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曦柔欣慰地点点头,她搬来自己的矮板凳坐到桌子的一边说:“好了,那我们现在重新聊聊吧。首先,你要自我介绍一下吗?”
三公主点点头,她说:“虽然很想介绍自己,但我其实没有名字。我的名字在母亲死后就随着时间消失了,没有人喊加上我也不记得,久而久之大家就把三公主当成是我的名字。”
凰曦柔有些惊讶,“那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至少不讨厌。”她说:“但更多是习惯。”
习惯。
再次出现的习惯。
几乎所有人都会挂在嘴边的习惯。
她说,玛雅说,三公主说。
习惯。
害人不浅的习惯。
正是习惯导致无数个被忽视的瞬间。
凰曦柔不太想聊这些习惯,于是她跳过这个话题问:“说起来,这栋建筑是你自己一个人住吗?”
三公主似乎犹豫了一下,随后她点点头说:“是的。”
“没有什么贴身侍女吗?”
“小时候的话有。那时候大门和这边的绿藤都是她清扫的,而且她还教过我说话写字,但等我长大一点后,这里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凰曦柔转过头,她看着这间屋子的窗户。记忆里这一块的绿藤清扫的都比较彻底,她好奇地问“她走后这里都是你自己清扫的?”
三公主点点头,“对,她离开前,我就学会怎么照顾自己了。”
换句话说,正是因为三公主学会照顾自己,那个人才会毫无负担的离开。
“不过,”凰曦柔回忆自己看到的信息说:“她不是还负责别人和你见面的事吗?”
“因为我有的时候不在这里,所以如果有人想见我,我就会让他们去找我的侍女,这件事上她一直做得很好,我也很感谢她。”
“那她现在负责什么?”
三公主摇摇头,“我没问过,不过应该比在我这边工作好一点吧?毕竟我住的地方我心里有数,即使我住在这里这么久,但偶尔还是会感觉不太舒服。”
“那你有没有想过把你的侍女喊回来。”
三公主视线微微移开,她看着自己那张巨大的床,眼神有些迷茫,她说:“不,我从没想过。”
两人随便聊了一些,就是简单了解三公主住在这里的感受。也许是因为“习惯”,即使三公主说话时流露出不满的神色,但说出口的话却没有厌恶的情绪。
考虑到之后还有很多要聊的东西,凰曦柔提议让三公主带她在宫殿里走走。
听到凰曦柔的提议,三公主有些惊讶,“真的吗?”她问:“你真的想在这个宫殿里到处逛逛吗?”
“怎么了?难道这里不能逛吗?”
“倒也不是,”三公主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这里远没有外面那么好看。我偷偷溜出去过好多次,所以我知道在这个宫殿里,我的住处是最丑的。”
“这又有什么,”凰曦柔站起身,她拿起之前三公主放下的木桶说:“好不好看,是我自己决定的。”
于是两人结伴出去打水。
走在路上的时候,凰曦柔问三公主,“你一般都去哪打水?”
“就在后面的井里,要是井里没水的话,我就会偷偷跑到宫殿的池塘边打水。”
“偷偷?”
三公主点点头,“父亲不是很喜欢看到我,为了不让他生气,我一般都不会去人多的地方,去也是趁没人的时候偷偷过去。”
“他为什么不喜欢你?”凰曦柔问三公主。
两人走到建筑后方的水井旁,三公主朝井里看,确认有水后在桶上绑好绳子,丢进井里。
随着扑通一声,三公主开口说:“我不知道,我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我的父亲了。”
她拽着绳子,慢慢把水桶拉上来,“不过真的要讲,前几天我还和他说话来着。”
“出征回来的时候吗?”
听到凰曦柔这么问,三公主拉着绳子的手一顿,她抬头看着身边的凰曦柔。她记得这件事只有当天在那个大厅里的几个人知道,按理来说那里的人不会外泄聊天的消息,不过三公主没想问凰曦柔的情报来源。
她低下头继续看着井的方向说:“对,虽然事情是解决了,但父亲还想知道详细情况就让我去找他报告。不过当时我和他之间隔着一块长布,所以我没有看见他的脸”
水桶终于被拉上来了,三公主拜托凰曦柔帮忙拽一下,她自己上前拎起水桶,把绑好绳子绕在木桶把手上,一只手拎起水桶。
“走吧,剩下的,我回去和你说。”
两人踩着些许潮湿的草地回到三公主的住处。
凰曦柔先坐回椅子上,三公主放好水桶,掏出两个歪歪扭扭的杯子后也坐回原来的位子上。
她用杯子舀满水,放在两人面前,“这个故事,要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说起。”
国王还年轻的时候遇到了邻国的公主,两人一见钟情,在政治联姻的前提下认真恋爱。
公主还年轻的时候对住处的环境有很大要求,于是两人就专门划出一个休息的宫殿自己设计,公主说等建好以后她每个季节都要来这一次,到时候每一次来一点都会遇到不同的景色。
建筑建好的第一年,是大公主出生的那一年。
那年两人在那栋建筑里,看着襁褓里的大公主对视,眼里是幸福。
建筑建好的第四年,是二公主出生的那一年。
那年建筑里是三个人,一个是年老的公主,一个则是四岁的大公主,最后则是刚出生的二公主。
当时,年老的公主看着窗外的蓝天,四岁的大公主则看着襁褓里的妹妹。
建筑建好的第六年,是三公主出生的那一年。
那年建筑里只有两个人,年老的公主和还未睁开眼睛的三公主。
那天天气很好,三公主记得她母亲的瞳孔和天一样蓝。
在那之后,那座建筑成为两个人的牢笼。
爱情的基础在时间的风化下慢慢溃败,残存的感情无法让国王转身看着身后的两人,于是原先为爱而建立的花园,最后变成囚禁爱的牢笼。
但是花还在开放,绿植还在被照料,于是年老的公主和三公主被迫在这个建筑里慢慢成长、慢慢变老。
其实,两个人的生活也不是不好,毕竟国王虽然不来,但侍从却总会来找王后,更别说公主本身就有贴身的侍女,所以她们的生活远没有三公主现在这样窘迫。
但这对年老的公主来说是不行的。
无法被爱滋润的公主患上心病,天蓝色的眼眸随着时间慢慢失去色泽,年老的她最常做的,是坐在窗边朝外看。
三公主偶尔也会站在那里看,但除了那条石子小路外,她看不到任何值得母亲在意的人、事、物。
母亲的心病越来越严重,她虽不会当着三公主的面哀嚎,却会在三公主离去时摔烂屋子里所有的东西。
富丽堂皇的花瓶、精致的首饰、早晨采摘的鲜花。
摔烂一次,送来的东西就越少。
最后这个屋子里什么装饰都没有了。
于是母亲的眼里失去所有的亮色,她开始长时间的发呆,只有偶尔三公主拉着她衣角寻求玩伴时,亮色才会悄悄回来一点。
但这一点不能拯救母亲破碎的心灵。
于是,三公主记忆最深刻的那天。
天气最美满的那天。
母亲的眼睛最蓝的那天。
与她诞生日期如出一辙的那天。
她的母亲上吊了。
粗麻绳挂在房梁上,她的尸体随着从门里刮进来的风摇摆。
腥臭味、消化物的味道在屋子里蔓延。
被仆人们紧急打开的窗户吹来一阵清爽的风,那风带起母亲宽大的衣摆、纤细的身体,在空荡的房间里摇曳、盛开。
母亲最后走得比所有的花都要美丽。
三公主是这样认为的。
也只有她这样认为。
不曾见面的父亲,远离自己的姐姐,周围所有的仆人都在说“晦气”。
晦气。
这个词从第一次见面的男人口中说出的时候,三公主还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拽着乳母的衣角,抬头看着那个男人的下颚。
“这就是她的第三个孩子?”他问。
“是的,陛下您是打算...”
那个男人低下头看她,眼睛却只匆匆扫过一眼,随后落在她的乳母身上,于是她也抬头看着乳母。
“她死前说了什么?”他的声音不含悲伤。
“回禀陛下,什么都没有。我们回来的时候,王后就...”乳母没有说完所有的话,但三公主却从对方表情中读出悲伤。
她想拥抱这样的乳母,谁知面前的男人却厉声说道:“晦气!”
什么也没带来的男人,什么也没带走就离开了。
留下的三公主也被标上“晦气”的标签。
屋子的清扫花了很久,因为仆人不愿意来,最后是年老的乳母解决了所有污垢。
她还记得那一天。
下雨的那一天。
与母亲死亡天气完全不符的那一天。
乳母的双眼也失去神采的那一天。
那一天,从窗户悄声进入的风,携带着无声的悲伤,于是她与乳母相拥在这什么也没有的屋子里嚎啕大哭。
原来,母亲死亡时盛开的花,是她留给母亲的一半心脏。
那半颗心脏跟随着那清爽的风、绽放的裙摆、孺慕的视线,随着已经离去的母亲,带着她无尽的祝福驶向她无法触及的彼岸。
那里会是天堂吗?
从窗户吹进来的微风只携带了细小的雨滴。
那里会有母亲天蓝色的目光吗?
摆在床头柜的生日礼物早已落满灰尘。
那里会有母亲等待着、注视着的事物吗?
从乳母身上传来的温度,遥远的、冰冷的、令人悲伤的。
细雨转为暴雨。
她想。
也许那里,也什么都没有。
第二天,她被那个男人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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