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银月落空,飞蛾扑棱的路灯照亮归途。
秋山鹤一蹲着打乱了小熊的长毛,神色温柔:“小熊,你会安全带着静弥回家的吧?”
“汪!”小熊昂首应承。
竹早静弥有些无奈,他的家距离这里并不远,走路的话,大概就十五分钟。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好啦,我回去了。明天见。”
秋山鹤一起身,笑道:“明天见,静弥。”
小熊走在前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威风凛凛。带领身后的人渐渐远去。
一阵风拂过拐角的洁白樱花,扑落满地花瓣。
那么,接下来要干什么呢?秋山垂眸一边想着,一边返身。
客厅的桌上,水杯留有余温,散落的书籍和纸张中,有秋山的、有竹早的。竹早带走了一部分,剩下的还留在这里。
秋山鹤一瞟过手上的机械手表,八点五十二分。他望了眼未彻底填满的国语文章,顿觉麻烦。
竹早在的话,就连填补作业的枯燥过程也可以忍受。明明就算没有完成,也没有人会责骂他,但秋山还是拿起了笔,字迹异常工整地将记忆中搜刮到的句子组合在一起。
他的国语分数其实很低,只是因为有其它科目拉扯,所以还是稳坐年级第一,是位被学校资助的偏科学生。竹早不一样,国语很是优秀,其它科目也不差。
竹早从桐先转来风舞,其实有一些可惜。秋山鹤一突兀停下了笔,面无表情地挥散了错误的思绪。完全……哪里都不可惜!
他难道还得感谢鸣宫把竹早带来吗?秋山鹤一不禁叹出声。
亮光透过窗帘,与之相伴的还有半道人影。
小熊朝着竹早喊了一声,竹早收回有些复杂的目光。鸣宫的家在他家正前方,他们从小相识,对彼此知根知底。
只是,从什么时候起友谊不再纯粹,而是掺杂了愧疚和自责,而他并不能很好地控制这种情绪。竹早的眸微暗,静默地抬步向前。
鸣宫凑于我而言,又是什么呢?竹早静弥冷静地开始自我刨析。
小的时候,竹早静弥是个有些内向的孩子,因为长相精致,幼儿园的男生并不会带他玩。突然搬来的邻居小孩——鸣宫凑,是他的第一个朋友。
如无意外,他们会一直友好地相处下去。只是命运从不会告知他们,意外和明天,哪一个会先到来。
小学的竹早,只是从补习班出来时,兴奋地叫住被母亲推着自行车,坐在后座的鸣宫那么一下。
只是停了十秒不到……失控的车辆从他眼前划过,尚未回过神的时候,身后的慌乱声就将他唤醒。回头看去,刚才和他挥手约定的人,和他的母亲,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那时候的我害怕吗?竹早静弥努力回想当时的情况,却寻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竹早的家虽开的是整形外科医院,他的父亲也见到了很多不同的病人。在发觉他心理状况不对之后,并没有多加迟疑,将他送去了精神科治疗。
小熊也是在那之后被担心的母亲抱过来,交给了他饲养。
竹早静弥总是会忍不住设想:如果我当时,没有叫住鸣宫凑,那么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他们可以更快地走过那条公路,鸣宫的母亲就不会死。她也不会见不到鸣宫拉弓的模样,所以是我……造成了现在的一切。
他对着鸣宫母亲的灵位发誓言,她所看不见的,她所无法办到的,他都会一一替她去看,去做。这是他的罪,他向着永远不会回答的人祈求原谅。
照顾鸣宫、保护鸣宫、为他创造拉弓的环境、让鸣宫得到想要的,这些执念成了捆绑竹早的枷锁,他却不这么认为,他对着家人说:“这只是我的职责。”
鸣宫突如其来的早气,竹早本就歉疚自己没有及时地发现状况。在得知鸣宫转去风舞时,他并没有思考很久,只是平静地在饭桌上,对着家人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他的父母抬头对视了一眼,并没有反驳。温和的母亲若无其事地说着:“老公,风舞很近呢。”
“那就去吧,我会联系学校的。”严厉的父亲很干脆地揽过了转学的事宜。
只是这样,就结束了这个话题。
他们其实说的并没有错,我就是为了凑,才去的风舞。竹早静弥推开了家门,说了一声:“我回来了。”
解开牵引项圈的小熊兴奋地冲向客厅,凑近正看医学杂志的竹早真弘。
他翻过一页,察觉竹早静弥在面前坐下后,手突然抖了一下。他家的孩子,自从初中之后,越来越有主意了,明明以前只会跟在哥哥身后跑。这是又要和他谈什么呢?
竹早真弘有些感概逝去的时光,目光平和地望向他家的次子。
竹早静弥合上了双掌,问:“父亲,在你看来,我去风舞是错误的吗?”
竹早真弘嘴角微动,现在追究这个问题是不是晚了一点?他放下了杂志,只一眼便掠过了竹早静弥面前的试卷,严肃说:“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就算是去了风舞,学习也要跟上去。”
“不,学习这边没有问题。”
竹早真弘倏忽蹙眉,“……你在学校遇到什么事情了吗?”这一脸受到挫折,怀疑自己的样子,难道又是因为鸣宫那小子?
竹早静弥垂下了眸,没有否认,轻声道:“父亲你只要告诉我真实想法就可以了,我可以自己判断。”
竹早真弘低叹,“桐先是所好学校,留在那里你会学到更多东西。”
所以,父亲认为他去风舞是错的。他因为鸣宫影响自己,是错的。而且答应了秋山鹤一,不会被鸣宫影响,可是他能轻易舍弃这么多年的执念吗?
“是吗?我并不那么觉得。”竹早静弥语气有些轻松,像是丢掉了积攒已久的大量重负,也像是在黑暗的、遍布车轮的空间里,看见穿透而进的一束满是浮尘的光,便伸出手抓紧。
还需要一些时间,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解决它的。竹早静弥闭紧了眼,深呼吸三下。
竹早真弘担忧地正想靠近,面前的人就猛地站起了身,他伸出的手瞬间僵硬。他家的孩子哟,到底怎么了。
“我先上去了。”
竹早静弥说完,离开客厅,走向二楼的房间。
竹早真弘:“……”
他看向被次子起名为小熊的山犬,神色恍惚,“那孩子怎么了?”
“汪。”小熊开心地叫唤。
竹早真弘摇了摇头,重新拿起了杂志。次子的私事,他也不好管,等真子回来,告诉她一声好了。
二楼房间。
微风吹动青蓝帘布,窗台边上排满了形态各异的木质小企鹅,靠近窗的长桌上,左边放着电脑,右边叠放着齐整的书籍。
竹早静弥摊平了手中的纸张,从一堆试卷中,抽出唯一的草稿纸。走到靠墙的书柜,拔出一本书籍,折叠成两半夹了进去。
扫了一下书柜排列在边缘的折纸小动物,轻笑了一瞬,“我还不至于去骗小孩子。”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状况不对,但是,这并不是他能自如掌控的。他一直以来都在逃避,不去窥探过往,就不作深想,自我惩罚一般,赎着自己的罪孽。
自从那场事故之后,鸣宫腰间留下长长的疤痕,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竹早那段过往。鸣宫那个时候该有多痛呢?他的母亲又有多痛呢?竹早不知道,他只是自虐般,将他们受到的伤,移植到自己的心间。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好受一点。
秋山认为的竹早静弥是冷静又温柔的,不过是他所表露的假象。
竹早静弥转了下指尖的笔,头脑是他的武器,但是有时候也会反刺伤他自己。
中学时,身为桐先的学生会长,竹早在众人的眼中不仅学习好,处理人际关系也是一流的。人和人的相处,本就是一场未知的博弈。他只是握住自己的牌,掌握了部分信息,再试图看透他人手中的牌,辅佐鸣宫赢下牌局。
在风舞,竹早静弥很清楚地看见了秋山鹤一手中的烂牌。明明有着非常优越的条件,不管是外形还是头脑,却总是将他人拒之门外。身为焦点,全然不在乎各异的目光。第一次见面就精准地向他挑衅的、冒着傻气的人。
秋山鹤一只有对他是特殊的,这个发现,让竹早静弥并不感到欣喜。他感到了压力,他人寄予在身上而无法回应的压力。正如他的父亲是如此期待着他继承家里的医院。
后来,或许是心软,或许是贪恋,或许是向往。他开始抽出秋山在他面前近乎透明的牌,和自己的牌交换。
秋山是一个耀眼又自由的人,和我不一样。竹早静弥想着,开始落笔。
[蒲公英因风而散,风筝随风而去。]
秋山若要走,竹早不会拦,他是牵着风筝线端的人,他们处在同一个方向。不过他不能让秋山飞太快,因为会跟不上。
实在不行,把线扯近一点算了,反正秋山也会笑着接受。竹早静弥近乎冷酷地划下重重的一笔。
[他牵着理智的线]
*
次日的阳光,很是明媚。
秋山鹤一的心情不错,只是在看见竹早眼下淡淡的黑眼圈,他沉默了一瞬,“静弥,你熬夜了吗?”叮嘱他早点睡觉,结果自己熬夜学习吗?太卷了吧?
竹早静弥有气无力地瞥过罪魁祸首一眼,摆了摆手。他昨晚想的事情太多,到后来就有些睡不着了。
“静弥已经很厉害了,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你看,我国语那么差劲,都没有烦恼。”
啊对对对,其它满分是吧。
“你脑子怎么长得啊?我也没见你很认真学习啊?”竹早有些愤愤不平,天才之间也是有差距的。
“我没脑子来着。”秋山鹤一笑嘻嘻地说着。他只有核心。
竹早静弥呆愣住,随后笑出声,揽过秋山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对,你251。”
“静弥都不尊重一下老人家的吗?”秋山绷紧脸说完就破了功。在竹早身边,他好像总是忍不住在笑。
他们向着学校走去,铺满阳光的路上皆是随性慵懒。
“早!学长,静弥。”一股大力从背后搂住他们,辽平神采奕奕地向着两人打招呼。
秋山抬起手腕看表,“辽平,今天教室是你值日吧。不快点的话,恐怕要迟到了哦。”
“啊啊,差点忘了!”辽平惊呼地松开手,快速地向前奔跑,“谢谢提醒。”
“……为什么你会知道辽平值日的日期?”竹早推了推歪掉的眼镜。
“辽平上个月不是在弓道部说过吗?”秋山鹤一答道。
只可能顺嘴提了一句吧?竹早静弥猜想着,至少他并没有印象。为什么会有人记这个啊?不,也有可能是单纯的记忆好……
他郁闷地叹了一口气。秋山说他是大宝藏,其实反过来才对。竹早静弥永远猜不出来,下一秒秋山鹤一会给他带来何种“惊喜”。
“今天下午的弓道练习,记得去。”
“好哦。”
“中午我就不过去找你了。”
“静弥要在教室学习吗?那我可以去找你吗?”
“不用过来。”竹早静弥制止道,秋山会妨碍到他的。
秋山鹤一登时失落。
“在期中考结束之后,再说吧。”
“好噢。”
“你可以说不吗?”
秋山鹤一想了想,他要是说“不”,在国语中联系上文的话是什么句式逻辑?他不太能理解,直接向身旁的人询问。
竹早静弥痛苦地捂住了脸,但还是告诉了秋山答案。
“静弥,我不是不会拒绝,能做到的事情,我没有拒绝的必要。做不到的话,我也没办法了。”秋山鹤一目光清亮,回答之前的问题。
有他做不到的事情吗?竹早静弥一时想不出来。
“你不觉得太过纵容我了吗?”
“只是静弥一个人,所以没关系。”秋山鹤一算盘打得啪啪响,只有竹早一个人的话,不管是什么,他都足够应付。一旦加入了其它人,他就得考虑更多的事情了。
竹早静弥幽幽地作最后的提醒:“后果自负哦。”随后,走在了前头。
秋山鹤一几步跟上。
二年一班。
森山长康在秋山走进教室的瞬间便捕捉到了。他转过椅子,打量秋山刚放下的便当盒。说实话,他早便想问了。
“谁做的?”
“我。”
“不是那个一年生?”森山长康有些疑惑。
“他没空。”
猜测完全错误,森山长康扼住呼吸:“……那他的便当也是你做的吗?”秋山鹤一完全堕落了。
秋山鹤一沉吟,“好像也可以。”竹早家里有给他准备,只要问一下应该会同意的。
森山说不出话了。一旦牵涉到那个一年生,秋山鹤一就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了。爱情,真的能给一个人带来这么大变化吗?森山长康求知的内心蠢蠢欲动。
铃声响起,森山没有继续问下去。
这间教室,除了森山长康,并没有多少人会主动地和秋山鹤一说话。他们只是用余光,注意这个仿佛有壁的人。
接近秋山鹤一,是需要莫大勇气的。更别说,留在他身边而没有被赶走。中学就在风舞的秋山,留下的传说,都可以编造成一册书籍。
他们向他靠近,也许他一开始会和颜悦色,但在下一秒,不管是让他们滚开还是擅自离去,都是无法预测的。也不是没有不知死活、看不顺眼秋山的人,但是从医院出来,他们就会变得安静。
所有人默契地想,秋山鹤一是大家的秋山鹤一,只可以远观,不适合接近。森山是他们之中唯一的英雄,但是秋山鹤一身边不知何时起又出现了一个人,那个一年生……是什么人?
路过一年五班的人,明显变多了。
八木正生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们班的班长,窗外学长学姐们的炽热视线竹早静弥好像完全不能察觉,只静静地书写着。
“静弥,他们都是来找你的吧?”他还是问出了口。
“给你带来困扰了吗?真是不好意思。”竹早静弥的回答非常有礼貌,八木正生心中的郁气散了大半。
“就这样放任不管也没关系吗?”
“嗯。”
秋山的人气意料之中得高,目前为止,他们只是好奇地观望。可能是受到了秋山的影响,并没有人会擅自向他接触。
淡定自若的竹早静弥让八木正生惭愧地低下了头。
“静弥,你做了什么事情吗?”鸣宫凑担忧地询问。
竹早静弥按了下自动铅笔,“影响到凑了吗?那我会解决的。”说完,愣住了一瞬。保护鸣宫,好像变成了刻入他骨子的公式,一时半会,并不容易搽去。
鸣宫凑摇头,“静弥才是被影响的那个人吧。”贴在窗上的眼睛,说实话他确实有些害怕,静弥……心理也太强大了。
竹早静弥站起身,走廊上的人猛地退后了一步。他向外面走去,人群就像受惊的兔子,登时散了大半。
秋山鹤一的威名,在二年生中都传遍了吧。
但还是有倔强留在原地的人,“你和秋山鹤一什么关系?”强装镇定地向竹早静弥质问。
“你不是都看见了吗?”跟在他们身后,冷冷地窥视着。竹早静弥敛了温和,“要秋山亲自和你说吗?”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面前的人抿紧了唇,没有逃跑。在听到电话那头含笑的语气,所有的勇气和坚持的理由都消失了。
两行清泪蓦地流下,她抽噎着,不发一语。
“静弥身边有谁在哭吗?”耳朵灵敏的秋山鹤一奇怪地问着。
“……不,没事了。”竹早静弥挂掉电话,从衣兜里拿出纸巾递出。
“不要再跟着我们了。”他转身离去。
秋山鹤一不再是大家的秋山鹤一,他被独占了。
女孩抹掉泪花,确认这个事实后,扔掉纸巾的那一瞬,像是和过往作出告别。
因为有那个人,秋山鹤一变得爱笑了。所以我会祝福他们的。前秋山应援团团长渡边雅子,从略微阴暗的走廊踏入温暖大道。
秋山鹤一独自前行太久,渡边雅子一直都看在眼里。她和森山长康只能跟在他身后,竹早静弥却跨过了他们,到达了他们仰望的位置。没有嫉妒,没有羡慕,只是觉得可以安心了。
那个人应该会将他照顾得很好。
在他们眼中的秋山鹤一,值得被任何人爱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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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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