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地面7公里，电车沿着空中轨道疾驰。
这个高度在雪云的上方，从透明的车顶抬头看，夜空因寒冷而格外清晰。
“据说是学生们通勤专用的车，后来开放作为观光车了。”
游闲坐在他身边，双手放进口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车厢的灯都熄灭，只有连接处的灯带发出微弱光亮。
车上人很少，隔壁车厢坐着零星的路人，这节就只有他们两个。
“这个点学生应该都回家了吧。”谢尔兰顺着他的话想到。
“也许是在放假吧？市京星系的这颗星球每年都会有一两个月的雪季，什么也不做，就是用来玩。”
“我还是喜欢夏天。”
“夏天就不坐这种电车了，夏天晚上适合开机车，特别是晚上很凉快的时候。”游闲直起身体，手从兜里拿出来比了个骑机车的手势，“随便溜达到哪里买点东西回家，很晚的时候经常会打折。”
“是吗？我只是觉得不用穿耐寒服比较方便。”
其实温度差对谢尔兰影响不大，虽然感受得到寒冷但并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即使这样，在冬天穿着简单的单衣还是会被人投以怪异的目光，谢尔兰只是为了阻挡这些视线才随大流穿衣服。
游闲耸耸肩，“到夏季的星球我可以载你试试……你觉得我们有必要添置一台地面载具吗？飞鱼号现在只有空中载具……”
他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谢尔兰呵出一口气，仰头望着深色的夜空。坐在急速前进的电车上，让人分不清星星的移动是因为电车还是星球自转。
“……看了你家的事，对不起。”
游闲忽然说。
谢尔兰等了一会儿，意识到他在和自己说话。
指的是应该是二十年前的那本杂志。
他想了想，说：“本来就是见刊的采访，多的是人看过。”
“嗯，一开始我也这么想的，看完觉得好像你不太愿意说。”游闲挠着眉毛，“嗯……不过，反正我也没看懂？这能安慰你吗？”
“连你也看不懂？那群写报道的真该下岗了。”谢尔兰轻轻笑了，“虽然让人看懂本来就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想，要从哪里说起比较好呢。
对于他的欲言又止，游闲只是安静地等待着。他的双手放在腿上敲来敲去，胳膊偶尔碰到谢尔兰。
“……红基虫，你听说过吗？”谢尔兰问。
“完全不记得。”
“一种以电能量形式存活的小型生物，基本被认为没有理智，属于广义上的昆虫的一种。刚才你翻的杂志里放了不少。”
游闲的动作僵住，伸手去解外套。
谢尔兰扯了扯他的袖子，“我已经帮你除掉了。”
“那个什么虫是用来干什么的？”游闲饶有兴趣，“啊，让我猜猜。窃听？好想以前有过这样的事。传播疾病？精神控制？”
“只是用来找人而已。”
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记忆里的这一块总像缠绕着淡淡的雾，让他不想回忆。
红基虫是一种可以书写指令的生物，关于谧影族人的秘密在杂志上披露，而数量巨大的红基虫将会沉眠在电子媒介中，以信息传输的方式四处散播，苏醒后用微弱的能量识别宿主与谢尔兰·罗笛因斯的生命相似性，这件事虽然工作量大但并不复杂。
二十年前谢尔兰刚上任处刑执行官不久，这个采访作为一个特殊任务落到了他头上。
中央星系的统治者们想要找到谢尔兰生物意义上的父母，之前已经联系过另外的两位罗笛因斯，但对于采访这件事他们都没兴趣。
谢尔兰有很多个借口拒绝，本身对他就没什么好处，而且可以想见会招来多少视线。唯一让他点头的理由是：他自己也想知道自己的父母到底在哪里。
按理来说血脉如此稀少的族类应该很容易找到亲人，可谢尔兰、或者整个谧影族人都不是这样的。
生命诞生之初在谧影星系不知沉睡多久，之后初步具有神智，一步步向外探索，最后接触到目前的人类社会，「罗笛因斯」的姓氏才会降临到头上。
谢尔兰的两百岁，是按融入了社会、具有了今天的人类形态开始算起的。那之前浑浑噩噩呆了多久？根本记不起来。
罗笛因斯们并不分享个人**，他和另外的族人的接触非常少。谢尔兰隐约觉得哪怕问中央星系那些知识渊博的学者自己是如何诞生的都比问其他的族人更合适。
所以二十年前他接受了采访的提议。
当时的谢尔兰比现在更有生机，面对奇克菲斯一些咄咄逼人的冒犯性的问题很快就爆发了。
那个时候想着既然你想看那就让你见识见识好了，于是随便地动用了些力量，这座庄园就被毁了大半。
——但关于这个采访最不愉快的部分不在这里。
二十年来，红基虫没有一次返回过信号。
谢尔兰断断续续地和当时的负责人保持过联系，对方原本打算等找到可疑的对象后再联系他比对，结果压根就没有下一步。
“……总之就是做无用功的故事。”谢尔兰轻描淡写地说，“所以你没必要道歉，我不觉得那是什么不能看的东西。”
他随便介绍了下来龙去脉，隐去了自己的动机的部分。
结果游闲却更关心另一件事：“所以你今天这么不开心是因为想起上次的事情没结果？”
“差不多吧。”
游闲沉吟片刻，伸出手臂在面前握拳。“你知道吗，其实技术领域的新设想80%以上都会在实证后宣告失败。唔，这个数字好像还低了。”
“你也会？你不是天才？”
“我是天才啊！所以我的设想有95%都无法实现吧！嗯！因为太超前了。”
游闲一本正经地盯着他，谢尔兰失笑。
温柔的广播音回荡在车厢内，终点站已经到了。
两人前后脚从车厢走出，高架电车的出站处在山顶，雪势已经减小，从出口处往底下看，灯光在雪面反射，城市灯火通明，宛如童话里的插图。
“不错吧，这个？比什么光柱好多了，虽然没看过。”游闲用手臂碰碰他。
他的脸被寒风一吹，鼻子和脸颊很快变红了，雪花勾在笑起来的睫毛上。
谢尔兰蜷缩在口袋的手轻轻握紧。他开口：“接下来去……？”
“这里离飞鱼号不远，我觉得可以回去了。”
“回去？我以为你想来这里玩。”谢尔兰皱了皱眉。
游闲左右摆动身体，“只是觉得你今天不太高兴，作为朋友看不下去带你出来散散心而已，没有什么目的地啦。”
“朋友……？”
“我们是朋友了吧？不算朋友吗？算吧，我觉得算。”游闲说完仰头望天，“啊！说起来飞鱼号好像还没关门，我先回去检查一下！”
说完不等谢尔兰回答就跑远了。
朋友。谢尔兰看着他的背影，咀嚼着这个词，心情古怪至极。
当然也算高兴……朋友是很珍贵的。谢尔兰哪怕掰着手指头细数也数不出能被称为朋友的人。的确，有时候能感受到和中央星系的同僚、上级之间有些默契的友谊，但朋友绝对不是形容这种关系的词汇，或许只能说是同事。
朋友？没搞错的话他们是互相标记的关系……好吧，即使把信息素的因素排除在外，他们也一起旅行有一段时间了吧。只有他们两个在那艘迷你的家庭舰上。不能算出生入死起码算得上患难与共？……这样是朋友？
谢尔兰在脑海里搜索关于友情的形容，一直以来他不太想考虑关于他和游闲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个问题，哪怕一路上所有人都问过。可是「朋友」有点弄乱他的思路了。
就这样一整晚时不时陷入沉思，到了第二天，收到奇克菲斯的采访邀约的时候谢尔兰还一肚子疑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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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市京在下雪（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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