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舰安静极了,谢尔兰回到自己的房间,在身后关上门。
Omega的信息素正在淡去,他坐在床边,双手交叉,心情有些混乱。
光下的影子浓黑,目光不放在上面的时候总能从眼角察觉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地想要涌出。
谢尔兰握掌成拳,放开。
谧影的力量一点点回归。起初只能巡逻,现在改变光线、吞噬乃至生成空间都不在话下。他早就察觉了这一点……其实早在发现事情不对的夜里就可以直接将维修厂的保安们制服。
当时不这么做因为不打算为游闲动用太多力量,但看见乔纳森启动电场按钮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脑子一抽忽然无法克制它了。
谢尔兰感到一阵强烈的痛恨。
全凭本能做事,把理智抛在脑后,这样的自己和原始形态的烂泥有什么分别?
在身为人类的日子里他只希望自己能再克制一点,不要让力量影响理智,无法保留人类的理智对他而言就是死亡,谧影人的故乡不缺乏泥巴。
昨夜游闲问他故乡时他算是说了一半的谎……故乡怎么会忘?那是谢尔兰生活了几千万年的地方,但他确实记不太清。
在拥有理智之前谢尔兰还没有名字,也不能称为人类,哪怕是和普通人差别最大的Ⅴ种人类都挂不上钩。
那时他还是整个谧影星系里较为独立的一滩影子,每天捕捉到虫洞飘来的碎片同化为自己的力量——那种本能甚至无法被称为「食欲」,仅仅算自然现象。
千万年后有了初步的智慧,在百万年的时光里发展出沟通和思考能力,真正具有人类外形只不过短短两百年,但谢尔兰已经无法回头。
一些谧影人对生死置之度外,假如人形被打散无非也就是回到原始的能量状态,他们始终不会真正死去。
可谢尔兰宁愿直接逸散,被更强大的力量吞噬或者毁灭都比再度回到本来的样子好。那种泥巴一样的东西可以有名字吗?谁会称呼它为「谢尔兰」?即使这么称呼了,它怎么可能做出反应?
他怔怔地出神,双手传来痛感。握得太用力,指甲把手心的掐得一阵尖锐的疼。
被游闲影响的自己一点也不像自己,毫无理智,每天讲着无聊的闲话,为他动用谧影,甚至还主动释放信息素,和只有本能的野生动物毫无区别。
谢尔兰是罗笛因斯贵族、冷静的处刑执行官,早就该回去等待下一个命令又或者跟其他要员及贵族社交,这些才是正事,任何有理智的人都分得清轻重缓急,可他却昏头昏脑地在这艘飞鱼号上待到现在。
从中央星系到赤珠星加急赶路只需要不到三天,到今天过了将近三个月,谢尔兰直到此刻才心中一惊,发现自己疯了。
他感到脑袋嗡嗡作响,盘旋着一个念头:等游闲醒来要催他快点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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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一时是灰蒙蒙的旧日天空一时是冰天雪地,醒来才觉得温度调得太低。
谢尔兰揉揉脑袋,听到咖啡机运转的声音,游闲又开始折腾了。
他睡眼朦胧地披上衣服走到房外,惦记着睡前想好的事,正思考该如何开口,走进客厅便看见游闲站在桌前翻看杂志,身上穿着非常眼熟的衣服。
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他转过去看房门确实是客厅的门,再度扭头,游闲没有消失,当然他身上穿的衣服也没有。
谢尔兰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左看右看,那就是自己的外套,随手放在沙发上的……老实说他也觉得这种做派太随意,但有时候在客厅不小心睡着,盖上外套比较暖和。
客厅还有一些毯子和游闲的衣服,大概是穿混了。
“那是我的外套。”谢尔兰说。
游闲头都不回,“我知道。”
谢尔兰从没觉得自己的词汇含量如此匮乏过,以至于找不到词语形容心情。
他按下心中奇怪的感觉去给自己沏茶。热气从杯中升起,他隔着朦胧的水雾遮掩地观察游闲,试图找到那种怪异感的来源。
与游闲干净简单的穿衣风格不一样,谢尔兰哪怕随手挑拣都会挑风格更为优雅的衣服,这件外套也不例外,款式简洁但非常合身,穿在游闲身上有种安静的读书气质,也许就是这点让他陌生。
……不,或许是谢尔兰的错觉,或许问题不在这里。
他端着茶走近一些,察觉信息素的气息。游闲把衣服裹得更紧。
这个人想必是醒来就在到处寻找Alpha信息素的痕迹,还真让他找到了。
外套放在客厅不常动,只有谢尔兰偶尔穿一会儿,满是他的味道。
谢尔兰有点发呆,倒不是想让游闲脱下来,可他一直穿着自己的衣服算怎么回事。
他转念一想,Alpha的信息素对于发热期的Omega很重要,自己已经明确拒绝过他了,总不能连衣服上的一点点信息素都吝啬。况且谢尔兰拒绝他时说的是担心伤到人,穿个衣服可不会伤人吧。
游闲把杂志翻过一页,瞄他一眼,“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干嘛在这里转来转去,还以为你有事要说。”
“走动走动而已。”
游闲哦了一声,继续看他的《行星点评月刊》。这本杂志和《地理奥秘》并列飞鱼号最常见的刊物,谢尔兰偶尔怀疑他们之所以前进得这么慢就是因为游闲在杂志上看到新鲜的地方就直接改变目的地。
想到这儿他终于想起自己该说的事情了,“我们什么时候到中央星系?”
“两个月?”
“走快速通道不需要这么久吧。”
“走不了,我还没拿到快速通道的许可证。你不是也在休假中?”
谢尔兰摩挲着茶杯,“是啊。”
他沉默片刻,忽然说:“能不能加速?”
这个建议在游闲听来属于对舰长说的话了,他转身,认真地想了想,“我们刚刚逃出来,飞鱼号应该做一次全面的检修,所以速度暂时不会那么快。你要赶路吗?”
“没有。”
“要去下一站买补给品?我们可以提前订购。”
“不是。”
“那……”
“我待着很难受。”谢尔兰忍不住脱口而出。
游闲愣住了。
待在这艘星舰上的谢尔兰变得连自己都陌生,曾几何时他在所有人眼里都是杀伐果断、优雅而无情的处刑执行官,现在却犹犹豫豫连自己到底在说什么都不知道。
“飞鱼号让你不舒服了吗?”
“……没有,当我没说。”
谢尔兰转身想走,身后的人一把拉住他,语气异常果断,“有哪里不爽就直说啊。”
接触到他体温的一瞬谢尔兰如触电般甩开。游闲的手悬在半空,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从正面看才发现这个人只穿了睡衣,外面就是自己的外套。谢尔兰转开目光。
游闲皱起眉头,“到底什么意思?突然这样。”
在他看来,同心协力从困境中逃出、睡前还给生病的他讲故事的人一觉醒来就变了个态度,估计也很费解吧。他怎么可能知道谢尔兰两百年来对力量的控制严格到了什么程度,又怎么可能理解谢尔兰为了他失控是多么挫败的事。
这一切都是信息素捣的鬼!如果不是该死的标记谢尔兰绝不可能大白天像中了梦魇似的陪他胡闹。
他说:“我们互相标记了,每次发热期都低头不见抬头见,还是早点落地到安全的地方分开度过比较好。”
“急什么,顶多再两次发热期就到了,而且我看你也没受影响啊。”游闲上下打量。
谢尔兰着急,“你只是表面上判断,你懂什么。”
“要是待在我身边不开心就回去房间睡觉,反正前两次也是这样过来的。”
“不是这个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游闲大声说,“我真是不懂你,之前也就罢了,这次我可没去招惹你吧!我自己解决了,连需要你帮忙的话都没提!”
谢尔兰从没觉得自己的表情如此不受控制过,都有点扭曲了,“你随便穿我的衣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要信息素。”
“对,怎么了?衣服上的信息素都不舍得?又不能回收,我就要用!”游闲说完屈起手臂把自己整个脑袋抱住,“现在我身边都是信息素,怎样?你看不爽就回房间呗!”
谢尔兰脑袋一热,上手把他手臂拨开。
游闲扭到一边,两人赤手空拳拆了几个来回的招,他干脆跪坐在地把上半身和脸埋进沙发里,谢尔兰既不能真的伤人又没法把他的手拔出来,两人僵持着谁也不肯认输,回过神谢尔兰真想骂自己中邪了。
他从沙发边站起,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把我当信(息素)奴的事怎么说?!”
游闲倏地扭头,“什么啊!!说得那么难听……可,可当时是你标记我的啊!好吧虽然是我主动去招惹的。这个是我的错。但又不是没想办法!我们就在解决问题的路上,棉因星是专攻人类医学的星系,本来就打算把飞鱼号的检修做完就去那里把我们的标记解除再去中央星系的!不然我们这一路走的方向都不是去中央星系,难道没事闲逛?”
谢尔兰的大脑一片空白。
“啊?”他问。
游闲委屈,“你自己说在休假,这么急那先把目的地设到棉因星好了。”
谢尔兰突然冷静下来,“等下,去棉因星然后再出发往中央星系,其实不会多花太多时间吧。”
“是啊,不然我干嘛要这么规划。”游闲趴在沙发上仰视他。
“那就按照原计划航行。”
“干嘛?”
“还是航行安全比较重要。”谢尔兰恢复平日的从容姿态,“飞鱼号经不起更多折腾了,我相信你的判断。”
游闲小声嘟囔,“系统的自我检修报告没有大问题,去完棉因星也够。”
“要是飞鱼号中途出意外呢?路线这么长,我们难道在宇宙里随便飘?就算有救援船肯定也会对飞鱼号有磕碰。”
游闲迟疑,思考这番话。
“好像是这样,但怎么觉得你在骗我。”他说。
“只是不想飞到一半星舰报废而已。”谢尔兰耸耸肩。
游闲又小声说了两句,不太痛快地放弃了更改目的地的打算。
谢尔兰和他确认完目标航线,表面镇定地点点头,一转头心里扭曲到将要爆炸。
解除标记?谁允许的。他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谢尔兰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他将谢尔兰的人生搞得乱七八糟却想抽身而出,哪有这种好事。
谢尔兰跳过反思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心情的环节,立即决定给游闲一点教训,离开房间的时候故意告别:“我先回去了,最近信息素有点紊乱。”
“去吧,好好休息。”游闲向他挥手,身上仍穿着那件可恶的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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