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另一边的鸡飞狗跳,亚瑟这几日倒是悠闲得紧。马克和艾玛在忙着收拾行李告别亲朋,而彼得在宴会第二天便没了人影。
无论彼得再怎么取巧偷懒,自家产业的关键决定终究还是需要他来拍板定音,而菲利普家族几百年来积累下来的庞大家业,让这份工作变得有一点点繁重。当初自信满满说要三天搞定的人,过去了整整一周却依然音信全无。
春分这天清晨,亚瑟终于收到了彼得的消息。彼得寄来了一束花,附信让亚瑟帮忙送到墓地里去。
能让彼得忙里偷闲也不忘送花悼念的这位,是伊丽莎白的未婚夫,亚当·朗。其实彼得只是见过亚当几面,对他并不熟悉,更谈不上什么感情。但因为伊丽莎白的缘故,彼得每年春分都会去他的坟前送上一束花。
事实上,彼得并不擅长应付这种事。他能感受伊丽莎白的悲伤和绝望,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说上一些“节哀顺变”之类无用的话,最终以伊丽莎白的“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做结。
这一天的墓地格外安静,伊丽莎白独自一人在墓前静静诉说,淅淅沥沥的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直到她打算离开时,才发现亚瑟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不知道站了多久。
见伊丽莎白发现了自己,亚瑟缓缓走上前去。
“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亚瑟将两束花摆在了墓前。
三色堇显然是彼得送来的,每年春分彼得都会送来这样一束三色堇,从未遗漏。
“风铃草是你准备的吗?”
“是。我很久以前就想来看看了。”
“为什么?”伊丽莎白有些意外:“你又不认识亚当。”
“说出来你可能不会相信,”亚瑟担心伊丽莎白会认为自己在撒谎,因此有些犹豫:“亚当·朗这个名字让我感觉很亲切,似曾相识。”
“或许是你认识别的什么亚当?”伊丽莎白确实不相信:“他死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吧?”
但亚瑟所说的字字属实。几年前他第一次从别人的闲谈里听说亚当·朗时,这个名字冥冥之中与某个已经失落的记忆产生了共鸣,似乎他们曾在同一时空相遇。
“我当时大概一岁。我肯定我认识的人里没有叫亚当的。”
“也可能是你小时候听过的什么故事,里面有一个叫亚当的。”
即使亚瑟不像是在撒谎胡诌,但伊丽莎白依然不认为亚瑟口中的“亚当”会是自己的那个“亚当”。
“应该只是你的记忆出了些小差错,移花接木了一番。”
“但愿如此。”
在亚当·朗的墓旁,摆着一个小小的碑,碑上面没有任何刻字。
不难猜测,那里埋葬的是伊丽莎白和亚当未曾出生的孩子。
亚瑟听到过许多传闻,足以拼凑出那年的往事。
每一位圣所的老师都会反复告诫自己的学生,搭档之间的结合强度绝不可过高。
然而,如同热恋期的情侣会用尽一切方式来证明彼此的爱意,当年的伊丽莎白和亚当无视了这条前人用鲜血给出的经验,在多巴胺的驱使下不断地加深与彼此的精神结合,丝毫不顾强度早已超出了临界值。
如果一切顺利,伊丽莎白会在夏天分娩,在秋天成为新娘。
但是,亚当没能走进那个夏天,他倒在了那一年的春分。
过于紧密的结合使得伊丽莎白的精神领域因为亚当的死亡而遭到了重创。当时伊丽莎白正在挑选给婴儿做衣服的布料,突然间心口一慌,随即剧烈的疼痛在头脑中炸开,像是被人活生生敲骨吸髓一般。
不过短短几秒,伊丽莎白便失去了意识,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她的同伴眼睁睁看着她的精神领域成片地破碎湮灭,无能为力。
雪上加霜的是,有大量的血液从伊丽莎白双:(腿:(间流了出来。
“算起来,他比你小了一岁,今年该成年了。”伊丽莎白感受到了亚瑟的目光所在,她微微的叹了口气:“是我的错。”
如果当年她没有一意孤行地加深与亚当的结合,这个孩子或许可以顺利出生。
“是那个凶手的错,不是你的。”亚瑟摇了摇头:“只可惜,不知道凶手是谁。”
伊丽莎白没有回答,一片沉默之中,亚瑟侧过脸偷偷看了一眼伊丽莎白。
与伊丽莎白古井无波的神情相反,她内心的情绪波涛汹涌。
过了许久,伊丽莎白才低声开口:“西蒙亲手抹除了所有证据。”
这句话伊丽莎白说的极轻极快,但亚瑟足以听清。
但亚瑟不敢置信,小心翼翼地确认:“你说的是......西蒙·菲利普伯爵吗?”
伊丽莎白摩挲着左手中指上的戒指,没有否认。
当时,随着亚当的死亡,伊丽莎白腹中已经六月的胎儿没能留住,勉强保住一命的伊丽莎白被医生告知失去了生育能力。接连的打击让伊丽莎白失去了理智思考的能力,浑浑噩噩一个多月后,伊丽莎白才离开了病床。
那时候她才回过神来,西蒙·菲利普的每一个举动都透着不对劲。她毕竟做了西蒙·菲利普两年的向导,直觉告诉她,这事绝非报告中所写的那般简单。
“别告诉彼得。”伊丽莎白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收起你的好奇心,不要再试图追究这件事了。”
“可是……”
“一切都结束了。”
伊丽莎白曾多次追问过,但西蒙·菲利普总是在回避,只是在劝她走出来向前看,再后来问得紧了,也只是一句“等到合适的时候”搪塞过去。以伊丽莎白对西蒙的为人和脾气的了解,西蒙对真相缄口不言,必然有不得已而为之的理由。
而能让西蒙选择屈服的……伊丽莎白不敢想象。
即使听出了伊丽莎白的话外之音,但亚瑟依然坚持说了下去:“可是,不管这件事牵扯到了谁的利益,背后的真相又会惹出什么样的风波,起码受害者……你是有权知情的。”
如今再提此事又有何用呢?西蒙·菲利普已经黄泥销骨,就算将旧事重提,也无从何寻起了。
“没有人应该不明不白地死去,终究会有迷雾散去,真相大白的一天。”
不过是普通的宽慰之语,但亚瑟却一字一顿,像是在许下一个诺言。
一时间氛围竟有些过于凝重了。
“其实今天还是有一件事值得庆祝一下的,”伊丽莎白笑了笑,想要调节一下气氛。
只是稍稍愣了一下,亚瑟很快便反应过来,笑着接道:“是啊,所幸那天丹尼尔·克顿也死了,否则恐怕我现在还得活在他的控制之下。”
“不止是丹尼尔,还有鲍勃,连同他们所有的孩子。他们俩兄弟估计从没想过,坏事做尽搜刮来的财富,最终却没有一个克顿能够有命活着继承。”伊丽莎白难得絮絮叨叨:“只是克顿的那个远亲卢伦实在是倒霉,本来天降了一大笔财富,结果钱还没摸到人便被绑架了,给了钱最后却还被撕了票。”
“那这笔钱最后去哪里了?”亚瑟不免好奇:“总不可能全被绑匪要走了吧?”
“你说克顿的钱?本身卢伦就没拿到几个子,大头都被克顿的仇家分刮了去,绑匪拿了一笔,卢伦自己又养了十个孩子,分一分便没了。”
*
傍晚时分,又有一封信送到了亚瑟的手中。
这封信来自于奥利弗王子,说是信,但只有短短一句话,邀请亚瑟三天后在某处进行一次私下见面。
虽然是客气的“请求”,但字里行间并没有给亚瑟拒绝的机会。
*
按照亚瑟最初的估计,他按响奥利弗的门铃时,会被隐藏在角落里的特调处特务注意到,在晚餐前,安德烈七世会知道他与奥利弗王子私下见面。但实际情形比原先想象的还要更糟糕,在亚瑟踏入街区的那一刻,就有好几双眼睛向他投来了目光。
国王与奥利弗王子父子关系不和早已不算是什么王室秘辛了,但亚瑟没想到安德烈七世居然做到了审查奥利弗信件这种地步。
没几个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从何时开始恶化的。与政治联姻而来的第一任王后不同,安德烈七世迎娶第二任妻子莫琳是出于爱情。作为莫琳唯一的孩子,奥利弗从小也是受宠有佳,相较之下,提奥王子才是一直以来被忽视的那个。
但一切都在奥利弗十四岁那年改变,安德烈七世突然以学习的名义将奥利弗送到了亚平宁——这是委婉的流放,洛宁历史上被以这种名义送出国的王子无一例外最终客死他乡。
但奥利弗并没有,他两年前回到了洛宁。
不过那个时候,安德烈七世还不知道奥利弗已经与花街柳巷出身的杰奎琳私定了终身。
但见面后,众人预料的腥风血雨并没有发生,安德烈七世最终选择了妥协,他认可了杰奎琳王妃的身份,并对外宣称杰奎琳是一个落魄公爵的女儿。
原因不难猜测,杰奎琳的容貌神似维多利亚公主。
门一开,便有一股似曾相识的草木香气扑面而来,似乎是来自于某种东方的香料,即使对于嗅觉普通的亚瑟来说,气味也有些浓烈了,不知道奥利弗作为一个哨兵,是如何忍受得了的。
仆人带着亚瑟穿过客厅,来到书房门口,便退下了。
现在已经是午后,但奥利弗却还穿着睡衣,头发蓬松凌乱,像是刚刚睡醒。
在通过客厅沙发上的物什,地毯上半干的液体和奥利弗裸露的脖子上显眼红痕,不难推测昨晚客厅里发生过什么。
但书房却干净整洁,在一侧的墙壁上,挂着一副肖像画。
亚瑟分辨不出那幅画上的人究竟是杰奎琳王妃还是维多利亚公主。
亚瑟只见过维多利亚公主一次,在公主的婚礼那天。
那天一早天还没亮,亚瑟被自己的哥哥乔恩叫醒,乔恩说着要带亚瑟“见见世面”,便拉着还没睡醒的亚瑟便坐上了进城的马车。不多时,兄弟俩便被人群挤散,小小的亚瑟被推来挤去,竟然不知不觉到了最前排。恰巧那时,婚车缓缓驶过,维多利亚公主的笑颜就那么映入了亚瑟的眼帘。
亚瑟突然想起,那日见到维多利亚公主时,微风中飘来的香气,与这间屋子里的一模一样。
那天晚上,威尔逊夫人抱着亚瑟又哭又笑,而威尔逊先生则损失了一根质量极佳的腰带。
在前几天的宴会上,亚瑟见到了王妃杰奎琳。不同于维多利亚公主的自然随意,杰奎琳的一举一动都带着表演的痕迹,像是一个盛装登场的演员。
虽然举止和气质上却有些明显的差异,但两者的样貌确实几乎无二无别。
“坐吧。”
亚瑟没有拒绝,也没有坐下。
对于亚瑟这么一副不愿多聊的态度,奥利弗王子也没追究,懒散开口:“你都告诉哪些人了?”
“谁都没有。”
亚瑟本就没指望能装傻躲过去,考虑到门外的监视者,他希望这场对话越短越好。
如此顺利的开始让奥利弗有些措手不及,他稍微坐正了一些。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惹麻烦。”
说完亚瑟便打算离开,但奥利弗偏不让他顺心如意。
“你现在感知不到我的精神力了吧?你不好奇吗?”
“我可以好奇吗?”
“当然可以。”奥利弗从书桌的抽屉里掏出了一个小瓶子,倒出来几粒棕色的小药丸。
这个小药丸与德雷诺当初给亚瑟展示的完全一样。
“老头子为了隐瞒我是哨兵,在我觉醒的第二天,就要求我吃下这个药丸,可以让精神力消失。”
收到奥利弗来信的这三天以来,亚瑟一直在思考如何不着痕迹地试探出奥利弗精神力消失的原因,不过他最后决定放弃,不再给自己惹事上身。
但现在,奥利弗就这么随随便便地说了出来,亚瑟一时拿不准他想要做什么。
“殿下……”
“但从我十三岁觉醒起到现在,我每天都在吃这个。”奥利弗捏起一粒,丢了到嘴里:“说起来,我甚至不知道这个东西叫什么。”
“殿下……”
“你不觉得这个应该推而广之吗?”奥利弗依然没给亚瑟说话的机会:“这样我们的哨兵就不会被敌方向导干扰……”
“殿下,你希望我把你的秘密公之于众,”亚瑟打断了奥利弗的自言自语:“好让你从过去的承诺中解脱,是吗?”
奥利弗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的目光终于从手中的药丸上移开,像是看怪物一般看着亚瑟。
迎着奥利弗的目光,亚瑟面不改色:“很高兴你改变了主意。”
奥利弗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亚瑟看穿的,但如今再去强迫亚瑟将自己是哨兵的事公之于众,那便与直接违背诺言没有区别了。
过了一会,奥利弗淡淡开口:“关于今天的事,我会给老头子一个合理的解释的。”
“告辞。”
亚瑟一刻都不愿多待,他转身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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