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这个行吗？”
“嗯，给我吧。——剩下的先放着。”
我刚醒过来就听到了沉香和杨戬的声音，心头一跳，立即睁开了眼睛。
原来我在屋子里。声音是从外面的走廊传进来的，因而我听着很近。
我睡着之后大概是被杨戬抱回来安置在了床铺上，现在身处的地方就是隔天晚上我休息的那个房间。
此时已经日上三竿。
我从被窝里抽出手臂，发现新断掉的三节聚魂绳已经被人重新系了起来，打得都是非常牢固的死结。想到睡着前发生的事情，我不敢乱动，只是盯着它看了许久，随后把袖子拉下来，掀开被子打算出门。
杨戬不知道去了哪里，外面只有沉香一个人在。他盘着腿坐在廊下，抱着一个黑漆漆的罐子，正在捣药。一听到开门的声音，他便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因我走得东倒西歪，他就起身过来扶我。
“你还好吧？”
“没事，大概是昨晚没睡好，头晕。”
“昨晚？你睡了三天了！”
“哦，那就是睡得太——”
等等，我睡了三天？
我震惊之余也想到了上次聚魂绳断掉的事情。——前前后后我都觉得自己很累，嗜睡，经常一睡就是一整天。最后那样疲惫的感觉似乎就在遇到杨戬并且得知他真实身份之后消失了。再也没犯过，因此我都快忘了。
沉香皱着眉头，抓着我的手拉开我的袖子，看着那根新添了三个结的聚魂绳，表情严肃：“发生了什么事？舅舅说他不知道，我只能问你。”
“这我也不清楚。那晚我跟你舅说话，它突然就断了，毫无征兆。”
沉香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似是要看到我心虚。但我确实不知道它为什么又断了，所以我不曾躲闪，沉香看不出什么，只能放弃。
他仍旧抓着我的手腕，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不自然。半晌，他问我是不是因为他暴走之后打伤了我。
“和你没关系。——况且你也没打伤我。”
“你别骗我！若真的是因为我，那我……”沉香的表情有些着急，说了一半的话又吞了回去，顿了顿，告诉我杨戬现在不在，他会好好照顾我的。
嗯，多好的少年郎。
我看着眼前的沉香，蓦地又想起了有关杨婵的事，心里格外不是滋味，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背上，沉得要命。但是我不想让面前的人察觉到什么，于是低头去查看他的伤。
“怎么样？疼不疼？”
“不疼。”
“起了那么多水泡，几块皮都烧焦了，还能不疼？”
“不疼，你别担心。”沉香把手抽了回去，拉着我坐下，一边和我说话一边继续捣药。
“你的手不方便，还是给我吧。”我把罐子从他手里抢过来，闻了闻，意料之中地发现里面都是些清热解毒、凉血生肌的草药。虽然人间的植物不似仙界里的带着灵气，但基本的药效还是有的。杨戬大概是去帮沉香做烧伤膏了。
“杨戬让你在这里捣药？”
“我自愿的。”
我听到沉香的回答没忍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
“你和你舅舅相处得还不错，居然没打起来。”
“啧，你在睡觉，和他打架会把你吵醒。”
“诶呀，某个少年郎不知道啊，他昏迷的时候他舅舅熬红了眼睛一颗一颗帮他处理水泡，生怕下手重了把孩子弄疼了，上药的时候那叫一个小心——”
沉香看了我一眼，表情略微僵硬，但并没有说什么。我这才想起，我睡了三天，沉香的伤肯定是杨戬帮忙换的药，他们两个免不了交流，所以这孩子早就知道了。再结合我醒来时听到的对话，这舅甥两个的关系大概是开始缓和了。或许沉香不会突然放下一切隔阂，但起码他不会那么强烈地排斥杨戬。
慢慢来，不急。
我笑眯眯地看着沉香，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也就是在此时，院子里刮起了一阵风。凉飕飕的，从我身边溜过像是直接穿过皮肉渗进了心里。我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吸了一口气。
不对，我几时开始怕冷了？
旁边的沉香注意到了我的反应，立刻皱起了眉头。
他身上带着多半的凡人血脉，此时都不觉得冷，我却在哆嗦。
不太妙。
困倦还能勉强说得过去，但是怕冷，怎么看都不是一般宗门弟子应该有的反应。
“……我忘了件东西，先进去了。”我不等沉香回答，立即丢下手里的药罐起身走回房间，盯着手上的聚魂绳看了许久，心里突然有些害怕。
可能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本以为距离我归还灵核还有至少百年的时间，可这绳结断开的速度却出乎我的意料。我要是不在这之前融合魂魄把自己上交给玄鸟，那一切都完了。
聚魂绳一节节断开，就像是在提醒我尽快安排后事。
要命。
不知是我此刻真的开始走下坡路了，还是我的慌乱实在无法抑制，我突然觉得四肢冰凉，就算是站在屋子里关着门，我都会觉得冷。
我以前从不会这样。
“吱呀”一声。是沉香推门进来了。
他把手里的罐子放在桌上，随后便上前抓住我的手，要把我往床那边带。
沉香已经看见了，我没办法装傻。
“沉香。”
“嗯。”
“刚才的事先别告诉你舅舅。”
“这怎么行？”
“沉香，就当帮我个忙，先别告诉他。”
“不行！”沉香看起来有些生气：“我不能让你胡来！”
“就几天，好不好？我这是因为聚魂绳断了，一时间身体不适，很快就能调整过来。几天之后如果我还是这样，你就告诉杨戬，我绝对不拦着你。”
我揪着沉香开始胡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从盘古开天辟地说到结界兽拉屎放屁，扯得沉香一愣一愣的，盯着我看了许久，终究是松了口：“好，如果你总是好不了，我就去告诉舅舅。”
我宣布听话的小孩就是最可爱的！
沉香抓着我的手摸了摸，随后起身让我等等，没一会儿就拎着个茶壶进来了，里面装着热水，不过并不是很烫，抱在手里正好。
“好些了吗？”
虽然嘴上这样问，但他显然不是很信我的话，偏要抓着我确认温度，发现我不再发冷之后才满意。
于是等杨戬带着一盒药膏进来，一眼就看到坐在床上的我抱着一个茶壶，然后又瞬间把它塞给了沉香。一时间他的表情有些疑惑。
“沉香说他有点儿冷。我就想弄些热水让他暖暖手。”我立即开口解释，同时看向旁边的少年，给他递眼神。沉香上了我的贼船，抱着茶壶冲着自家舅舅点了点头。
杨戬在我身边坐下，摸了摸我的脉搏，问我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刚睡醒没多久，现在神清气爽，身强体健，活力四射。”
话音刚落我就感觉沉香的视线化作刀尖戳到了我身上。但是与我有约在先，他并没有说话。
杨戬也不知道聚魂绳为什么突然断了三节，但是他知道再这样断下去情况会很糟糕。所以他告诉我，让我不要随便用灵气，也不要总是生气，如果哪里不对劲要马上告诉他。等去过华山，他要想办法带我去见我师父。
我一一答应，他这才移开了视线，要沉香跟他到桌旁换药。
沉香看了我一眼，顿了顿，把手里的茶壶还给我，这才走向右侧的圆桌，把手腕亮给他舅舅。
看得出来，他原本想让我来做这件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换完药我们就动身吧。”我望着眼前的舅甥俩，抱着茶壶一本正经地提议道。——这件事不宜再拖，早一刻到华山，就能早一刻见到杨婵。
“再休息两天。”
我噎住了。——这话居然是沉香说的。
他已经拿到了宝莲灯，按理来说他的心早就飞去莲花峰了，我昏睡了三天他居然还在宅邸里没跑我都比较惊讶，现在居然表示要再在这里待两天，我都怀疑沉香的脑子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给弄傻了。
这个少年应该是最不想等的人。
沉香看向杨戬：“她刚起来的时候头晕，路都走不稳。”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啊刘沉香！！！一觉睡了三天谁起来不晕啊！！！
他不急，我急了。
“我没有不舒服，你舅舅刚才检查了一圈了，我们现在就可以走。”我跳起来把水壶放在桌子上，拍了拍沉香的肩膀：“你不想早点儿看到你母亲？她在华山下肯定日日夜夜都在想你。”
沉香皱了皱眉，握紧了拳头把脸扭到一边，并不回答我。
于是我明白了。沉香不是不急，只是一夜之间聚魂绳断了三节让他很担心，他现在想确定我无事，然后再赶去华山救母亲。——他觉得这样才是最快的速度。
傻小子。
“我一点儿事都没有！你们要真不信跟我打一架都行！不用法术的那种！”
我揪完沉香又去扯杨戬。他杨二郎又没受伤，所以我勒着他的脖子毫不顾忌地晃他——
“杨戬杨戬杨戬杨戬杨戬杨戬——！！！”
这两人最终同意了，当天就出发。
只不过沉香在出发前不知道从哪儿抱来了一件披风给我，说是让我带着，能挡风沙。
面对杨戬有些疑惑的目光，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将它披在肩头，然后冲着他炫耀——
“这是沉香给我的，你有吗？”
杨戬没说话，只是眼里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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