这样。
要是被附近的居民或学校里的人知道,肯定会酿成大麻烦,虽说很清楚这点,宫治还是开了车来,让她坐上了副驾驶座。章鱼的玩偶依旧抱在怀里,玉城小春的心情似乎好了起来,总算有她平日里的样子,正闭着眼睛和广播里的旋律一同轻哼。
“听过?”宫治问。
“没有。”她的声音拖得很长:“这附近有海吗?”
……她的脑袋真的很奇怪,从见面的第一天他就应该知道的。
是有海的,刚好就在海的旁边,车开了不到半小时,就能听见波涛声。宫治以为玉城小春睡着了,她却在他说“到了”前就睁开眼睛,要将脸贴在窗户玻璃上。
生病的人可以来这种地方吗,宫治知道最好是不要吹冷风的,但还是将她带了过来,肉眼可见的,玉城小春的精神好上了不少,可以说几乎是跳下了车。
“等等。”宫治的车还没完全停好,她已经冲了出去。
身影跃下了台阶,踩过石子滩涂,玉城小春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外套从她身上掉了下来。
“做什么……”宫治还未来得及组织,女高中生就往海里走。
在南方海边生活着的人,拥有着整座岛屿最快的脱衣速度,宫治这回是见识过了。但是,他一点儿都没有理解她在做什么。
玉城小春走进了海里了,和翻滚的海浪一同淹没在黑暗中。
“这个——”他完全不知道要怎么骂她,无法挑选出哪怕一个词语。
有一个瞬间,宫治以为玉城小春要消失。他已经冲进了浅滩里,裤脚全都湿掉,海水即刻就漫上了他的膝盖。
从海底下方蹿出的身影,和人鱼没有区别,短发贴着脸边,玉城小春扬手洒出水花,发出叫人听不懂的乌拉哇啦的尖叫,也没必要听懂,毕竟只是一种心情的抒发。
宫治应当移开视线,却因耀眼而无法动弹,他想,她大概是想家了。
回程路上开始打喷嚏的是宫治,玉城小春在他根本无法控制的说教中不断点头,“好好,我知道了”,宫治有了一种学校老师的心情。
这晚他才知道,她的父母是本地人,但遇到事故,早就不在了,她一直和阿婆住在南边,因为家庭的原因被男生欺负,所以学会了很不错的打架技巧。阿婆在今年因病去世了,她呆在两个人的家总觉得伤心,所以一个人来了这里,监护人是学校的老师,认识她父母的人。
宫治默默听着,在讲述这些时玉城小春没有哭,反而笑着提到快乐的回忆。宫治送她回了家,千叮咛万嘱咐让她注意健康之类的话,搞得他都觉得自己像是操心的母亲,谁能想到隔天感冒了的反而是他自己。
更令他失语的是,玉城小春完全忘了这晚的事,可能是热度让脑袋出现了一些反应,甚至还说他“你在妄想什么”。
先前那些或有或无的不快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深肤的少女一同往常,宫治也依旧和从前一般打理着饭团店。
时间飞快,高中生毕业,店铺开展外送后人手增加,招了工,饭团的口味变了又变,正如田地里的稻子年年相似,一晃眼就是六年后了。
预留的章节数不够了,下章的内容搬到了这章,下章之后会放新的内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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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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